第256章 情殇（谢枫上）…
世界，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了我一个人。而我双手抱膝，依门而坐，呆呆望着窗口。说是窗口，却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但窗扉紧闭，而且从外面横七竖八地钉满了木板，只能从破碎的窗纸外，木板的缝隙中隐隐透入一丝丝淡青色的微弱光线……天，又亮了吗？这是第几天了？我茫然问着自己，迟钝的大脑却无法回答。
缓缓闭上眼睛，只是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仿佛格外敏感，即使合上，仍能感到光线在慢慢增强，忽然，一束强烈的光线刺到了我的眼睑上，我不由微微侧头避了开去，睁开眼，却见一缕缕金色的光辉从窗上一处处缝隙里射入，分外耀目……终于晴天了吗？我木然想着……好漂亮的朝晖……然后，心中一动，微微有些恍惚……好像很久很久的前生，也曾见过这样的朝晖……下一刻胸口猛地一痛……是了！就是那一天，改变一切的，那一天……
我倏地闭目向后一缩，仿佛想如躲避光线一样躲开那汹涌而至的记忆，只是，没有用，清晰恍如昨日的记忆依然扑面而来……
那一天，我也是一夜没睡，呆呆坐了一夜，然后，被清晨第一缕阳光惊醒，那第一缕阳光，也如今天一般耀目。我还记得我当时心中一跳，知道该起身了，目光却仍眷眷流连在身畔那少年脸上，不愿离开。
其实，那孩子实在算不得漂亮，顶多算是清秀，只是，不知为何，看着他时，心中就是那么欢喜平静，忍不住想微笑，便如噙了蜜一般，虽然那时我口中仍是一片苦涩麻木……是的，好苦！
我忍不住又是一笑，傻孩子，你到底放了多少？……想想前晚他哄我喝下那杯加料的水时那一脸得色，我又是想笑，又觉酸涩……那时，你还以为水中是你秘藏的强效蒙汗药吧？却不知早已被我换成了盐……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只是，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不愿你担忧，不愿你伤心，所以，才不得不骗了你一天又一天，所以，前一夜，我才会微微笑着，一口一口喝下了那杯水，虽然，那水是那样咸，咸到发苦……不过，快了，快了！苦尽甘来，只要今日一战成功，燕帝身亡，临安攻陷，江南必将大乱，到时与和州义军会合，半壁江山唾手可得。然后待江南平定，挥师北上，驱除鲜卑胡虏，那时，我就可以放下一切，与你日日相伴。
想到这里，我不由对着那个甜甜睡着的人微微一笑，然后，缓缓伏下身，吻了上去……好甜……一如那一刻，胸中的浓浓蜜意……
瞬间，胸口猛地一下抽痛，顷刻回到现实。我用力摇了摇头，大口大口喘着气，终于彻底驱散了那让我心脏剧痛的回忆……愚蠢，愚蠢！心中不由骂着，却不知骂的是我，还是，他……
是的，真是愚蠢呢。那日，我心中充满了欢喜与希望，却不知自己已然迈入了敌人的陷阱，而那设陷之人，正是，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那一刻，当我破开水雾，一剑刺向那个一身明黄之人时，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的身体骤然一缩，仿佛要把自己缩到墙壁中，去躲开那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没有用。疼痛一波一波，永无止境，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昏暗的地牢之中，只不过，此刻痛的是心，那时痛的是身……真奇怪，那时为什么心却不痛呢？那时候，胸口中那东西仿佛变成了石头，麻木无觉……是的，从我眼睁睁看他下旨杀俘那一刻，那里就再没感到过疼痛……虽然，现在已经知道，那不过是个谎言……
谎言，谎言，全是谎言！那曾经的甜蜜，原来从头到尾就是建筑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上，他的，我的，全是假的……只有，那甜蜜，那痛楚，是真的……还有，那份感情……
不知不觉间，疼痛缓缓退去，我恍恍惚惚抬起头……窗外已经大亮了吧？一束束明亮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一如他曾经对我绽放的灿烂笑容。是的，那样的笑容，怎么会是假的呢？所以，即使在我恨煞了他的时候也不曾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我……可是，那又如何？比起我亲眼所见的淋漓鲜血，他爱不爱，又能算得了什么？我爱不爱，又能算得了什么？
多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他就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已无可能，他却仍然不肯放手？非要逼得我已麻木的一颗心，一点一点恢复知觉，重新感到疼痛。何必，何必？只是为了折磨我吗？可是明明你也会痛。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吗？却不知你一那双眼睛已经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你痛，你在痛……即使这样，也不放开吗？你难道不会疲惫吗？可是我却累了，累得只想逃离……你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于是我的生命只剩痛苦，我的，你的，多么可怕……所以，当被困在冰雪之下，我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努力，任由你与我，一点一点，慢慢死去……你知道吗？在那一刻，在我感到死亡一点点逼近的时刻，疼痛终于消失，我重又感到了平安喜乐，那样轻松，那样愉悦，就像在那小小的山谷之中，我初次拥抱你的那一刻……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只有，我和你……可惜，只有短短的一瞬，梦醒……
我的身体一颤，仿佛重又回到脱困的那一刻……阳光与嘈杂瞬间涌入，惊破黑暗的静谧，我茫然睁眼，只见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然后，一个人弯下腰，从我怀中抱走了，你……我身体一震，想抬手阻止，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不，别走！我们说好的，这一次，我会带你走，然后，永远在一起……
我心中大急，手指终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尖锐的刺痛渐渐在麻木的身体上蔓延，内息自动运行，迅速驱散寒冷。终于，我猛地一挣，甩开身边的人影，跌跌撞撞站起，扑向众人围绕中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嘶声道，“还给我！”
结果，脸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我立时扑倒在雪地上，但随即领口一紧，又被人拽了起来，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表情……是，玄瑾？
只见他狠狠瞪着我，厉声道，“你干了什么？你就看着他死？”
我呆呆望着他，说不出话来。我干了什么？我只是，什么都没干而已……我终于缓缓清醒过来，慢慢转过头，见一堆忙忙碌碌的人中间，他静静躺着，安静苍白，我的心脏微微一跳，然后，轻声问道，“他，死了？”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我就被狠狠丢开，耳畔是玄瑾冰冷的声音，“让你失望了，陛下还活着！”
我唔了一声，心中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悲。只呆呆望着那个人片刻，然后收回视线，缓缓闭上了眼。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等我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山下行宫，身上干净清爽，应该是沐浴更衣过了。锦帆和晴霞正守在房中，见我醒来大喜，一齐扑了过来，晴霞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锦帆则张了半天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想安慰他们两句，身体却只觉疲惫至极，最终只勉强笑了笑。好在两人也未多说，立刻端过药喂我喝下，然后又是一碗暖暖的粥。我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坐起身，刚要说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体内真气急剧消散，仿佛在被什么吸走一般。
正在这时，房门砰地一声打了开来，我霍然抬头。只见玄瑾冷冷站在门口，扫视一圈，最终一双眸子停驻在了我的身上，眸光沉沉，如万年寒潭。
我呼吸微微一窒，半晌，才涩声道，“他……不好？”
玄瑾微微勾起嘴角，森然道，“你说呢？……你以为他死了，你就自由了？”一声冷笑，他盯着我，一字字道，“陛下这么喜欢你，你怎好辜负了陛下一番隆恩盛情？若这次陛下没事就算了，若陛下……你就等着为陛下殉葬吧！”
我怔了一下，心中瞬间一空，霎那的念头是，那么，他真的不好？
不待我回神，锦帆晴霞已怒斥一声，双双扑向了玄瑾。玄瑾只随随便便一挡一拂，两人已向两个方向跌了出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提起仅存的一丝真气追了过去，可刚到半途已真力不继，跌倒在地，这时两人已被玄瑾的手下架起，向外拖去。我挣扎起身，赶上去道，“与他们无关！”
玄瑾已转身离去，留下两名侍卫立在门口，拦住了我，就要关门。
我抬手挡住，叫道，“玄瑾！”
玄瑾恍若不闻，他身后，晴霞被人架着却挣扎回头道，“公子，你别担心，我没事！”而锦帆早已开骂，这时正狠狠道，“……王八蛋！你那么忠心，你怎么不去陪他！”谁知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却倏然止步，锦帆顿时一怔。
然后，玄瑾慢慢过转头，看了他片刻，忽而扬起嘴角，淡淡道，“我会的……”说完，转身而去。
我愣了一下，手上一松，已被人推入房中，大门在我眼前砰地关上，随即是落锁的声音。我呆立一会儿，忽听窗口一阵叮当之声，茫然望去，只见有人正在外面用木板将窗户钉死……眼见房间一点点昏暗下来，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会逃？……我一直笑到全身发软，然后，慢慢靠在门上，滑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