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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书籍名:《官位》    作者:郭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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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自冈底斯山的象泉河,从源头向西流淌至门土横切阿伊拉日居,经扎达、什普奇,穿越喜马拉雅山之后,流入印度河。她从远古流到今天,冲刷出300米深的河谷,养育了辉煌神秘的象雄和古格文明,也缔造了令人神往的西部秘境。

  位于阿里的古格王朝,消失已经300余年。300年间,神秘遥远未知的阿里,一直处于寂静与空潆的历史荒凉之中,雪山、戈壁、江河、宽谷和生命脆弱的无人区,淹没了中世纪鼎盛的古格文明和那曾有10万之众的古格王朝。历史的风尘模糊了世人的记忆,遗忘了当年的辉煌。神秘的阿里,直到1902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从新疆进入阿里,揭开了20世纪人类对阿里不间断的探险的序幕。

  一个世纪过去了,人们对阿里依然陌生与迷茫。古象雄文明和古格王朝的神秘隐遁,不是因为绿洲和河流干涸而消失--象泉河终年川流不息,洲岛遍布宽谷,古格王国曾经凭借它的高山峡谷,独居一隅,空气稀薄等地域特点,一直坚守着它的佛教文明。然而,17世纪时的古格,还是不能逃过灭亡的浩劫,它从阿里消失了。古格文明成为阿里上空的风、呼吸和流动的尘埃。多少人死在去阿里寻找谜底的路上,多少人成为阿里这盏飘然于云中明灯的仰望者,又有多少人历经长途跋涉,终于倒毙在无人的砾石之中。

  乔林发誓要走进古格王朝,沐浴中世纪的风雨,踏遍冈底斯的雪山。袁小立仅仅因为乔林,乔林就是她的冈底斯,她要不惜生命,走进乔林的世界。她仅仅是,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注入一个如冈底斯般的男人的血。这是使合唱团的任何人都难以理喻的。

  在此之前,只有郑天一知道古格,他去过古格又从古格回来。乔林的到来使许多人知道古格,袁小立是第一个让乔林诱惑继而让乔林牵引走向古格的。他们在青海牵手,20天后到达拉萨,沿途步行,搭顺风车,烧牛粪火取暖,喝牧民膻味呛人的奶茶,啃硬得如岩石般的牛肉干巴,饮撩人的青稞酒。20天下来,袁小立已形销骨立,脸上飘起了高原红。

  “你后悔了吧?”在拉萨八角街的招待所里,乔林边为袁小立洗衣服,边对躺在床上喘气的袁小立说,“明天我送你上成都的飞机。真的,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你过来,”袁小立虽然喘着气,但她依然风情万种,“握着我的手!”她的眼里噙满泪水,“乔林,现在我才知道生命是怎么回事。在我没有完全读懂你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可以最终不做你的妻子,但是,我不能不和你一起起去古格。哪怕是我们一起走到古格,然后我死了,我是情愿的。我不会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惜伤害我最好的朋友林布,做出这种选择,你就应该理解,一个20岁的女孩,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的纤手,在乔林粗大、伤痕累累的手掌中不断地蠕动着,她的头很痛,像要裂开似的,肚子很痛、很空,呼吸很短促,但她说话却很流畅。她把乔林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这张稚嫩的脸由于高原红而显得娇艳欲滴,那双拉提琴的手冻得发红发白,乔林痛惜地呵护着她。他真不明白,这个娇弱的任性的中文系毕业生,仅仅因为一见钟情,怎么就萌发了如此坚定的信念,和一个饱经风霜、比她大整整15岁的男人走到一起,去寻找与现代生活无关的古格文明。这种天方夜谭式的罗曼蒂克,即便是在西方小说里也难以寻觅。他实在不愿意让这个走火入魔的女孩去承受她这个年纪极不必要的苦难和可能的牺牲。

  袁小立的父母远在国外,她从小一个人在国内生活。她特立独行的性格和一旦依赖便不可收拾的性情,令乔林感到责任重大。在餐风饮露的野外宿营,乔林始终用军大衣裹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烘热她瘦小的身体。她在他的大衣里像一只猫,一只不安分的猫。她常常就在荒野的风雪之夜,猫在乔林的大衣里,坐着和乔林做爱,她做得自然活泼而且投入。她说,在到达古格之前,她要尝试藏传佛教中的密教修持。她青春无邪,她视自己的身体为雪山草地。她说,一进入青海西藏,她就突然感觉到这种升华。

  乔林因此在心中哀鸣,为自己的罪孽忏悔,是什么令自己鬼迷心窍,牵连拖累了这个天真未凿的女孩。

  乔林请她别说话,把氧气给她吸。她说好多了,明天一定可以去阿里古格。

  乔林很矛盾。他已经联系好一辆京城212吉普,租这辆车从南路,沿雅鲁藏布江溯流而上,行程2000公里,历时半个月。这将是一段非常艰险的路程,雪崩、泥石流、山崩都是难以预见的。一路上,穿越大片后藏谷地直达阿里的普兰、扎达,那里有举世闻名的岩画。袁小立很难适应这样的行程,那危险是从青海到拉萨所不能比拟的,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袁小立很固执,这个瘦小的女孩体内蕴蓄着顽强的过于丰富旺盛的生命力。

  “乔林,你是不是烦我了?我不会飞回成都,不会回广南的。你别再说了!你是一个男人,你应该知道怎样爱惜像我这样的女孩。我要和你一起走到古格。”袁小立坚决地说,“我已经伤害了林布,我不能再伤害我自己。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去,那从现在开始,你就离开我,不要再管我,我会在这床上躺到死!”袁小立的决绝不是赌气,她的执拗乔林早已领教。

  那次在合唱团,袁小立悄悄跟他说,我会跟你去青海的。走的那天,他在机场见到袁小立。袁小立不告诉他去哪里。后来,他发现袁小立在飞机上。

  第一天晚上,在青海简陋的招待所里,袁小立就钻进乔林的被窝,和乔林睡到一起。她枕着他的臂膀,滔滔不绝地和乔林说话,直到天亮。她毫无保留地献身于他。乔林惊惧地发现,袁小立竟然还是处女。血在雪白的军用床单上,印上了一个红月亮。

  这张床单后来成为遗物。乔林在去古格之前,把一些物品寄放在军区招待所。许多年后,林布在整理乔林的遗物时,把这张床单和一本记录着乔林和袁小立从青海到拉萨行程的日记本,郑重地交给儿子的新婚妻子:“这是一位叫袁小立的年轻母亲送给你们的礼物。”在说这话的时候,林布让自己感动了。

  为乔林他们开车的是一个24岁的藏族青年,他叫扎西,他说他曾在四川当过兵,是日喀则那边的人。乔林和袁小立坐在后排,袁小立裹着一床棉被,半躺半坐依偎着乔林。乔林的摄影器材、三脚架和行囊,占去了整整一个座位。

  乔林的心头布满不祥的预感和担忧,他无法说服袁小立,他又不能不去古格。他已经和《国家地理杂志》签约,从离开拉萨的那一天起,他必须为《国家地理杂志》每天写下一篇见闻。他梦想和准备已久的古格之行,盛载着他人生的全部理想。袁小立的突然闯入,使这理想增添了一种生命的情采。可是,袁小立,你旺盛的生命力注定属于一种青春的憧憬,而严酷的古格之路又将消灭这种憧憬。他不敢去想象前路如何,他只希望袁小立的高原反应会尽快消失。他不能带着一个孱弱的生命,莽撞地去闯入生命的极地。

  第一天很顺利,从拉萨出发,到达江孜时,已是午后。京城吉普在搓板路上跑得很慢。扎西的这辆车太老了,轮胎也不好,但是他说:“没关系,最好的是我的驾驶技术。”这个脸色黑红的扎西笑起来很好看,像羊卓雍措(湖)的蓝色湖水般纯洁。乔林相信扎西,只要是技术好,车不好也没问题。经过羊卓雍措时,袁小立说要到湖里去洗洗脸,扎西找了一处水浅的地方,扶着袁小立从车上下来。仿佛是神赐,刚才在浪卡子县城时,袁小立还像烂泥一样,昏昏沉沉,头痛欲裂,现在却无事一般。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扎西说前面有小饭馆,就在湖边。半山是桑丁寺,那儿有一个女活佛,吃完饭可以到寺庙烧香朝拜。

  湖边饭馆是两间土屋,主人夫妇都是藏民。男主人在厨房里忙着,女主人忙里忙外接待他们,扎西用藏语与他们交谈,他们的国语也说得很好。午后时分,没别的客人,女主人就全力为他们服务。木盆里养有羊卓雍措出产的裸鲤,裸鲤光滑无鳞,鲜美无比,是高原湖泊的特产。袁小立大叫着要吃裸鲤,有半个月了,没有吃到可口的河鲜。

  乔林和扎西忙着给吉普车加水,整理轮胎,加固各个部件。不一会儿,女主人就把饭菜备好了,袁小立迫不及待地招呼他们吃饭。

  鲜美的裸鲤比鱼王昌的红鳟鱼更美味,袁小立发誓说此生没吃过比这更好的美食。

  今晚他们要赶到日喀则,扎西因此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乔林在日程表里已对此做了安排。本来,他们可以趁这一带的公路较好,多赶些路的。

  按照乔林在拉萨传给《国家地理杂志》的日程表,他们将从拉萨出发,经江孜抵达日喀则,然后走萨嚘、帕羊,再经圣湖、鬼湖、神山、门土,直达古格遗址扎达。但他们可能没有如期抵达古格,他们在门土还给《国家地理杂志》发过短文,然后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国家地理杂志》还专门派人到当地,与当地警方取得联系,试图寻找到乔林等人的踪迹,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也许他们去探险迷路了,或者遇到山洪、雪崩,还是其他不测?

  许多年过去,林布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乔林会突然归来,哪怕是携着袁小立一起,她也会衷心地欢迎他们。她已经原谅了袁小立同时感谢她。当《国家地理杂志》的工作人员,把乔林仅有的遗物,乔林的日记本和那张染有袁小立鲜血的床单转交给她时,她已经欲哭无泪。因为古格,也因为袁小立,乔林永远地走了。她无法想象乔林和袁小立,在去古格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个藏族司机扎西。乔林在日记本上记下他对扎西的印象,他是在八角街头找到出租吉普车的扎西的。他们几乎用不着讨价还价,就商定好一起去古格。

  乔林在4月18日的日记中,记述了和袁小立的初夜:

  我完全没有想到,袁小立竟是这样的女孩。今晚太冷了,牛粪火老是烧不旺,土屋有风从野地里吹进来。她钻进我的被窝,紧张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不能伤害她。我小心翼翼地对她,她却是如此地大胆……

  她还是个处女,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她平时的话语,似乎已经是一个历经许多情感的女孩。她夜里的表现令我吃惊。她颤栗,她紧缩着身子,她疯狂但是她逃避,她害怕得大叫,可她又是主动的。我说不好。她流了那么多血,真不可思议。

  我不知应该怎样对林布说,我同时伤害了两个女人。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会对袁小立,同时也对远在广南的林布说:“我爱你!我爱你们!”可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一种无法饶恕也无法解释的虚伪。原谅我,林布。在我们重逢的时候,我会亲口对你说:对不起!

  袁小立已经睡去,她还是个孩子。林布呢?4月,这里依然是冰天雪地。前路有许多未知的东西,我不能保证袁小立能和我一起走到古格。但是,我会把她平安地带回广南,还给她的父母。

  明天,我们将出发去拉萨,因为袁小立,我只能放弃大部分时间步行的计划,兵站有军车去拉萨,但沿途停靠会耽误许多时间,整个计划会因此拖长时间。估计要到5月初才能起程去古格了。

  ……已经习惯一个人在无人的戈壁和峡谷行走,在荒凉中领受心灵的荒凉。但是,今夜的伤感却久久拂之不去。

  这个世界,有许多旷世之关在诱惑和召唤着我们。而真正的旷世之关,乃在人类心灵最圣洁的角落里。

  我究竟在寻找什么呢?这么多年,抛妻弃子,在荒凉中寻找荒凉,在孤寂中寻找孤寂,乔林,你到底要什么?林布,你能够告诉我吗?

  在一个有雨的夜晚,林布从合唱团回来,她又一次翻开乔林的日记。寻找乔林的梦想,从日记的每一行字中,叠印一个又一个跋涉中的乔林。她记起乔林走前在合唱团的那个夜晚,他简直就是明星,让那么多女人倾慕。可是,自己没有好好地珍惜他。

  她想大哭,但她怕惊动睡在两边房间的父母和公公婆婆。为了照顾他们,4个老人跟她住在一起,另一套房子出租了。

  她不敢把乔林失踪的事告诉4位老人。

  林布无法想象乔林的最后时刻,她只清晰地记得那次她从私派回来,在巷口等待乔林直到黎明。已经有多少次无望的等待与期盼。总是失望,可总还有相聚的时候。可是现在,别的女人把他的灵魂带走了,把他的生命连同梦想也带走了。林布想得心脏发痛,她下决心,等儿子长大了,一定让他去青海,去日记中那间青海之夜的土屋,去拉萨,去江孜,去古格的扎达。去看一看他父亲曾经的梦想与光荣,去走一走给他父亲荒凉的心以暖意的古格之路。

  林布躺下去,在黑暗中泪流满面,无声的啜泣浸泡着旷世的苍凉。她在心中柔情地呢喃:终生怀念,我爱你。

  乔红军如期拜访了林九江。

  这天午后,林家二层小楼的所有门窗大开,平时封闭得如同监狱一般的黑屋,顿时阳光灿烂。厚重的黑天鹅绒窗帘被拉开之后,轻纱般的白色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飚起,屋前屋后的绿地和树林也似乎因为这屋子的明亮而充满一种生气。在宽敞的客厅,乔红军正在欣赏林九江收藏的名人字画。这些字画大多是来广南采风的作家、画家们留下的墨宝,也有一些是名家的收藏。今天林九江特意把这些裱过的字画搬出来。

  关山月的桃花、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梁照堂的鸽子、黄永厚的钟馗……乔红军赞叹不已,这些画家都是如雷贯耳的大家。

  乔红军第一次见到林九江的姐姐。林二妹今天稍作修饰,样子显得年轻。她给乔红军倒茶的时候,乔红军特意多看了她两眼。这个女人,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乖戾,她明澈的眼睛丝毫没有乖戾的痕迹,年轻时一定也是一个美人。真是人言可畏。乔红军知道他们姐弟俩的身世。姐姐终生未嫁扶持弟弟到今天也很不容易,难得有这份情谊。

  “老林啊,还得请姐姐给你找个老伴呀!别太挑剔,找个伴就行了。人生苦短啊!”乔红军感慨地说。

  “我也想啊,就是没有合适的。一大把年纪了,你看,谁看得上?”林九江半真半假地说。

  林二妹只是笑笑,笑得很勉强。

  “儿女都大了吧?”乔红军问。

  “儿子都20岁了,在省城念大学。女儿13岁,在成都念中学。”林九江呷了一口茶,他心绪不错。说起儿女,他有一种很遥远的寂寥。他已经有好多年没见着他们了。

  林二妹这才插嘴:“乔书记的家属不在广南,生活也挺不便的。”

  “是啊,她在大学里,不愿出来。广南大学又没有对口的专业。唉!也就算了。老夫老妻,一个月见上两回也就那么回事了。”

  “乔书记始终还是要回省里去的嘛,何苦调来调去。”林九江几分讨好几分客观地说,他十分由衷。他总觉得乔红军不但会做官,而且上面有后台,广南留不住这样的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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