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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书籍名:《你们》    作者: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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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想早点睡。”我扶着门,没打算让他进来。
  “一分钟,一分钟就好。”他抱着一包东西,急切地说。
  仍然是卤花生。我正想问他今天是不是卤花生日,他说:“我在小区门口买的,好多人都在买,我也凑了个热闹。”
  不忍拒绝他的热情,只好开门,开灯,请他坐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吃点东西,聊聊天,就会好的。着你的样子,不是生病,只是兴致不高,我没说错吧?”
  “兴致不高还不是病?”其实,他一开口,我就不知不觉活了过来。
  “给你讲个笑话,两个人去吃饭,上来一罐子汤,一个人看了看,问:啥子汤?另一个人说:鸡吧?”讲完就绷不住笑起来。我大喝一声:“放肆!”可话音未落,我也绷不住笑倒了。
  讲完这个笑话,我们就坐在桌前开开心心地吃起卤花生来。
  “今天真是奇怪,好像所有人都在吃卤花生。”我很自然地想起今天吴小周给大柳送卤花生的事,便讲了出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小子!”
  “没想到吧?反正我在他这个年龄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然后我就有点失控了,居然向他讲起了大柳要去下面任职的事。他很感兴趣似的,专注地盯着我,“你身边要少一个朋友了?”
  我望着剥出来的小山似的花生壳说:“难怪有人说,不要跟同事成为朋友,是同事,总会有拔剑相向的那一天,普通同事倒也罢了,跟朋友拔剑相向,真叫人伤感哪。”
  “那你就放弃呗。”
  我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叫他放弃。这点义气都不讲,还叫什么好朋友?我要是他,我就放弃,等成全了你,下一轮再来。”
  “不可能的,他之所以到下面去任职,很可能就是为了赢得这场竞争。”
  “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搅黄他的计划。”
  “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顺其自然吧。”
  “既然决定顺其自然,为什么还要闷闷不乐地坐在家里,灯也不开?”
  这事不能继续说下去了,我让话题重新回到吴小周身上。我说那小子长得真不错,不读书可惜了,他爸爸也是没远见,要他去做什么蛋糕房的学徒,那算什么手艺?既然要学手艺,也该去学汽修电修什么的。
  “那样的人家,哪有那么多选择?”
  “不过,他那个妹妹也来得太蹊跷了,以前从没听说过,怎么突然就跑出个妹妹来了?”
  高锐飞快地往嘴里塞着卤花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一声不吭。
  有天晚上,正在跟探亲回家的老公吃晚饭,高锐打来电话,我不便拿起电话从老公身边走开去,更不便让老公听到他嬉皮笑脸的腔调,就暗示他说:“我们正在吃晚饭。”接着又客套地问,“你吃过了吗?”
  他会过意来了,声音放小了点,语速也加快了,“姐,我告诉你个事儿,我结婚了。”
  “是吗?恭喜你啊!”
  “姐,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想把新房暂时安在你家里,你愿意吗?要不,你现在就问问我姐夫?我们买了按揭房了,但要明年年底才交钥匙,在这之前,我们想住在你家里。”
  我飞快地想了想,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租了我的房子,就阶段性地拥有使用权,至于他跟合租者住,还是跟新婚的老婆住,我应该无权干预。一回头,老公一脸询问地看着我,就说:“我问问他,回头打给你。”
  其实告不告诉老公无所谓,他不管这些小事,但趁这个机会把这件事说开了也好,一来让他觉得他才是这个家的主宰,二来也显得我在经营这个家时没有秘密。
  没想到老公挺痛快,“可以。这些年轻人也不容易,房价这么高,应付吃饭都勉强,别说买房子了。”
  “你不介意他在你屋里成双成对?”
  老公哈哈大笑,“他告诉你是他还算诚实,他要是不告诉你,径直把人往屋里带,你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我听说,有些租房子的干脆就是暗娼,幸亏你没遇上那种房客。”
  老公问起房租,我说了个市场价。他居然说:“长期租的话,可以给他优惠点,我们又不靠房租生活。看到这些年轻人,我就想起当年的我,要想在这个社会上站稳脚跟,不容易啊。”
  尽管他是这样的态度,免收高锐房租的事,我还是说不出口。
  我立即复电给他,老公同意他把新房安置在我们家里,他在那边大喜若狂,连连谢我,跟着又强调:“要到明年年底才能搬走哦。”我想这不是问题,我们反正也不急等着房子用。’ 放下电话,我听见老公在自言自语:“房子租出去也好,房租可以留作将来在乡下买房,我一直希望能在乡下买间房子,退休了回到乡下,真正过一过自给自足的生活。”
  我一面应和着,一面盘算通过什么途径,才能把房租这个收入渠道填平。也许应该趁这个机会终止免房租的政策,不管怎么说,你结婚了,这意味着你不再是一个人,而我以前对你的资助,只是对你一个人而言,当你变成两个人时,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了,毕竟,我和她素不相识,万一她并不稀罕接受我的帮助呢?
  我后来上楼去过几次,一次也没见到高锐,他的房门锁着,里面是否按新房的样子布置过,不得而知。我问他的一个合租者,他竟不知道高锐结了婚,要把新房安置在这里,他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在这里结婚?真是想结婚想疯了,他在这里结婚,我们怎么办?”
  我差点笑起来,一个单身汉在一群单身汉中结婚,的确够刺激。
  我也打过他电话,他总说在外面办事,想想也好理解,毕竟是新婚,总要带着老婆在外面兜一兜的。
  直到有天他主动打电话给我,屈指一算,他结婚已经一个多月了。这回他显得有点不好开口,“姐,我先斩后奏办了件蠢事,现在向你坦白,请你一定不要生气,一定要原谅我。”
  “什么事?”我已经预感到不是什么好事。
  “我把我那间房子,不,你那间房子,就是我住的那一间,我把它租出去了,我现在在外面另外租了个小单间,呃,等于就是交换了一下。姐,你就当我还是住在那里吧,租你房子的人还是我,这一点没有变。没办法,老婆死也不肯住到那里去,她说她总觉得那些合租的家伙在偷窥我们。”
  大约有几秒钟,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尽量克制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现在租的房子在哪里?”
  “很偏,大桥头,靠近原来的船码头,全市就那里的房价最低,一室一厅,厨房跟人家合用。”
  “你很会想办法嘛。”觉得不解恨,又加了句,“有你这个精明过人的老公,你们未来的小日子会很幸福的。”
  “姐你生气啦?”
  我马上否认,觉得自己不该生气似的,但我的感觉的确很复杂,他做了件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的事,对我而言恰好相反,收不着房租不说,当初让我一时冲动慷慨地免掉房租的那个因由,似乎已不存在,却还不得不继续维持那个政策,并且不能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所做的,与我允诺的,并没有相差太远:房子还是那个房子,房客还是那个房客,只是里面住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替代者。如果我生气,或者表现得非常在意是否是他住在里面,他的老婆会不会想到别处去呢?女人总是敏感多疑的。
  “姐你不会不同意吧?姐你说过你会帮我的,我已经向她吹嘘过了,我说我有个姐,她无条件地支持我,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能上进,能有个好前程,姐你不会拆我台吧?”
  我不吱声,让他继续说。我付出了这么多,至少得听他给我说些好听的。
  “姐,我会回报你的,我不是没良心的人,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进诺贝的事有转机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转机,总之,他们通知我去面试了。只要我能进诺贝,姐,我的一切定会出现大的改观,姐,请你相信我。我会越来越好的,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它将远远超出你对我的付出。”
  不知为什么,我使了个心眼,迫使他把新家的详细地址说了出来。虽然暂时不知道会有什么用途,但有个地址终归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他似乎为说出那个地址而后悔,“姐,你找不到那个地方的,那里是贫民区,我估计你走不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我说我不是想去看他,而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新家到底是已经租下来了,还是只在蓝图中。
  “当然已经租下来了,不然两个人睡到马路上去?”.放下电话我就去了楼上,他的房间果然有人住下来了,跟那些合租者一样,一看就是规规矩矩的上班族。我问他几时住进来的,他说了个日期,跟高锐说的大致差不多,看来他并没撒谎。
  我在楼梯上停留了一会儿.T恤衫,仔裤,球鞋,吊在肩上的电脑包,那样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吧?再也不会有人在电梯间叫我姐了吧?
  洗澡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等于是无条件地把高锐变成了二房东,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呢?就因为他长得像我弟弟?就因为他执著地叫我姐?他拿着我这套房子的房租,完全可以不用工作,也就是说,我在养着高锐这个二房东,他拿着这笔房租,跑到大桥头那边租房,结婚,向老婆吹嘘,他有个姐,地位如何,财力如何,没准还吹嘘了一下我的容貌,简直是个近乎完美的超人。这个超人随时可以向他提供他所需的一切,包括想办法让他进人大公司。
  会不会演绎一个养虎为患的故事出来?我果断地从泡了近一个小时的浴缸里站起来,对自己说,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让他形成错觉,好像我这里无所不有,无所不能,随时对他敞开供应。首先就是把房子收回来,然后再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
  躺到床上时,决心又开始动摇。如果我真这么做,他会怎么想?他一结婚我就翻脸,他会不会觉得我对他有别的想法(很可能他一直都有这个想法)。这样一想,脑子里马上浮起一个画面,他添油加醋地告诉他老婆,某某某因为他结婚,打翻了醋坛子,两人说着,叽叽叽地笑着,滚作一堆。不行,不能被他这样想,得想个更稳妥的办法。
  有一天,难得清闲,我心里一动,决定去大桥头看看那家伙的新房布置得怎样.新婚生活过得如何。途中,我停下车,去超市买了口炒锅,既然是去看新婚夫妇,总得带点贺礼。
  我把车锁好,提着炒锅,照着他说的地址,一路东张西望地朝前走。
  是一栋七十年代的老建筑,厨房和卫生间呈半裸露状态,整栋楼破破烂烂,摇摇欲坠,没想到他会把家安在这个地方,就算爱得死去活来,住到这种地方,还有什么兴致?又一想,也许是自己长期以来养成的优越感在作祟吧,于是赶紧屏住呼吸,去认他的门牌号。
  是一个孕妇开的门,我以为搞错了地方,正要走开,又停了下来,难道他来了个未婚先孕,奉子成婚?孕妇有点姿色,即使大腹便便,脸上仍然红润如桃花。我说出高锐的名字,她马上绽开笑脸,做出请进的姿势。我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我还真猜对了。
  难怪他要另外租房子,难怪他生怕我来找他,难怪…..
  我向孕妇询问一些孕产方面的状况,她告诉我,再有三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已经知道怀的是个女孩。
  “女孩长相随父亲,高锐那么帅,你也这么漂亮,你们的女儿肯定美若天仙。”
  “高锐?”孕妇嘻嘻一笑。
  见我疑惑,孕妇说:“高锐不是她父亲。”
  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慌忙之中,愚蠢至极地问道:“你们不是刚结婚不久吗?”
  “我们没有结婚。”
  我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消息刺激得麻木了,怔怔地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是高锐的姐姐吧?我知道不是亲姐姐,但他说比他亲姐姐对他还要好。”她突然低下头去,摸了下肚子,片刻,抬起头来说:“高锐只是住在这儿,为的是照顾我。我们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不是好朋友,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对吧?”她说着,眼里立即泛起泪光。
  “你的丈夫呢?家人呢?为什么是高锐照顾你?”
  “我没有丈夫,我家人还不知道我怀孕,我没敢告诉他们。高锐最初也不赞成我生下这个孩子,但我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跟男人打交道了,我伤透心了,但我一定要有个孩子,我要和我的孩子相依为命过一辈子。高锐就不再反对了,他见我越来越不方便,就替我租下了这间房子,自愿过来照顾我。”她说这些话时,一直笑微微的。
  “高锐人呢?”
  “他一早就出去了。”
  “他去诺贝面试有结果了吗?”
  孕妇眼里闪过一阵迷茫,“这个,我不太清楚,他没跟我说起过。”
  我把炒锅留下,另外给了孕妇一点钱,告诉她,等她生了,我会来看宝宝的。然后我走了出来。刚一出门,我就打起了高锐的电话。
  “姐!”我还没开腔,他就亲亲热热地叫了起来。
  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在结婚的事情上对我撒谎,他似乎有点慌张,“你到大桥头去了?”然后,他把声音低下来,说:“如果我不说出结婚两个字,我怕你不会同意转租房子的事。姐,她真的蛮可怜的。”
  “我有那么冷酷吗?既然知道她可怜,就该说服她不要再生下一个可怜的人来。”
  “越是可怜的人,越是希望有下一代,然后寄希望于下一代不要再可怜,不然,她会觉得自己连希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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