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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艾小渔》    作者:苏雅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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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母亲就站在桥头,一头飘逸的卷发披在脑后,裹紧身上羊毛披风,向他张开双臂以示欢迎,她身旁管家模样的男人已经快步走向出租车,对周任远恭敬的一颔首,叫了声:“少爷!”然后直接把车费递给那位司机师傅,打开后备厢,取出周任远的行李,一马当先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分批送了回去。
  周任远站在离母亲两步之遥的地方,母亲身上独特的清甜香气已经隐约可闻——离别了那么久,想念了那么久,当真站在母亲身边时,他却有些胆怯了,虽然一伸手就能碰到曾让他想念的夜不能寐的母亲,可这七年的时光,仿佛已在两人身前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尽管看不见摸不着,两人却同时感到了尴尬和别扭。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母爱占了上风,母亲向前跨了两步,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些微有些颤抖,“远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妈妈真想你啊!”
  那股清甜的香气越发由抽象变为实体,周任远把脸埋在母亲颈窝,深深吸了口气……恩,还是记忆里那熟悉的妈妈的味道,这味道,在他出国的七年里,时不时就会萦绕在鼻腔,像午后温暖的阳光,令人懒懒的却又无比的安心。
  母亲把他的房间安排在三楼,嗯,应该说,整个三楼都是他的房间,卧室、客厅、厨房、洗手间、健身房、书房、放映室,应有尽有,比他在加拿大的房间还要大,他的那些箱子已经被管家打开了,衣服、用品都分门别类的放在各自应有的位置,只有那个小藤箱,因为被他特别加了把锁,所以管家只是把小藤箱清理干净后,放在他的书桌上。
  吃晚饭时,母亲告诉他,已经在白马市给他联系好了一家学校,母亲说这话时,眼波流转,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每晚母子俩坐在灯下讨论今天课业的进展一样,周任远眼眶一热,孺慕之情在瞬间喷发,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母亲,母亲也回以同样灼热的感情,“远远,妈妈总觉得做梦似的,想了你这么久,如今说一句回来,立马就赶了回来,怎么这么不真实?”
  周任远微微一笑,看着母亲没有说话……当年父母离婚,父亲取得了他的抚养权,出国时不顾他的哭闹,直接把他空投了过去,现在他已经成年了,可以自主选择待在谁的身边,不仅为着对母亲的思念,更为着对故土的那一份痴迷,他选择了回归。
  书房里的小藤箱静静的躺着,与屋里满架的图书相印成趣,周任远打开那柄小小的铜锁,掀开箱盖,把他的宝贝相册拿了出来,相册下压着两张扁平的空纸盒,以前他倒没留意过,取出来一看,是黄桃凉果和山楂凉果的外包装盒,这是……是他到了加拿大的第一年,艾小渔给他寄来的。
  他不至于像艾小渔那样挑嘴,可对国外酸酸甜甜、半生不熟的饮食仍是适应了小半年,记得刚到加拿大那会儿,他每天都会趴在自已房间的木地板上,给艾小渔写信,像写日记一样记下每天的流水帐,语言不通,和父亲又有着隔阂,他只能把自已的不满、委屈尽数倾诉给艾小渔,艾小渔却不是每信必回,周任远揉揉额角,他当时以为那个小气鬼一定是舍不得邮票钱,其实那个小坏蛋家里不富裕他也明白,只是心里一直盼着他的回信,像溺水的人等着救命的浮木一般,在写了若干越洋信件没有回复后,再加上已经慢慢适应了海外的生活,渐渐竟把他那个便宜媳妇儿丢到脑后了。
  大概在半年后,他收到了这份寄自白马市的包裹,邮差送到家时,他正急着找约好的小伙伴一块去打棒球,就一连声的叫父亲来帮他签收,凉果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爷爷还在台上的时候,家里永远断不了时鲜水果和各种能看得别人眼花缭乱但又叫不上名字的高档礼物,所以当他汗流浃背的回到家,拆开包裹看见是两盒普普通通的凉果时,还不屑的哼了一声:“小气鬼!”
  现在周任远却再一次汗流浃背了,以前年纪小,不知道越洋邮寄包裹的费用不菲,其实单单这两盒凉果,对于二十世纪初的白马市人来说,也是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刚刚在楼下餐厅里,见到管家在摆果盘,有只柳编小筐里就放着小包装的精美凉果,管家见他好奇的拿起一袋,不禁笑着说:“少爷,加拿大可没有这种好东西吧?”
  他剥开包装,把凉果含到嘴里,“恩,没有——这是什么?是果肉吗?很爽口又不甜腻,真是好东西!”
  管家笑眯着眼,低头又去摆弄他的果盘,“这好东西做起来可是很麻烦的!制成凉果后出售,比鲜果要贵十几倍呢。我看呐,也就只有咱们中国人才能想出这么不怕麻烦的作法!”
  这么说……艾小渔没有给他回信,是因为他在努力的攒钱,就为了买这两盒凉果给他邮寄过去,他还是那副脾性,永远都是觉得说的再好都没有吃到肚子里实在,这两盒轻飘飘的凉果,其实盛载了艾小渔多么深厚的情谊啊!
  他的脸忽然有些发烧,捏着纸盒的手指,似乎被烫着了似的,连忙甩甩手,看着纸盒飘落到藤箱里,他会保留这两个包装盒,只怕也是出于收藏的目的——那两个盒子很精美,小孩子又都有搜集糖纸的爱好——天呐!周任远觉得汗颜的再也待不下去了,抓起外套向母亲打了个招呼,自顾自的跑出了自家小区。
  沿着路边五彩的铺路砖漫无目的的游荡,心里那一阵燥热不仅没有抚平的痕迹,反而越烧越旺,他终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师傅说:“劳驾,去某某局家属院!”
  那位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里的周任远,“是老家属院还是新家属院?”
  “恩?老……先去老家属院吧!”
  “老家属院在城中,属于市委规划的商业区,已经被拆了,新家属院在城西,还没盖好,你……”
  “那……还是去老家属院!”
  周任远吁出一口长气,颓然倒在座位上,这七年他忙着交际,忽略了曾经真挚的好友,以至于现在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自从回到白马市,往日那些能让他美的冒泡泡的快乐,渐渐在心底聚集——他迫切的想找到艾小渔,他的童年玩伴,他曾经的精神支柱,他要猛的跳到艾小渔面前,冲他大叫:“Surpise!”
  施工现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声又听不清他们在叫什么,周任远站在震耳欲聋的搅拌机旁,目瞪口呆的看着地面上被挖出的那个巨大的深坑,如果他没记错,放着混凝土搅拌机的地方,曾是这个家属院的大门,沿着那条淡青色的粗长水管向里走,跳过楼下常年积水的坑洼,转入昏暗的一楼,拾级而上,数着墙上错列的管道,二楼西户就是艾小渔的家!
  如果有哪一种震惊可以比得上耳闻,那一定就是目见了,亲眼看见艾小渔曾经幸福的小窝被地面上那个巨大的坑洞取代,可比听到司机师傅那一句淡淡的“拆了”更能让人产生心理落差。
  周任远愣怔了几秒钟,立即回过神,旧家属院被拆了,艾小渔一家肯定是要搬去新家属院的,现在估计他们一家四口正借宿在哪个亲戚家或是在外面租着房子住呢,他只要找找某某局现任的领导,问一下自然就能找到艾小渔了。拿定了主意,周任远扭头离开了喧嚣的施工现场,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个瘦小的身影几乎倾斜成三十度,吃力的推着一车板砖——艾小渔!只存在于周任远回忆中的正牌主角现在正在工地上运砖!

  BABY BAR

  第二天下午三点,从某某局的行政部办公室主任那里出来,周任远几乎可以用面色不善来形容了,原来……那个跳脱飞扬的小男孩,在他离开的这七年里,竟经历了那么多……打击!
  那位罗主任听他报上名字,微微一侧头,立即笑容满面的问候着:“是周任远啊!老书记现在还好吧?”
  周爷爷虽然在几年前退居二线,可继任的书记毕竟是他的班底,这位过气的老书记,在白马市仍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只不过一年前他的哮喘发作,被周爸爸强行送到瑞士疗养,老当伏骥虎威犹存,那位罗主任显然是位官场老手,从微微有些不耐,一下子就转变为对周任远热情洋溢,周任远有些受不了的掐着自已的手背,装作没看见他那副嘴脸,礼貌的保持着笑脸:“罗主任,以前某某局有位姓艾的老局长,我和他们家孙子是好朋友,这次回国想找他叙叙旧,只是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知……”
  罗主任又是微微一侧头,神情专注的回忆着,——这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表现的精神极度集中,让人有倍受重视的感觉,周任远不得不承认,虽然看不惯他的作派,可和他相处时,的确是令人如沐春风。
  “哦!我想起来了!”罗主任一拍桌子,一下睁大了眼睛,可随即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下去,“任远,你和那个艾……叫什么艾小渔的孩子是好朋友吗?”
  周任远紧紧扣着自已的手腕,“是,是艾小渔!他们家现在搬哪儿去了?”
  罗主任唏嘘着叹了口气,“哎!那个孩子可怜呐!他爸爸做了点小生意,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买了辆二手小吉普,带着全家人去北京旅游,哪知道那天天气不好,高速公路上下起大雾,听说是因为那孩子想下车小便,他爸爸就开着应急灯,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结果那孩子刚跳下车,他家里人还没来得及下去,后面一辆大货车在浓雾中视线不清,没看见这辆小吉普,直接就撞了上去,车里的三个人当场就过去一个,剩下两个送到医院不久,也没能……”
  够了!周任远无意识的挥着手,罗主任顺势闭上了嘴,用探究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周任远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那场景又重现了一遍——天呐!艾小渔他……这几年,他是生活在怎样的痛苦和自责中啊!
  有些不太清醒的站起身,扶着忽然滚烫起来的额头,周任远就要离开这惊闻噩耗的办公室,有个念头执着的制止了他转身的动作,带着不屈不挠的劲头儿,“那……罗主任,艾小渔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呢?”
  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家里所有的亲人一夜间都殒命了,他要怎么样存活?
  罗主任有些为难的嗫嚅了半天,周任远明白的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罗主任,我先回去了!您留步,不用送了!”
  像逃命一样跑出那间办公室,也不等那位罗主任再说什么感叹的话,周任远出了某某局有些破败的办公大楼,顺势坐在了路边花坛的高台上。
  艾小渔,艾小渔,他轻轻的在心里呼唤着,我的朋友,我回来了,你……又在哪儿呢?
  就在同一时间,周任远一直深深呼唤的小坏蛋,正一摇一晃的揉着肩膀,攥着包工头发给他的三百五十块钱,回到了自已暂时栖身的地下室,那是最靠近某某局老家属院的一个住宅小区里阴暗的地下室,只有一个朝南的小小气窗,打开沉重的铁门,屋里一股潮湿霉烂的气味立即钻进鼻孔,艾小渔习以为常的伸手到墙上摸索着开灯的按钮,反复开关几次后,白炽灯管终于吱吱啦啦的泛出白灯。
  这个小小的地下室,只有一张双人床的大小,艾小渔刚搬来的时候,在小区堆放垃圾的地方,捡回了两个废弃的脚手架,被他拆了重新改装成一个宽仅0.8米的小床,本来这个小床是相当不结实的,可正好卡着放进两边的墙缝里,倒十分契合的把它固定住了,艾小渔把自已重重的抛在小床上,下一秒几乎就要呼呼大睡了,可那只同样是捡来的破旧西门子手机,吭吭哧哧单调的响起了简单的电子合成音乐,在努力不懈的唱了两遍以后,艾小渔一个翻身,伸手捞起桌上破烂的看不出是手机的手机,“你好!”
  “小渔?睡了吗?我这儿找着个好活儿,你来不来?”电话那头是个清朗的男声,带着关切。
  “什么好活儿?”艾小渔总算来了精神,房租、水电费、生活费,还有新学期报名时要带的学费,样样都压的他喘不过气。
  “城南那个江南小镇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
  “那个别墅区后面的凌泉巷刚开了家‘BABY BAR’,现在正招服务生和调酒师呢,我已经帮你填过简历了,今晚六点半,咱们准时在那儿碰头,那家的老板对每个求职者都要亲自面试!”
  电话那头转为茫音,艾小渔呼啦一声,又躺回他的小床,在那个工地上干了半个月,对于他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在玩命,每推走一车砖,再把那砖传给砌墙的工友,都是在筋疲力尽间走了个来回,今天包工头算了半个月的工钱,让他再到别的地方找个更适合学生干的工作,他正在发愁,麦迪的电话及时的给了他一个希望,好了,总算又有盼头了!
  翻个身面朝墙里,靠近床头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全家福,里面是曾经带给艾小渔全部快乐和关爱的家人,现在他们正笑嘻嘻的看着艾小渔,艾妈妈温柔的眼波在艾小渔脸上打着转,似乎在说:宝贝儿,累坏了吧?妈妈的小男子汉长大了呢,这么拼命的工作,努力的学习——我们都以你为荣!
  妈妈,艾小渔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轻轻贴在妈妈的笑脸上,旁边爸爸的浓眉毛似乎纠结起来了:小渔,男子汉有泪不轻弹,这点苦算什么,怎么就没出息的掉金豆了?
  我没有掉豆,艾小渔拿衣袖擦擦眼角滑落的几颗咸咸的水珠,爸爸最讨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歪着睡的时候,眼睛容易出水水。
  爷爷和蔼的坐在中间:好了,好了,我们家宝贝儿今天累坏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待一会儿还要出去面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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