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挣扎过，也想过去完成一桩婚姻，可是，可能吗？最好的青春年华里，她担负起拉扯这个弟弟，让他成龙的责任。他成名成才了，结婚了，可自己却老了。她该去向谁追讨已然失去的一切呢？即使追讨到了，青春还会回来吗？她只有从弟弟身上去索取，这是合情合理的。
她在欢快的同时是哭泣着的，她在弟弟这儿的发泄是一种对曾经付出的铺天盖地的重温，她从不顾及这黑屋之外的一切评价。自己的生活已然到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那么在这个空间里的自由，是属于自己的，与他人无关。这种心态营养着她的苍老，同时滋润着她干枯的心，激发着一次又一次告诫自己罢手之后的又一次再生。慢慢地这变成了一种不可回避的习惯。
林九江在她的舔舐之下慢慢地苏醒了。他像一具尸体被注满鲜血，充满坚硬的活力和冲击力，每一条毛细血管都膨胀如同河流，充血、发紫、突兀同时如钢如铁。他复仇一般地撞击着自己的丧钟，每一次冲击都具有着报复与杀戮的意味。当血流在这种冲击中渐渐退潮的时候，尸体又渐渐绵软如一只死去的海狗，林九江看到自己委顿和苍白的面容，那上面写满着恐惧、惊栗和愧疚。
当夜幕又一次降临的时候，林九江又活转过来了。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看到了一个7岁的孩子向他无声地走来。
金蚂蚁酒店的国际会议中心张灯结彩，120名合唱队员早早就到了临时布置的化妆间。签字及冠名仪式之后，将是一场动人心弦的合唱演出。“金蚂蚁之歌”的巨大横幅已经连通国际会议中心的大厅。金蚂蚁合唱团成立的各种彩标也已挂上广南最繁华的中凡大道和南江大道。电视台今晚将直播这场合唱晚会。谁说金蚂蚁负债重重？金蚂蚁赞助文化事业从来都是出手慷慨的。这就是实力！在广南，有哪一家企业会如此高瞻远瞩，救活一个艺术团体的同时建树一种精神文明？
合唱队员全部穿拖地红裙，每人胸前都有一件形似金蚂蚁的饰物。
佟希仁是今晚的主角，他今晚将和广南名流以及政要人物出现在电视上，让广南人民一睹风采。
他穿行在合唱队员中间，问候、寒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队员，都对他表示敬意。他微笑，凡是穿长裙的女性，他都报之以绅士一般的笑容，那笑容耐人寻味。
佟希仁让秘书尽可能地把请帖发放到市委市政府的重要人物手上，答应来的他都个别做了安排，这些显要的礼品盒将是有特别的内容的，尤其是银行和报社的同志，他都对如何接待做了精心安排。他是以合唱团的名义发出请柬的，附庸风雅或想一睹合唱团风采的领导，通常都会来。单凭他佟希仁的名义就难说了。
他怕林九江拒绝，特别把请林九江的任务派给尤欣，他相信尤欣有这个本事。
尤欣给林九江电话，电话关机。她打给李海，李海说市长正在家休息，中午喝多了，他负责传达。但尤欣觉得这是佟希仁的嘱托，应该提早给佟希仁有个交代。她顾不了许多，直接往林九江家打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听。
林二妹听到了电话铃声，那时正是最黑暗的时候，她没有时间去接听，有事李海会去解决的。
晚8时整，签字仪式正式开始，进行得很简短，尤欣和佟希仁分别代表甲乙双方讲了话，然后是记者现场采访，倒也十分热闹。真正的节目是合唱团的演出。
在合唱团即将宣布演出开始时，江雪和林九江联系上了。林九江表示他在10分钟内赶到。佟希仁兴奋至极，尤欣让伊达先生指挥大家先唱一首曲子，10分钟后林市长发表讲话，然后再正式宣布晚会开始。
黄耀昌是在电视上看到林九江的。他认识林九江时，他还是财政局的工作人员，一个谦恭卑微的中专师范生。如今这个中专生掌握着一个600万人口大市的生杀大权，他手中的权力足以使一个人一夜暴富，也可以使人一贫如洗。这种权力曾经是黄耀昌羡慕至极的。但曾几何时，当黄耀昌成了查理·黄时，他觉得玩弄这些权倾一时的人物背后的那只黑手，才是更令人倾慕的。他从幕前退到幕后，用阴谋而不是用权势来指挥权势的时候，那种快感是无以复加的。
他从背投电视上看到林九江那张日渐衰老的脸，这张脸从没有真正地真实地笑过。这张脸曾经很枯干，而现在很滋润。还能滋润多久呢？查理·黄是希望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他东方不败就是大家不败。
电视上的林九江滔滔不绝，他从合唱团谈到企业文化，歌颂了佟总的高瞻远瞩和无私奉献精神，谈到广南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如何有赖于企业特别是优秀企业家的支持。他的每一句话都能博得大家持续的掌声。电视台照例给他一个远景，最多是中景。他洪亮的声音掠过画面上合唱队员们的脸。查理·黄很满意佟希仁的安排。林九江正在希望着明年的连选连任。如果他听话的话，应该支持他连任，这是多年投资所希望的结果。
当林九江谈到佟希仁的名字时，镜头定格在佟希仁庄重的脸上。这是一个具有诚信魅力的企业家形象。这个定格，佟希仁肯定得花一个红包，但这很值得。
查理·黄想到最近应该和林九江有一次摊牌，这次摊牌包括悬而未决的一个方案，那就是汇海大厦的收购问题。报业集团已经运作了很长时间，也提交市政府多次开会研究，只差最后拍板，这档生意就板上钉钉了。报业集团的姜总、汪总还有市政府的相关部门，都早已协调统一，林九江再下定决心，就东风吹来满眼春了。乔红军也不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查理·黄有十足的信心。
最近他热衷于研究人的面相，他觉得林九江的面相很适合做一件什么事，有一股很足的阳气潜行于额头之间。
把林九江请到鱼王昌来，让他见识一下俄罗斯大地的鲜花和沃土，广南的最后时刻到了，不能容忍林九江再悠悠然地拖拉下去，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合唱团开始演唱《金蚂蚁之歌》，查理·黄关上电视，打开了另一个系统。
陈大有在豪华房间里无所事事。前几天已经顺利地拿到了他一些境外银行的票证，好家伙，光美金就500多万，还有其他币种也是好几百万。这个五星将军简直就是一家银行。查理·黄有些后悔当初开价开低了，怎么能是100万美元了，太便宜他了。查理·黄叫来了“博士”。
博士姓张，张博士的确是一位博士，原先是一家金融公司的副总，为上市公司做假财务报表，事发逃离北方到南方来，经人介绍拜倒在查理·黄麾下，与陈大有的出色对话，就是他的杰作。他太明白以夷制夷是最好的方式。
“陈大有已吐得差不多了。他开列受过贿的各级官员起码有30人。有些是通过佟希仁，或者说佟希仁直接行贿的。如果把这份东西公布出去，广南的半壁江山就得重新审视了。”张博士是个注重量化，讲求实据的人。
“查一查和汇海大厦收购方案有关的官员，有没有受贿前科的，若有，给他们适当曝光，或直接给本人交底，不怕他们不合作。说是讹诈也好，要挟也好，反正就范就好。我们不要政权，要钱、钱、钱。”
监视器里的陈大有气色不错，他告别了藏獒的日子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吃喝，应有尽有。查理·黄偶尔也会给他来点荤的，找个把俄罗斯美女供他享用，绝对保险，不会泄密。查理·黄的人道主义很令陈大有感动。他发誓到了国外，会和查理做莫逆之交。他不知在这儿还要待多久。
陈大有的钱在国外，这也可能是救陈大有一命的稻草，如果他不说出密码，那就只有把他送出去才能取到钱。当然有藏獒先生的帮忙，不怕陈大有不乖乖吐出密码。但是，查理·黄自以为是来自民主发达国家的公民，公民准则，起码良知还是要恪守的。这种表白也令陈大有感到宽慰。查理·黄则被自己感动得狂笑不已。
林二妹有一种活到头了的感觉。她天天在这黑屋子里转悠，除了每天黄昏时到菜场上或附近的超市购买物品外，她几乎无处可去。她本可以连这些地方也不去的，市政府后勤的工人或司机阿男都是她随叫随到的工役。她不信任这些人，她宁愿自己去做。
邻居都奇怪这位市长的姐姐怎么可以终日躲在屋子里，像仇恨所有的人似的仇恨白天、林荫和拉家常的时光。她总是很有礼貌地和每一个她认为可以问候的人打招呼，如此而已。
林九江说到孙刚，她不想林九江插手这些事。既然公安局已经注意到这个人，这个人应不应该留在世上，也就成为一个问题。
她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中凡大道的南方茶道，我先要好一个包厢，半小时后我到那里。”
她匆匆化了点淡妆。林二妹在正常心理状态下还是很好看的，她的身材和身体的曲线乃至于那种清瘦的脸，在阳光灿烂的心情和白天的明媚中还是十分动人的。
林二妹在南方茶道要了一个包厢，她让小姐备好茶叶和水，便让小姐去门口等一位姓张的先生，把张先生引领到这儿来。她熟练地操作着茶道，泡出了两盅清亮的冻顶乌龙。香气扑鼻。
张先生就是张博士。
用不着寒暄，张博士总是随叫随到的。他知道林二妹每次请他来，总是有她认为要紧的事，虽然有些事在张博士看来，根本就不那么要紧。
林二妹：“全军覆没了，张先生你有什么交代吗？”林二妹有些严厉。
“不幸中的大幸，”张先生和颜悦色，对这位市长的家姐，他是敬而远之的。但花人钱财，代人消灾，这是干这一行的起码道德，“我是这样认为，设若不是预先做好了手脚，又是极为专业的人士操办，恐怕何止全军覆没，恐怕现在连脑袋都没了。大姐，这是天意，不是自己的福分，只好交还给上帝去派遣，你以为如何？”
“我不想听你废话，我只想知道下来怎么样。公安局在追查孙刚的身份证号码，孙刚不能出现，这你比我更明白。”林二妹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有些事做得不太干净。我很怀疑张先生的智力，是不是出现了问题。”林二妹有些讥讽地说。
“可以这样说，智障是现代人的另一种时代病，社会发展太快了，跟不上啊。所以我们回过头来用原始的办法，结果又坏在人身上。如果没有车祸，一切应是天衣无缝，最为完美的杰作，你看是不是。”张博士如簧巧舌，说得林二妹无言以对。他喝了一口清茶，“我就是喜欢大姐泡的茶。”
“别耍贫嘴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明白大姐所指为何？”
“孙刚现在在哪里？公安局已找到市长这儿核实孙刚的问题。”
林二妹说着，从带来的购物袋中掏出几沓用报纸包扎好的百元大钞。
“多少？”张博士冷冷地问，显示他对此并没有多少热情。
“你要多少？”林二妹冷冷地说。
“不是我要多少！别误会，我只是代人中介而已。这些事，不是你去做，也不是我去做，自有该做的人去做。”
“别废话，10万，不要再来找我。”
张先生收好钞票：“兄弟们又有活干了。可是，这种活越来越没人愿干了。搏命的干活，您说呢！”
林二妹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把烫人的10万大钞装进他的大衣口袋里。
“那我就走了。有没有别的吩咐？”张先生欠着身子，站起来的当儿客气地说。
“那位人物怎样？”
“哦，你说的是五星将军呀！乖得很。数目大得惊人，说出来吓死你，还是不去说它吧！”
“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他要去哪儿？”
“会有去的地方。”张先生自觉很幽默。
“对了，有些事要请市长帮忙，这几天，大家都会收到帖子的。”张先生欲言又止，神秘兮兮。
林二妹已习惯张先生的德行，不这样，怎么是博士呢？博士就得是这样。她明知他又有什么机关。既然他不说，她也就不问。林二妹从来如此。
“什么时候听信？”林二妹紧迫不放。
“我会有好消息给你，你别操心。我张某人办事，万一办不好也坏不了事，这就是风险保证。你是有体会的，大姐，就回去陪市长睡安稳觉吧！”
林二妹轻敲了一下桌子：“什么话？混账！”
张博士自知失言，玩笑开大了，忙赔不是。他弯着腰，走了，头也不回。
林二妹松了口气，张博士是可以信赖的。10万元算什么！有时收钱收到手软，该花掉就得花掉。她并不吝啬钱财，又不是爹妈烧炭烧出来的血汗钱。
春末的风沙有点儿大，北方的沙尘暴，也影响到南方的气候，风乍起，吹起一片灰土。林二妹把丝巾包住头发，遮住嘴巴，堵了一辆的士，打道回府。经过鱼王昌时，她很想进去看一看，早就听说这里的鱼好，什么时候，让鱼王昌送些红鳟鱼来，从来就没有吃到过这种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