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们东拉西扯，乔红军把话题扯到汇海收购的事情上去。林九江想听听他的说法。
“关于收购汇海，听说已经开过几次论证会了？”
“那几次会议本想请你来做做指示，但恰好你都在省里开会。我让秘书处把有关材料送呈你办公室，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我看过一些，意见似乎不太统一？”乔红军想听听林九江的真实想法。
“主要是价格问题，外商定下的价格，很难有协商的余地，和评估所的意见出入较大。但如果考虑到1992年前后的具体情况，这个价格又似乎还说得过去。不过，依我看，若不是从消化积压房地产的角度来考虑，报业集团还是应该自建办公产业大楼为好。”
“你的意见还是反对收购？”
“还得再看看吧！主要是具体谈判的同志要多做些考察调研工作，拿出强有力的数据来。政府才可能做最后决策。”林九江不想一下子把话说死，尽管他知道收购汇海肯定是一个危险的陷阱。
“这就比较明白了。关心此事的人不少啊！”乔红军意味深长地说。
“主要是报业集团姜总他们看好，他们急于解决办公场所。新组建的集团公司，一心想做大，又要筹划上市，心情可以理解。昨天我跟他们谈了，越是这样，就更应该谨慎冷静，不知他们能不能听得进去。”林九江尽可能宽容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省里也有人给我打招呼，希望我从中促成，我是不会贸然插手的。老林，这事主要落在你肩上。经济工作你比我有经验，这件事你介入也比较早，政府方面最好能有一个明确的意见。这样，常委会再议一下就有依据了嘛！”
“这个程序是一定要有的。我多次在会议上要求有关同志，在这件事上，要注意自律，轻易不要与外商个人接触，以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反而影响工作进展。”林九江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时间不早了，老林啊，要注意身体啊！我看你白发也不少了。大姐，给市长找个伴吧。拜托了。”乔红军说着，双手作揖，边往外走。
林二妹已准备好一包东西，递给乔红军。林九江忙说：“这是青航的老乡送来的，是海蛇干，可以治风湿。你的风湿不是常犯吗？浸浸酒喝吧！”
“我让司机拿着。”林二妹快步走出门去。
“那就谢谢了！我们之间，没有受贿的问题吧。”乔红军笑着说。
林九江也哈哈大笑。
“那就一起受审吧！”
林九江送走了乔红军，他心情不错。乔红军这个人没有太深的城府，但他突然拜访，所来为何？林九江感到颇为费解。自己心里有事，难免疑神疑鬼。
林二妹从楼上下来，她走过林九江身边时，停了下来，轻轻的几乎是耳语一般地说：“孙刚死了。”
林九江一楞，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说：“把窗帘拉上吧，太亮了。”然后上楼，走进卧室，再也没有出来。
林家又回到黑暗中。
鱼王昌庄园。
陈大有已经一个多月不见天日了。黄耀昌决定和陈大有摊牌，明天就送陈大有走。但在走之前，陈大有必须做一件事。
陈大有第一次没有被套上头套，当两名壮汉把他从房子里提出来时，强烈的阳光把他的眼睛灼痛了。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贪婪地饱览着周围的青草、绿树和小路。他觉得周围有些熟悉。他透过木麻黄树林，看到江水，那不是久违的南江吗？他看到南江的出海口，出海口中的沙渚。他紧张地东张西望。两个壮汉故意让他在原地停留片刻，让他熟悉周围的环境。陈大有看到了成片的池塘、栈桥和南江大道上那巨大的“中国联通”广告牌。
原来，自己就被关在鱼王昌。
他被带到黄耀昌的二层小楼。张博士从客厅里迎出来：“久违！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陈大有听出此人正是博士，这个可恶的家伙！刁民一个。
陈大有一眼看到鱼王昌黄耀昌，他正端坐在沙发上，一副悠然的样子。
“我们的合作开始了，陈大有先生。”黄耀昌站起来，向前跨出一步，“鄙人黄耀昌。”
“陈先生受惊了，藏獒不大友好啊！”张博士阴阳怪气，但非常友好。
“请坐请坐！”黄耀昌很殷勤。
陈大有心中有气，但不便发作。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小命捏在这伙人手里，只能听任摆布。
“什么时候走？”陈大有关心的是这个。
“不忙，我保证陈先生绝对安全，何况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呢！陈先生我有一个宏大的计划，那就是，我们一起到南非去，合作开采钻石。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你认为如何？”
“能与黄先生合作当然好，可是我想还是出去以后再从长计议吧！”陈大有知道自己的价值，这伙绑匪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合作，合作个屁！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黄耀昌：“为什么要绑架我？”
“绑架？”黄耀昌故作惊奇，“怎么说是绑架呢？乔红军要置你于死地，是我们两肋插刀，把你解救出来。陈先生，你和藏獒先生住了那么多天，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呢？张博士没有给你好好上课吗？如果你觉得乔红军或中纪委那里比我这更舒服，你随时可以出去，请便。”黄耀昌脸色一变，大叫一声，“送客！”
两个壮汉走了过来，挟起陈大有就走。
陈大有慌了，忙叫喊：“干嘛干嘛！有话好说嘛！”
“这就对了，陈先生，大家朋友一场。共产党的钱都让你装进自己口袋了，你还如此嚣张！你就不怕共产党把你枪毙了？”
陈大有无语。他决心不再说话。
张博士一直在旁冷眼旁观：“你亲自给林九江打个电话，告诉他你揭发他贪污受贿的事，告诉他你的揭发材料，将寄给乔红军先生。”说着，他给陈大有递过来手机，“里面装的是充值卡，没有电话号码显示的。”
“为什么要我打给他？”
“难道要我来打吗？”
陈大有不语，他想不好。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广南。“陈先生，今天请你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让你在离开大陆之前，再好好看看广南，看看你和藏獒先生相处的地方。也让你明白，是谁救了你，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黄耀昌是君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了，明天见。我们是朋友，现在，明天，永远是。至于林九江的电话，不打也罢。反正你提供的材料，迟早会让林九江下大狱的。”黄耀昌轻松地说，“不过，陈先生，在我们离开可爱的广南之前，你还是希望听到我们是怎样和一市之长通话的吧？”
张博士马上打电话给林九江：“喂，林市长吗？您的朋友，希望在明早9时之前，能够听到您亲口对我们说，说一些令你我都非常快乐的话。不然，乔红军同志明晚可就没兴趣看‘新闻联播’，一定对林市长自编自演的节目会非常感兴趣。最迟后天，中纪委全体同志也将欣赏到同样的节目。”
对方没有吭声，电话挂断。
黄耀昌得意非常，他与张博士会心一笑。
陈大有听得莫名其妙，但毛骨悚然。
林九江在书房里，一个人静静地想了一个下午。对方的最后通牒只不过是使那个已经在进行中的决定，来得更快更坚定些而已。从小青航回来之后，他就已经彻悟了自己最终的归宿，他似乎已经看到即将到来的结局，这个结局不是那个农民7岁的孤儿所想望、所能预见的，自然也不是伴随着自己始终侵占着自己的同胞姐姐所愿意看到的。问题是，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多少年来，原来卑贱的低垂着的头颅，那个在风雨中屈辱地逃避世人冷漠目光的头颅，是如何在艰难坎坷中一点一点地抬起来，敢于直视这个世界以至于最终开始俯视这个世界，从芸芸众生中一点点、一点点地峭拔出来，从令人尊敬的局长再到万人敬畏的市长。这条路走得多么漫长多么蹒跚啊！姐姐始终作为一根拐杖，支撑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往前走的同时，也在往悬崖上走。现在就站在悬崖边上了。前面没路，再往前就只能往下跳。他没有勇气往下跳，他无法目睹多少年来经营的一切，在自己面前粉碎，他无法面对一个残酷的结局，犹如小时候，在海边沙地堆积起房子、猪、牛和人马，迅即被潮水冲走，冲得无影无踪的景象。难道人生奋斗的最终结局就像海边亲手构筑的沙器，在涨潮与退潮之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