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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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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
  
  吴瑞似乎犹豫了一下,再看向介鱼时,眼神里充满着严肃与认真:
  
  「这样说来,有没有可能是这样子?你在学生时代,在偶然的一次比赛里,从一个做得不怎样的作品,看到了值得注意的概念。所以你在创作新作时,不自觉地引用了看过了概念,经过一些简单的改造,让他变成自己的作品。虽然你不是故意的,但有可能下意识地就用了别人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这样子不是吗?」
  
  介鱼已经完全傻住了,「是……我不知道……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
  
  吴瑞忽然按着介鱼的肩膀直起了身。介鱼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竟充满怜悯。
  
  「我知道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把照片集从地上拾起来,夹回腋下。在介鱼惊惧的眼神下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晃了晃手上的录音笔:
  
  「谢谢你接受本社的采访,介鱼老师。」
  
  介鱼全身动弹不得。直到背后有人重重拍了他一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拉,介鱼才用朦胧的视线往后一看,却是大锅老师:
  
  「介鱼!你在这里!整个评审委员会的人都在找你!」她看了一眼介鱼的脸,叹了口气,鼓励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先什么都不要想,跟我走吧!再不走就真的糟了。」
  
  整个询问的过程,介鱼都心不在焉。委员会好像也不想让气氛变得太僵,毕竟金赏已经给出去了,还是他们自己评的审,这种状况可以说是最尴尬不过。
  
  然而虽然名为询问,通译的语气也很温和,但介鱼觉得这些人的视线,就像已经笃定他是犯人一般,剩下的只是细节问题,还有如何定罪而已。
  
  他只觉得好想躲起来,好想远离这些视线、这些问题、这些人。光是坐在这里,介鱼就用一种被刀子狠狠割过的感觉,越是被问,他就越退缩。他一直抓着膝盖的长裤,几乎把布料都给磨破了,但是冗长的询问像是永远不会结束。
  
  大概是刚才被吴瑞弄混了,介鱼对委员会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张开了口,却只能慌张地挥手,徒然逼出一额的冷汗。他得强忍着,才能勒令自己不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掉泪,事实上比起掉泪,他更想找个地方大吼大叫。
  
  后来是大锅帮着他,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还有和投诉人袁回之间的关系,委员会才放过他。
  
  而整个询问过程一结束,介鱼立刻就抓着背包,逃命一样地奔出那间会议室,在一堆民众惊异的目光下埋头冲出美术馆。
  
  大锅却在门口拉住了他,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死白的脸色:
  
  「介鱼,纪宜呢?你要不要找纪宜来,你现在……」
  
  大锅的声音,逼溃了介鱼最后一丝防线。一听到那个名字,介鱼便再也把持不住,他一边逃跑,积在眼眶下的泪水便开始打转,他拚命吸气,用不怎么干净的衣袖伸手去擦,还是没有用,世界在他眼前模糊起来。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小乔一看到他就迎了过来,艺术界的新闻向来不是大众媒体喜欢的素材,所以他也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喂,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今天早上忽然跑……喂,老师,老师!」
  
  介鱼发觉自己中了暑,很快又演变成高烧,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好在小乔是他所见过最机伶的孩子,他打电话给附近诊所的医生,和他说家里有人病倒了,问他能不能来看一看,又拿了药,还亲自去了超级市场,买了食材回来煮粥,再拿到床边让介鱼自己喝。
  
  十岁的孩子,这些事情做起来丝毫难不倒他。介鱼声音沙哑地和他道谢,以为他会说什么「你真没用」、「几岁了还这样,真丢脸」但小乔却只是盯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有急促的呼吸,最后爬上床缘,对着他皱了皱眉头: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他试探地问着。
  
  介鱼咳了两声,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小乔依旧盯着他看,半晌又问:
  
  「还是……你希望我请什么人来帮你的忙?感觉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介鱼恍恍惚惚地看着小乔,那瞬间竟浮现那个人的脸。眼睛毫无预警地酸涩起来,几近溃堤边缘,但介鱼不想让个十岁的男孩,也看出他的没用。
  
  「不……没有。」他咬着唇说。
  
  小乔看着他翻过身去,还把被子拉起来,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团,好像叹了口气,他从外头抬了水盆来,把毛巾浸到冷水里,盖到介鱼的额头上。
  
  那种温柔谨慎的动作,竟又让介鱼想起了那个人,他觉得自己当真是病了,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会浮现那个人的影子。他忽然觉得难过,又觉得羞愧,看着小乔奋力抬起水盆的瘦小背影,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谢谢你,小乔。结、结果真的变成让你照顾我……」
  
  小乔老成地耸了耸肩,稍微别过了视线:「没什么啦……因为老师是个漂亮的人,所以也没想像中那么令人厌烦。」
  
  这回答倒是让介鱼吃了一惊。他虽然向来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但也知道自己的脸蛋,最多也只能用清秀、可爱之类的形容。要说漂亮的话,纪宜才真的称得上是美人,第一次在宿舍见面,纪宜拿下眼镜时,介鱼回想着,他就觉得这男人的五官好精致。
  
  到底为什么纪宜会喜欢上自己,介鱼到现在也始终不明白,明明除了他以外,纪宜应该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才对。还为了他这种怪人,丢弃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那个人了……
  
  他看着小乔那张扭曲焦黑的脸。见他仍旧待在床边,眼神里有孩子掩饰不住的担心,忍不住伸出手来,在男孩的额发上抚了抚:
  
  「小乔也……很帅啊。」
  
  他微笑着。小乔睁大了眼睛,很快别过了头:
  
  「少来了,别开我玩笑。」脖子根竟微微红了。
  
  客厅电话还是一整夜响个不停,后来小乔干脆把电话线给拔了,介鱼还是睡不安稳,整夜都在不安和自我厌恶中挣扎。
  
  偶尔做了几个梦,梦里全是有关纪宜的事,人体模特儿的纪宜、室友的纪宜、英国雪地里的纪宜,还有在床上吻着他、搂着他,温柔俯瞰着他的纪宜。他甚至梦到纪宜站在舞台上,远远对他笑着。
  
  他忽然发现,他竟没有看过纪宜演的戏。他从没有试着了解过纪宜的世界。
  
  第二天一清早,就有人在门口按门铃,小乔一脸凶神恶煞地去应门,才发现竟然是大锅老师:「介鱼,介鱼那小子在吗?」她似乎很急的样子,也没时间注意到小乔的存在。直接往卧房冲,一副这是她自己家的样子。
  
  介鱼头痛欲裂地从床上支起身,大锅一看他这个样子便愣了一下,在卧房里东张西望:「纪宜那家伙呢……?」介鱼现在一听到那名字就心痛,闷闷地开口:
  
  「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出远门?!你发生这种事,那小子竟然出远门?」大锅瞪大了眼睛,
  
  「那你快打电话给他啊!我刚从美术馆那边回来,真受不了那些人!明明给了你金赏,却一点都不了解你的人!听着,介鱼,老师知道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虽然我老弄不懂你在想什么,但这一点我多少明白,你不是那种会亵渎创意的艺术家。」
  
  介鱼一句话也没答,虽然明知大锅是好意,介鱼却有种说不出的厌烦感。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同情的辩解,听在介鱼的耳里,怎么听都觉得好廉价。
  
  可不可以,就这样什么都不要管,继续做他的作品就好?
  
  「所以说了,你快点打电话给纪宜,那小子比较机伶,有他帮衬着……」
  
  「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介鱼忽然大吼着,把头从棉被里抬出来。
  
  这些人,小乔也好、吴瑞也好,现在连大锅也是,每个都一样,开口闭口都是纪宜,好像他没有纪宜这个人就活不下去似的,介鱼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这些人过。
  
  大锅似乎也吃了一惊,本能地住了口,看着介鱼双眸泛红,指节发白的样子,终于叹了口气:
  
  「因为你手机打不通,家里电话又持续忙线,所以我才想亲自过来通知你一趟。评审委员会决定先暂时扣留你的奖项,同时为了避免争议,会先把你的作品从展场撤除,等进一步的讨论后再决定结果,现在他们已经在拆了。实在是……」
  
  介鱼几乎是立时跳了起来:「拆什么?我的作品吗?」
  
  「对啊,虽然我也算是整个委员会里的一员,但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对决定的影响有限。真是的,那些连中文都讲不好的老头子,凭什么对我的学生品头论足啊?我一直觉得国内美术竞赛的评审制度很有问题,特别是那些客座评审,近年来在比例上也……」
  
  介鱼不再听大锅那些抱怨,他从床上撑起身子,却因为腿软而绊了一跤。小乔跑进卧房里扶他,大锅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盯着他的脸,讶异地看了一下。
  
  介鱼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什么也没办法想,就连眼前的小乔,看起来都好陌生。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必须保护自己的作品。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看见他穿着接近睡衣的白袍、穿着拖鞋的介鱼现身在展场时,似乎也吃了一惊。展出「单恋」的小角落已经被封了起来,工作人员在上面架了简单的鹰架,还运来天梯,正一串一串地卸下悬在天花板上的长针。
  
  有个人抓住天花板油画的一角,竟像拆装潢一般用力一撕。介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瞬间死白了一下,想到没想就大叫出来:
  
  「不要随便碰我的作品!」
  
  这一叫引来了包括参观民众等等许多人的注意。介鱼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好奇的、惊讶的、询问的、嘲笑的……但介鱼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就脱掉拖鞋,把梯子上的男人赶到一边,自己急切地伸出手,抓住油画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拆卸起来,
  
  「我自己来。」他生硬地说道。
  
  每撕掉一个部份,介鱼就有一种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被狠狠撕去一块的错觉,什么地方在淌着血,血淋淋的,他闻得到唇齿间弥漫的血腥味。拆得越多,他的心口就空的越多,好像自己也正被拆解、被剖开检视一般,直到那些起伏的针雨全拆下来,变成一根根废铁也似的钢条时,介鱼有一种自己也跟着死去的感觉。
  
  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大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到展场,在梯子下面担心地看着他。介鱼不要任何人帮忙,连展场的主管也被他的气势给震慑,等到拆完最后一根钢条,介鱼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也不剩了。
  
  他勉强地扶着梯子,一拐一拐地爬下来。踩到地面时几乎站不稳,晃了一下才扶住墙壁:
  
  「请把他送到体育馆……或是送到家里。拜托不要随便把它们丢掉。」
  
  他颤抖着最唇说,然后便推开大锅的搀扶。离去却听见终于敢聚拢回来的工作人员,在他背后悄悄地窃窃私语起来:「抄袭的人还这么嚣张啊。」
  
  大锅老师跑过来按住他的肩,问他:「介鱼,你打电话给纪宜过了没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多少让他知道一下比较好吧?」
  
  介鱼的拳头紧了一紧,眼前刹时又模糊了:
  
  「……我把他赶走了。」他小声的说。
  
  「什么?」大锅错愕了一下。
  
  「我把他赶走了!」
  
  他开始试着回想纪宜,回想他的拥抱、他的亲吻,看能不能从中获得一丝慰藉。但没有用,他忽然想不起来纪宜的脸,无论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被眼泪模糊了:
  
  「我把他赶跑了!老师,是我赶走他的,他离开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老师,全都是我的错……」他彷佛要说服自己般大叫着。
  
  大锅呆滞地看着状若疯颠的介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介鱼于是又跑了起来,他■快地穿过围观的人群,排开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经过办公室时,介鱼在门口看见了黄先生,那个慈眉善目的前辈艺术家,看见他时似乎也愣了一下。
  
  介鱼还来不及打招呼,就看见他横了自己一眼,然后像没看见似地掉头走了。
  
  介鱼还记得很清楚,他打电话给自己时,赞不绝口地说了些什么:
  
  『你这孩子很有前途,以后我在路上遇到你,都要让路给你啦!』
  
  他忽然觉得好讽刺,反而顿时不那么紧张了。只觉得冷,彷佛从头到脚的血液都被冰冻起来,就连缓缓跳动的心口,都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他好冷、好冷,冷到无法忍受,就算独自走在七月的艳阳天下,他也一滴汗都流不出来。
  
  有多久没有下雨了?介鱼不记得了,似乎从纪宜说要离开他那夜之后,这城市就不曾再飘过雨。他忽然好渴望一场雨,一场把他淋得湿透的倾盆大雨。
  
  这样他或许就可以回想起,在上一个大雨的那夜,那个人的体温是如何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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