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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

书籍名:《装置爱情》    作者:吐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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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说……鱼,我求求你。不要说下去,就只有这句话,不要说,就当可怜我,求求你……留我一条活路……」
  
  纪宜抱紧双膝,像在雪地里迷路的孩子般,全身颤抖个不停。门板那头的人似是犹豫了很久,连窗口上的月亮,都移动到了天顶,画室里又传出声音:
  
  「小蟹,或许你说的对,我们……还是暂时分开比较好。暂时。」
  
  纪宜抬起头来,吸了吸通红的鼻子。
  
  「啊,暂时。」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
  
  「看要去旅行……还是……去什么地方渡个假,双年展结束以后,我也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搜集灵感、重新看一次这个世界……或许哪一天,会在什么地方,有可能在这里,也有可能在旅途的某一点……再相见也说不定。」
  
  纪宜仍旧低低地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子,他反而觉得平静,好像海滩上的沙堡,被浪潮冲塌了一角时,他还回尖叫着赶快修补。
  
  但当大浪打来,沙堡灭顶的时候,他反而一动也不能动了。
  
  一动也不能动了。
  
  「我……会留到双年展结束,鱼,我还要看你拿奖杯呢!」
  
  最后他说,虽然说了话,纪宜却觉得不像出于自己口中。好像他的灵魂分裂成了两个,而他看着另一个纪宜,说着那个纪宜会说的话。
  
  「那之后我要忙个case,大概很难见面了。就……先祝你旅途愉快了,小鱼。」
  
  「嗯……旅途愉快,小蟹。」
  
  画室里头的人说。但画室外已然寂静无声。
  
  ***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不是不想离开,而是纪宜很久以后想,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有命运之神这样的东西。虽然讲起来很孩子气,但对他们这些选择活下来的人而言,冥冥之中,似乎总有支看不见的手,当他们滑落边缘,几乎走不下去的时候,以世人无法察觉得方式拉他们一把。
  
  双年展的日子很快就来临,但介鱼不得不先处理小乔的事情。
  
  男孩的全名,介鱼后来才知道叫「向乔」,只是母亲和外婆似乎都叫他小乔。他真的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外婆死了之后,小乔只在介鱼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吃过饭后,就自己走进画室和介鱼道别,而且态度还忽然变得很有礼貌。
  
  「谢谢老师的照顾,我得走了。」
  
  他跪坐在地上,向介鱼慎重地点头。一个十岁的男孩子,此刻却像是明了自己命运般,平静地看着窗口。这让介鱼打从心底觉得心疼起来,他忍不住开口:
  
  「走?你……要走去哪里?你、你还有地方去吗?」
  
  「不知道,不过外婆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我妈是最小的,所以我有两个阿姨、两个舅舅,在他们家里轮住的话,至少可以努力活到小学毕业吧!」
  
  小乔似乎强忍心中的厌恶感,偏着头说道。即使从小算有个健全的家庭,也很少和直系以外亲戚见面的介鱼,也知道在这种处境下,大部份亲戚一定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就因为是亲戚,所以才更避之唯恐不及。人对完全不相干的人还比较容易有同情心。
  
  介鱼想起了当初介希要他顾小蓝的事情,不禁多少有些愧疚感。
  
  「有、有没有可能请什么人收养呢?如……如果需要我的话,我、我可以帮你去找寄养家庭,或者拜托一些人……」
  
  话虽如此,介鱼也没有信心自己办不办得到这种事。纪宜的话一定没问题,他虽然也不是特别有爱心的人,但只要是能力所及的范围,纪宜总是能做到面面俱到。
  
  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好羡慕纪宜,能够如此轻易地打入人群。
  
  纪宜现在都是一早就出门,深夜才回家,彷佛避免和他见面似的。他在卧房的地板上,看见拿来旅行用的大型背袋,里面随着双年展的接近,渐渐填满了各种旅行用品。
  
  老实说介鱼有点惊讶,他带小乔回家,本来以为纪宜一定会对此说些什么。对于他做的任何事,纪宜总是毫不保留地保达关心,遇到困难时,也总会全心全意地帮助他、替他出主意。就算自己说不要管他,那个男人也会躲在暗处默默地协助。
  
  就像昨晚说要离开,介鱼一开始说真的也不觉得怎么样。
  
  虽然次数不多,但纪宜也不是没和他吵过架,就算前一晚吵得天翻地覆,第二天工作前,纪宜也总会记得弄好一桌早餐,泡几壶红茶,搁在早晨的餐桌上,还附上一张小卡,写着:对不起,鱼,昨晚是我不好。再附上几句甜腻的情话。
  
  像这样认真地避着他、躲着他,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没有人会收养我的。」
  
  小乔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回来,介鱼听见他讽刺地笑了一下,伸手摸着已然烧得扭曲的颊侧:
  
  「光是看到我这个样子,那些大人就吓坏了,根本不可能收养我当孩子。亲戚也是,大舅还说他看到我的脸就吃不下饭。那时候只有阿嬷肯照顾我,可是现在连阿嬷也死了。」
  
  介鱼看着他对孩子而言过于成熟的笑法,心中乱成一团。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想做些什么事、也非做点什么事不可。
  
  「如、如果是我呢?」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乔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言似的,斜视着他说:
  
  「老师的话,不行。」
  
  「为、为什么?」
  
  「老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我光看你平常就知道了,现在看到你家的情况更是这么觉得,老师你是艺术家吧?要照顾自己都很勉强了。要是我和你住的话,八成变成我要照顾你,我才不要,麻烦死了。」
  
  「……」
  
  「而且老师……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你住在一起吧?他一定不会……愿意和我住的。」小乔别过了头。
  
  介鱼心中一跳,想起那天晚上的翻云覆雨,以这孩子的聪明,他不清楚小乔有没有察觉他和纪宜的关系,能不能理解,理解了又会怎么想。
  
  「他……很快就要走了。」
  
  介鱼咬了一下唇,发觉自己说出这句话时,竟有一点赌气的意味。小乔听了露出意外的表情,
  
  「咦?真的吗?你们吵架啦?」
  
  「……不,我没要跟他吵架。」
  
  「那是老师讨厌他了吗?所以把他赶走了?你是房东吗?」小乔歪着头问。
  
  「不是,也不是,我不知道……」
  
  介鱼不自觉地别过了头。他发觉小乔越问,他的心情就越乱。
  
  更令他惊讶的是,本来以为自己没有那么在乎那个人,本来以为自己现在的心思,应该全放在双年展还有作品上才对。
  
  但是没有,小乔这一问,介鱼才发现心在胸口一阵乱窜,好像忽然打翻了什么似的。以往想起那个人时,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那种又生气、又懊恼,彷佛在后悔着什么的感觉。他忽然好想把那个男人抓来眼前,做什么都好,总之就是想见见他。
  
  小乔静静地观察他一阵子,半晌忽然背着后脑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再住几天吧!」
  
  小乔说。介鱼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是说……」
  
  「不要误会,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住一起,也不想被你收养。我……我不想破坏和你现在的关系,也不想叫你老爸……之类的。」
  
  似乎对这个单词有些许抗拒,小乔匆匆带过:「反正到下礼拜三还有一点时间,等到时候见到林伯伯,我在问他有什么办法。在这期间就勉强应付你一下吧!就当是感谢你让我睡一晚的回礼好了,何况那个人也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那个人……哪个人?」介鱼一呆。
  
  「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男的啊!戴眼镜的。」
  
  小乔比了一下,介鱼表情更呆:「小蟹?……你见过他吗?」小乔就说:
  
  「见过啊,之前很早就醒来了,他看到我睡在沙发上,就忽然跑过来跟我说,希望我今后多多照顾你,一副笃定我会住下来的样子,我最讨厌这种大人了,摆出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好像别人都是笨蛋似的。原来他叫小蟹啊,好怪的名字。」
  
  小乔不屑地撇了撇嘴。介鱼没有答话,只是握着更加紊乱的胸口低下了头。
  
  
  「Installation Love」的会场盛况空前,不愧是双年一度的大展览,光是参展的作品,就有去年的两倍之多。由于比赛当天限制一般民众入场,但光是来自各地的现役装置艺术家、纪录片导演还有艺评人,加上艺术记者、赞助商,就足以将会场挤得水泄不通。
  
  介鱼的作品相当壮观也相当显眼,大会几乎是辟了一个小房间给那座「单恋」。
  
  宛如教堂穹顶的大面积油画,介鱼一直赶工到比赛前夜才全数峻工。从房间的门口往天空看去,任谁都会被那种虚无飘缈的梦幻感震慑,略偏古典的壁画配上现代感十足的底部摆设,更吸引与会人士的眼球。
  
  完工的当夜,介鱼满身大汗地躺在满天的针雨下,凝视着顶端若隐若现、宛如天堂一般的远景,像个迷途的孩子般伸出了手,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有一刻钟。随著作品的呼吸喘息、随着它的脉搏颤抖。
  
  彷佛外头的嘈杂、心中的杂念,在那一瞬间全都静止了,只剩下他和环绕他的世界。纪宜也好、小乔也好,对倾刻的介鱼而言,全都不再重要。
  
  「要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就好了。」他无意识地在针雨下呢喃。
  
  然而看着那些波浪般起伏的针海,介鱼的意识却蓦地恍惚了。
  
  他好像看见了,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细缝顶端,有个总是笑得很谨慎的男人,用他一惯温柔的眼神、略微瑟缩的背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守护着。
  
  纪宜也没有出席双年展。本来听他说会留到比赛结束,介鱼还以为他一定会陪自己到会场,就像以前一样,所以今天一早就去找纪宜教他怎么穿西装。才发现房间里人去楼空,纪宜早就已经上班去了。
  
  介鱼被自己心头巨大的失落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他。
  
  就这样干脆的离开不是很好?这么想避着他的话。介鱼甚有些怨怼地想,这样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反而更让人心烦意乱。
  
  他一直躺到美术馆的工人来叫他,才恋恋不舍地爬出自己的作品。还听到工作人员悄悄和旁边的同事说:那男的真是个怪人。
  
  评审期间大厅设有茶点,还有一些简单的演讲活动。记者的采访、交流,全在厅里举行。介鱼在房间的一角看见了久违的吴瑞,他也看见了介鱼,就远远迎了过来,介鱼发现他看起来很狼狈,好像一直没睡饱的样子。
  
  「吴、吴瑞?你还好吧?」看他连脚步都有点不稳,介鱼不禁有点担心。
  
  吴瑞晃了晃脑袋,拿起旁边的鸡尾酒一饮到底,好像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穿着全白的西装,却连衬衫衣摆都没有塞进去,比他看起来还像个艺术家,
  
  「啊,我没事,最近家里闹得有点厉害,啧,头好痛……」
  
  「家里?」介鱼愣了一下。吴瑞马上摇了摇手:
  
  「没事没事,不要理我。嗨,大艺术家,怎么样啊,我看你的作品很有希望,很多人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介鱼向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他在会场里看到很多熟悉的人。包括大锅老师,还有艺大的一些熟面孔,此外还有替他找过场地的黄先生。
  
  正东张西望,就听到吴瑞开口:「今天他也没来?这么忙啊?」
  
  介鱼蓦地颤了一下,虽然早料到吴瑞会问纪宜的事情,但一旦真的想起那个人,介鱼发觉自己还是无法保持平静。
  
  「他……我们说好要暂时分开一阵子。」
  
  「分开……一阵子?」
  
  吴瑞露出惊讶的表情,介鱼赶快别过了头,装作在喝果汁的样子:
  
  「对,他、他说要去旅行,单车环岛之类的,暂时离开我身边。我……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你们分手了?!」
  
  吴瑞的反应却比想像中大,而且是很大。他扑过来抓住介鱼的肩膀,不少大厅的人都回过头来。
  
  「没……没有,只是暂时分开……」介鱼被他抓得发疼,忍不住轻轻挣了一下。吴瑞才发现自己太多激动,这才松开了手。
  
  「分开这件事是你提的,还是他提的?」
  
  吴瑞问,感觉还因激动而喘息。介鱼完全弄不懂这个人,只得回答:
  
  「是……小蟹自己先提的。」他难掩责备的语气。
  
  「然后你答应他了吗?」
  
  「嗯,我本来想……分、分手比较干脆。可是他说……他说暂时分开就好,给他一点独处的时间,我……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感觉到抓在自己肩膀的手又收紧了,介鱼露出吃痛的表情。但吴瑞像是完全没察觉似的,只是看着地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介鱼正想叫他,他却忽然直起身来,凝视着介鱼的眼睛。然后在介鱼反应过来前,忽然捉住了他的腰,把他拉近唇边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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