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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畦春韭绿

书籍名:《刘心武小说》    作者:刘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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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又忘了,那儿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而且,原来的建筑全拆了,现在起的大高楼,身上穿着玻璃时装,头上戴着亭子帽,你想怀旧,它可是一点儿不想跟你配合了!

  艾凯获说,那么,我们去压压马路。

  我说,真懒得动。就在我家,坐这儿聊聊吧。

  我家的猫,跳到艾凯获放外套的那张沙发上,把鼻子凑拢袖头,嗅个没完。

  我轰猫,猫不但不走开,还伸出舌头,舔起艾凯获外套来。艾凯获扭头望去,笑说,它是闻老外胳肢窝的味儿啦!我厉声吼,甚至跺脚,猫才怏怏地跳开走掉。

  一时无话,我便劝艾凯获喝茶。

  我和艾凯获,是名副其实的老朋友了。

  二十五年前,在大街上,艾凯获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开头他没注意到我,我也没注意到他。也是机缘凑巧,他大大咧咧地走着,忽然想打喷嚏,从衣兜里掏出块大手帕,去捂鼻子,这就把衣兜里的钱包,给带出来,掉地上了。当时我在他背后十来米远的地方,见状忙喊,同志!钱包!他闻声煞住脚,扭回头,我这才发现,他是个老外。这可是个听得懂中国话的老外啊!他拾回钱包后,趋前向我道谢,不仅是会说中国话,而且语音咬得相当地准。我们于是有了第一次握手。

  跟艾凯获的第一次握手,给我带来了老大的不愉快。

  艾凯获走开好几分钟,没影儿了,我走到公共汽车站等汽车,这时候就有个人站到我身边,轻声地跟我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他过去了一下,就在人行道的大杨树底下。那人问我,刚才你跟谁说话呢?我说,没跟谁说话呀!他说,怎么没说话,你们还握了手呢!我说,啊,是那么回事儿……他听完我的解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唔,你以后要注意点啊!他走了,汽车来了,我挤上车,心中不忿,我学雷锋,都学到国际主义高度了,要我以后注意什么?!恰巧汽车拐大弯,身边人的大屁股整个儿杵到了我髋骨上,我扯起嗓子便抗议:别跟我这么亲密无间,成不成?!

  可也真是祸兮福所倚。过了几天,我们单位工宣队队长忽然满面春风地召见了我,说是要在大会上表扬我,因为我学雷锋的事迹在外国专家当中已经传为美谈了……我除了拼命地谦虚,加上分外地谨慎,还能怎么样呢?

  二十年前,我和艾凯获第二次握手。那时我在杂志上发表了几篇小说,属于“反思文学”之流,艾凯获负责翻译我其中的一篇,实际上他已经翻译出一稿了,但有些个疑难处,必须当面请我解说,于是通过单位——那时单位已没工宣队了,权力机构称“临时领导小组”——安排了我们的会面。地点是在我们单位的会客室。“临时领导小组”负责外事活动的老魏没坐暖沙发就要撤退,我一再让他留下,他也还是没留,只剩下我和艾凯获两个人待在那屋子里。说实话,二十年前的我,在那么个场合,心里头可真是有些个不踏实。不过艾凯获一点儿没有难为我,他没问什么尖锐、敏感的问题,倒是为我小说里的诸如“瓜菜代”、“猫儿腻”、“以外事促内事”等词语短句讨论了好半天。

  后来艾凯获回他的祖国了,我没想念他。忽然有一年的元旦,我接到他寄来的一张贺年卡,贺年卡上的祝辞是现成的,他只签了一个名,准确地说,是签了两个名,一个用他母语签的,一个用汉字签的,他的汉字看上去可不怎么样,没他的中国话漂亮。那时我很少有从西方国家寄来的贺卡,因此把它陈列在窗台上最抢眼的地方。有一天我侄子跑了来,见了贺卡便问,装贺卡的信封呢?我说没保留,他伸出食指点着我,把头摇得活像个拨浪鼓,半天说不出话来。

  侄子这些年来,可以说是我的启蒙师。启什么蒙?凡一种新潮起来,我尚懵懵懂懂,他总是在飘然而至时,给我棒喝,使我有醍醐灌顶之悟。国外贴有盖销票的实寄封之宝贵,远胜于国外的贺卡,这便是他给我启蒙,使我从蒙昧状态中惊醒之一例。

  偏巧侄子那时在红友宾馆工作。据他说,原来的那些外国专家,特别是从西方来的专家,其实在其本国,简直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些个在大学里学了几年中文,往往还并没取得什么学位的年轻人罢了。他们只是因为左倾,像艾凯获,是他们那个国家的红卫兵,好像还不止是红卫兵,他们十几二十个小伙子、小姑娘,还成立了共产党,当然,那边原本有共产党,可他们认为那个党已然变修,唯有他们才算是真正纯正的共产党,为与变修的那个党区别开,所以他们的共产党是要加括弧的,括弧里注明马列字样!他们可不是闹着玩儿,是真格儿地干革命!他们的党魁,在中国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展时,是来北京取过经,被毛主席接见过的!侄子煞有介事地跟我说,艾凯获只差一票,没被选进那个括弧中注明马列的党的政治局,否则,毛主席接见时,他也会在座,而且《人民日报》头版还会登出大照片来!……侄子说,现在,像艾凯获那样的外国专家,差不多都被礼貌地辞聘了,当然,也不能说他们没有贡献,比如,光是翻译“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狠斗私字一闪念”什么的,也得说是没功劳有苦劳吧!……可是,现在请的外国专家,好像都是正儿八经的学者、教授了,当然啦,这些个专家也许写过关于墨子或者《红楼梦》的论文,可是却听不懂“在大跃进那时候”这样的话,竟然傻问:什么?在使劲儿一大蹦的时候,那是什么时候?!……侄子的这些闲言碎语,我听来心烦气闷,便给他来了句:偏你知道!

  十四五年前,艾凯获又来中国了,他从一家宾馆,不是红友宾馆,是一家新盖起来的宾馆,给我往家里打来了电话,我很高兴。他说他想见我,我问他停留几天,他说明天一早就飞西安,于是我便请他当晚来我家一晤。我家紧急行动,变戏法一样置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八点半钟,他才按响门铃,迎进他来,问他吃过了没有,答曰吃过了,很令我败兴!请他再吃一点,他挺随和,坐到饭桌边。我给他斟上茅台酒,他说,啊,这很贵的呀!可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并且相当熟练地用筷子搛菜下酒,胃口居然颇畅……酒酣耳热之际,我冒昧地提起,能否帮我儿子到他们国家留学,他捏着酒杯说,应该去留学,不过,经济担保,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好吧,是件复杂的事,可怎么着个复杂,他可是不再言及了。当然,我请他喝茅台酒可并不是为了给儿子留学铺路。我们天南地北地畅聊一通,他听中国话的能力实在很强,说中国话呢,除了个别时候要辅以手势,先问:那个,怎么说好?我略一提醒,他也就把句子造出来了。当晚送走他,已是月明星稀。

  第二天侄子跑来,我提起艾凯获,他先问我,您看他混得怎么样?我说看上去不错,原先在中国当专家,穿中国人衣服,从背后看,也就是虎背熊腰,显得大一号罢了,现在一身西方名牌休闲服,住大宾馆,旅游路线包括西安、桂林,俨然是客从西方来的模样了!侄子冷笑道,您哪儿知道,他那身休闲服,搁在咱们中国自然招人眼,其实在西方,那种品牌只是所谓的大众名牌,远不是真正厉害的大名牌,而且,您知道他是怎么来中国旅游的吗?他是在一个小旅行社,给人当临时导游,挣些饭钱罢咧。像他这种人,在他们国家,是上了黑名单的哟!也就是,被内控的。像他这样的,懂中文的,最好是进外交部门,可人家国家能容他进吗?再说,就是到大学教书,可是大学也难容,何况他还没拿到学位!好,您说他就去商社吧,现在对华贸易不是越来越火吗?可商社也不愿雇用他这号的,于是乎,只好打打零工,当当赴华旅游团的导游……侄子没说完,我便怒吼:偏你又知道!他还犟嘴说,我现在就在他们那个旅游团下榻的宾馆当差,当然门儿清!

  侄子的话,不可全信,也不能全不信。检讨起来,我这么个人,直到十五年以前,总体而言,还是分不大清老外跟老外的贫富区别,因为他们老外,粗粗地看去,穿得似乎都不错,吃得更似乎都差不多,尤其是来到中国,咱们这边是把“外宾”和“首长”并列的,都很尊贵,属于事事“优先”的一群,因之,凡能听、说中文的,我总习惯于把他们统称为“汉学家”。十三年前,我得以迈出国门,而且去的就是艾凯获他们那一国,虽属走马观花,大体上可是弄明白了,那边虽然总体上比咱们富裕、文明,可是,人跟人之间,差别也还不小,拿住房来说,有单独住一栋小楼的!有自家虽是独门,却是若干家小楼连为一体的!有住豪华高层公寓楼的!也还有住旧公寓楼的……人们的住房状况,基本上反映出其社会地位的高低。倘是汉学家,一般都是在大学里取得了教授职称的,住得会比较体面舒适,而像艾凯获,我去他家小住了三天,他那时的身份,是个领救济金的失业者,只与他的女友合租了一个旧楼中的单元,当然比一般中国城市居民,如比我在中国所住的那个单元,面积还是要大一些,然而绝不令中国人向往。时届冬日,他那个单元,要自购煤油灌进一个什么很陈旧的东西里去烧,才能取暖。他和女友很热情地款待我,说是要请我在外面吃饭,我跟他们出了单元,他们没有小汽车,带我去坐电车,明明来了电车,他们却不带着我往上登,不是因为路线不对,而是因为来的是一辆带有旅游观光性质的电车,车票会贵很多!后来坐上了普通型电车,下了车,满眼都是饭馆,可是他们哪家都没带我进,直到走完那条街,拐了个弯,才带我进了一家卖比萨饼的饭馆。我记得他家住的那条街上,就有个比萨店呀!直到我们吃上了比萨饼,他才告诉我,这一家是全城卖得最便宜的,而且他从什么地方搞到了这一家散发的优惠券。嚼着比萨饼的时候,想起我曾幻想请他为我儿子留学作经济担保,心里弥漫出的不是自我惭愧,而是对他形同伤害的内疚。

  艾凯获在他祖国似乎始终不能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他就不断地当旅行社中国线的临时导游,以此挣钱。他每次到了中国,总要跟我联系,我总请他来我家小坐,有时我请他喝茶,有时也弄些下酒菜,促膝小酌。他每来一次,便惊呼一次,啊呀,变得真快呀!跟他熟了,便直率地问他,这变化你受得了吗?他坦言,有的景象不能接受,比如在越盖越豪华的大饭店里,冒出了一些个中国大款,他们在歌厅中公然左搂一个,右抱一个,一掷千金,粗俗喧哗,他问我,怎么可以这样?

  十一年前,我搬了新家,他走进我家的客厅,一见墙上的挂毯,便不由说,啊,中国也有这样的了吗?这个句子不算太通顺,但意蕴深厚。他来我家多次,从未给我带过礼品,这回难得地给我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玻璃雕刻摆设,是在机场买的。他很实在,不顺水推舟地说,以此祝贺我的乔迁之喜,而是告诉我,他结婚了!我问,是不是跟那年我们一起吃比萨饼的姑娘?他说,啊,你还记得她!不是她,是另一个,这一个也很漂亮……我说,你结婚,应该我送你礼物才是,怎么反倒收你的礼?他说,因为他要到大学读学位去了……西方人是否都常常像他一样,因为自己高兴,便送朋友礼物呢?我观赏着那跑鹿玻雕,问,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没钱去读学位吗?他笑道,他发财啦!我说,你能发财?我不信。他这才告诉我,是他妻子支持他去读学位,显然,他娶了一个富婆。这天闲聊中,他告诉我,他当年的伙伴,有的已经拿到了学位,并争取到了大学的教职!有的已被大财团雇用;而最令他感慨的是,有一位进了外交部,并且很快会被派驻中国……望着他灰蓝的眼睛,我从中既看到了兴奋,也觉察到了类似嘲弄的光波……不光是嘲弄那些当年的伙伴,更是自嘲。

  后来有一年的夏天,他深更半夜打来个国际长途,问我,你安全吗?我告诉他,没事儿。没说上两句,他也就挂了,此后却又好久没他音讯。有一天侄儿跑来,不知怎么提起了艾凯获,侄儿说,这个人现在很成问题,在外头杂志上发表了若干言论,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不信你问毛弟,毛弟一定看到过,毛弟是我儿子,已经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到美国留学去了。我说,我问他这个干什么?你知道,你说说看。侄儿就说了些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估计有那个可能。他不是中国人,他用不着几个坚持。我想,他也许近期内不会再来中国了。

  我想错了。艾凯获没多久又出现在我家客厅。他对变化急剧的中国有好多看不惯的地方,谈话中不时地以质问的口气说,怎么可以这样?然而,他也喜欢很多中国的新事物,比如张艺谋和陈凯歌的新片子、崔健的摇滚曲,还有写着“别理我,烦着啦”等字样的文化衫什么的。本来,艾凯获在中国所看不惯的现象,其中不少是我也看不惯的,而他所喜欢的一些迷眼“乱花”,也是我极感兴趣的,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口气,开始让我听来刺耳,于是,我跟他抬起杠来。我说,你老问我,怎么可以这样?其实,我倒要问问你,你这次来中国,是跟着你们国家的大财团来的,虽然还是临时性质,但趋势是,你将成为其中的一颗正牌螺丝钉,那么,好,中国所出现的这些你看不惯的种种现象,究其根源,不能说全部,但可以说,大部分都是跟你们西方跨国资本的进入,或者用中国自己的说法,叫与国际接轨,相关联的。你既然看不惯,既然认为中国没必要这样,那你为什么又随着西方跨国资本进入中国,请问,怎么可以这样?!你现在喜欢“大红灯笼”,喜欢传统京剧,比如虞姬舞剑什么的,可是,当年你所喜欢,不,不仅是喜欢,可以说是崇拜的,不是大红灯笼,而是“闪闪的红星”,是“京剧革命”的“丰硕成果”,对不对?如果说,你有权改变你的向往,你的喜好,那么,为什么别的人,尤其是普通的中国人,就不能改变他们的爱好,比如说,喜欢上可口可乐、卡拉OK什么的呢?

  艾凯获被我抢白了一通以后,看样子没有生气,但愣愣地半天没有吭声。良久,忽然问我:这两句古诗,是谁写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这真古怪!

  艾凯获说,我的论文导师,在我这回来中国之前,忽然这样考我……我查了许多唐诗资料,都没查出来,难道是宋以后的人写的!这样直白简洁的句子,却又如此富于意象,有色彩,有味道,有情调,非盛唐莫属吧……

  我问他,这和你的学位论文有关吗?他说,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应该能尽快回答。我问他,论文题目是什么,他告诉了我,很冷僻的一个选题。我说,我想不通,你做这样的论文,你今后多半并不能靠这个学问吃饭,难道仅仅是为学位而学位,拿学位当敲门砖,以便,比如说,谋个你这次随着来的这种跨国公司的差事,当一个你们制度下的守法而又富裕的雅皮士吗?

  他似乎是点了点头。灰蓝的眼睛里游动着自嘲,却也掠过了几丝酸楚与苦涩。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有过难忘的青春……然而,青春期过去了……

  我说,是的,我也一样,许多中国人也一样,都有过激情澎湃的青春期……然而,也许是,整个民族的青春期,都成为过去,而成熟,是伴随着幻灭,伴随着痛苦,伴随着惶惑,伴随着焦虑,那么样的一个过程……

  那一回,可以说是我们相识以来,交谈得最深入,而且心灵有所碰撞的一次聚会。

  那回他临走前,我告诉他,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两句前头的四句是,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确实非常优美,自然天成,恍若盛唐佳句,当然啦,这首五律末尾两句不怎么样,是,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属于对封建皇帝捧场的颂圣套话。这些诗句,都是《红楼梦》里的,是清代曹雪芹写的,不过,在书中的情节里,它是作为男主角贾宝玉奉他姐姐,也就是皇妃贾元春的命令,署名献上的,而实际上,又不是贾宝玉写的,是书中才情过人的女主角林黛玉,为贾宝玉作弊,一挥而就写成的……艾凯获叹息说,原来如此,一环套一环,好像你们的一种传统玩具,叫九连环吧,很难解释清楚的,我的导师给我出的,是个很难的题啊!也许,他是希望我由此懂得,中国文化有多么深奥,多么奇妙!我说,其实,我的记性现在越来越差,中国古诗浩若烟海,哪能记得许多,只不过这一阵,常重温《红楼梦》,碰巧你问的,是我正重温的,所以可以给你指出。他极表感谢。

  倏忽到了今天,他又来中国,并且又跑到我家,我问他,你那一畦春韭,绿了吗?他望着我,灰蓝的眼睛里整个儿是个反过来的问号,我就说,是问你,论文答辩通过了吗?学位可已拿到,是否已成为那跨国公司的正式雇员?他懒懒地、简单地告诉我,他跟妻子离婚了。这回他又是充当临时导游,随旅游团而来。这个旅游团里净是些个中年妇女,大都是富翁之妻,她们游完我们这个城市和西安等地后,还要去西藏,然后从西藏到克什米尔,总之,因为闲得无聊,也因为钱多得发烧,所以她们要寻求最奇诡的刺激。这晚游客自由活动,艾凯获得以到我处再聚。我问,这回还对我们城市面貌的变化吃惊吗?他说,这回没那个感觉了。我说,好像两个池子,水流平以后,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是不是?他说,听不懂你的意思。我说,懂不懂,随便吧。反正是,前几年来,你一看,呀,有大高楼了;呀,有肯德基、麦当劳了;呀,有那么多广告了;呀,游客可以不必“白天逛庙,晚上睡觉”了;酒吧茶室、歌厅舞榭、夜生活,可以随便享受了……现在呢,你只觉得,无非是数量的增加,令你惊奇的东西,倒不多了……他说,这回,我听懂了。我说,摇头不算点头算,他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忽然提出来,想去红友宾馆转转。他怀旧了,怀当红色专家的那段旧。现在那儿全变了。我劝住他,让他留下来聊天,可是,竟再没多少话好说。

  猫又去闻、拱、舔他的外套。忽然想起侄儿——他已经成为一家宠物店的老板——跟我说的,我应该多给我这猫吃伟嘉牌的吞拿鱼猫粮罐头。我对猫大声说:“别捣乱,走开!”

  简析

  这篇小说叙述了“我”与外国朋友艾凯获长达二十五年之久的友情。用作品中主人公的话说:“我和艾凯获,是名副其实的老朋友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别的环境中相识。“我”是一个单纯、朴实、敦厚的普通中国老百姓。会因“他”给我寄的一张贺年卡而兴奋不已,陈列在家里窗台上最抢眼的地方;会对“他”来中国穿一身西方名牌休闲服而羡慕不已,认为他俨然就是一个专家,混得不错。多年以后,“我”终于有机会来到“他”的国度,有感于那里的富裕和文明。而“他”却带“我”坐普通型电车,吃全城最便宜的比萨,住旧楼单元,那绝不是中国人所向往的。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后,“我”也从当初一无所知、茫然和期待的梦幻中回到了现实。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人们的价值观也由追求生存层面逐渐向发展层面迁移。喜欢上了可口可乐、卡拉OK。与此同时,借艾凯获之口,得知外国人也喜欢中国的“闪闪红星”、“京剧革命”,而且开始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中孕育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文化,已经与世界接轨。小说命名“一畦春韭绿”有多层涵义:一喻艾凯获论文能否通过;二喻中国经济文化一路走来是否会绿;三喻“我”与艾凯获的友谊之旅还能走多远。可能还有其他深刻内涵,就留给读者您自己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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