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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幻爱》    作者:徐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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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着孩子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对校长说,校长,我要请一年的假。校长惊诧地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要救我的孩子。校长沉默了,看了看程琦怀里的孩子,孩子正歪着头看他办公桌前的台历,动作有些迟钝,他被说服了。校长说,你只能拿基本工资,其他的都没有了。

  她是永远都不会请什么保姆了。杨树还在停职,也呆在家里。现在,杨树要做的是状告医院和保姆小叶。告小保姆是程琦一定要做的,杨树觉得人都找不到了,还告她干什么。程琦却无法原谅这个没良心的乡下姑娘。

  她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她说每一句话都仿佛一个炸弹,落地有声,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力量。这是仇恨,是痛苦。

  杨树的公司就有律师。杨树请他来打这场官司。

  一周以后,杨树把诉状递到区法院,当然只是告医院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小叶。法院正式受理了这个案子。法官说,取证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工作,可能要到两个月以后才能开庭。

  他们能等。每天晚上,当程琦在换睡衣时,她就看到了自己腹前的刀口,再想想下面还有刀口,她的愤怒迸发了。她想起住院前自己特意挑选了一套非常名贵的化妆品和一套塑身内衣,那是她两个月的工资啊。她让杨树挑选了恰当的时间送给了那个妇产科主任杨金秀。她想起自己流了一夜的泪,哭喊了一夜,据杨树说,当时整个楼里面都回荡着她那惨痛的叫声,甚至此后的好几天,杨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程琦在哭喊。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啊。她想起自己的儿子本可以好好的,根本就不是他们酒后所致,但那个妇产科主任冷漠地看了看她的下身说,怎么还是这样?她当时听到那个死婆娘无情的声音时,简直要疯了。她想起护士匆匆地把孩子抱出去说是检查,也不知道是抱到哪里去了,而可怜的孩子一直哭到声音嘶哑……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死婆娘。

  她越想越气。一定要把那个死老婆娘送上法庭。

  她还恨杨树。他为什么要选那家医院?为什么不让她早些进行剖腹产?在那个护士去检查时,他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她生孩子时睡着了?为什么在当时她要小叶到家里来时他不坚决反对?他为什么才挣那么些钱?再往前说,他为什么要在大学里对她那么好?他为什么要为她死?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破地方来?他为什么在酒后非要和她交欢?他为什么不戴套子?……她对他充满了厌恶,恨不得马上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远离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地方。

  家务活都归杨树,她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她的心全都在灵灵身上。她每天都带着孩子去市图书馆,去查报纸和杂志,看看有哪些广告和报道。她还在各种医学书籍上查找治疗的方法。她有时中午连家也不回,只在外面随便吃一点。杨树则在家里一直要等到一点钟才自己吃。她不管杨树,杨树说了好几次,如果中午不回来,一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她就是不打。

  街道上的电线杆和厕所里总是贴着各种治疗的广告,据说,那些江湖郎中的一些偏方也是很管用的。程琦便背着灵灵大街小巷地走。她按那些广告上写的电话去找那些江湖术士,每次把药都买回来,可是却不敢给灵灵吃。她总是无休止地给上海的陈教授打电话,问那些江湖术士的药方对不对。陈教授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相信那些东西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会去试一试,又忍不住地要问陈教授。陈教授终于不耐烦地对她说,你若再相信那些东西,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电话还在打,可她也还是一直在收集那些江湖郎中的药。一个月以后,她收集的药几乎都能开展览了。

  她还从一个按摩师那里学会了如何给灵灵按摩的手法,每天早上、下午和晚上都要各进行两个小时。而在早上,她总是要带孩子去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小药店的中医师那里针灸。她把孩子紧紧地抱着,让医生很快地给孩子扎针,然后她哄着孩子不要动。可是,孩子哪里能安静那么久,不一会儿就会滚针。一周后,她看见儿子的身上到处都是针眼儿时,实在不忍心了。她自己开始按摩了,也不针灸了。

  她有时也偷偷地把那些江湖术师的药取少量给孩子吃,看有没有奇效。孩子根本不愿意吃,把小脸挣得紫红,嘴里却把刚刚喂上的药吐得干干净净,还把刚刚换上的衣服也弄脏了。她不甘心,又弄好了药,对儿子说,来乖乖,把这些药吃上后你就好了,来,乖乖。可是,儿子不管她这一套,一把把她手中的药打翻了。她生气了,又弄好了药,将儿子用腿夹住,左手把他的鼻子抓住,右手等儿子张嘴要哭时将勺子放进了嘴里,把舌头压住。药终于在孩子呼吸时咽进去了,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有几天把孩子的胃弄坏了,什么都不吃,光是喝水。她心疼地看着儿子,把那些药扔进了垃圾箱里。

  在抱孩子晒太阳时,她不想到人群中去。她怕别人问她孩子的事。那些人谁知道会怀着什么样的心理,谁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辛灾乐祸地笑她。她原来是多么美啊,人人见她都是笑着,羡慕着,可是,现在她看见的是人们的同情和讥笑。她抱着孩子到大院外去,去三里外的广场上。那里有一片绿地,有很多老人和孩子。在那里,她碰到一位和她同样悲惨的妇女,那位妇女的孩子得的是严重的癫痫病。那个孩子长得并不可爱,可是她看着看着就伤心起来,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当了妈妈的人看见孩子时再也没有当姑娘时那种对孩子的不屑和厌恶了,内心始终会涌起一种巨大的同情来。她们成了朋友。那位妇女是个下岗工人,叫吴玉珍,她没有钱去给孩子看病,对孩子也不抱任何希望。她对程琦说,我打算再生一个,你呢,难道你不想再生一个吗?程琦一听,沉重地摇摇头说,不,我不再生了,我要把这一个看好,一定要把他治好。吴玉珍绝望地说,能看好吗?大夫都说,我们家这个是没指望了。程琦说,能行。于是她把自己孩子的病情和上海陈教授的话给吴玉珍说了,并建议吴玉珍带孩子去上海看看。两人分别的时候,都特意把电话告诉了对方。

  认识了吴玉珍,程琦觉得自己儿子的病并不算什么,她越发地自信能够看好儿子的病。认识了吴玉珍,她便每天都去那儿晒太阳。在那儿,程琦还认识了一个某大学退休的体育系教授,叫霍雷。霍雷在大学里是教运动生理学的,他对程琦说,我给你教一些让孩子运动的方法。霍雷还给程琦拿来一套人体运动生理的教材,给程琦讲人的生理结构。一段时间里,程琦回到家里一直在研究那几本书。

  在那儿,她还认识了一些好心的人,受到了极大的鼓励。尤其是从霍雷教授那儿,她懂得了如何让儿子站起来。现在她给陈教授打电话,再也不是讲那些江湖术士的药方,而是和陈教授探讨如何治病的问题。她说话的口气也变了,有时甚至是笑着的。她给陈教授讲灵灵的故事时,也绘声绘色。不过,陈教授的诧异是显而易见的,不久,陈教授主动打电话过来,问灵灵的情况。

  程琦还在那个广场上结识了一大批有同情心和正义感的人。她在那儿和霍雷教授教灵灵运动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围过来。霍雷教授就对一些人说,这个孩子本来好好的,是生的时候出了问题,医院太不负责任了。一说起医院,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仇恨和不平。广场上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要程琦一定要告医院。程琦说,我丈夫正在告呢,都一个多月了,法庭还是不开庭。一个报社退下来的干部说,干脆就找一帮记者给捅出去,看医院和法院怎么办。程琦犹豫着,回家给杨树说了,杨树说,先不要着急,法院说下周开庭,到时候我们再找记者不迟。

  开庭那天,医院派了个代表。程琦在广场里结识的一帮人都来了,报社退休干部还带了两个记者来。程琦见来的不是那个死婆娘,心中非常不平。法庭宣判,由于事前跟孕妇和家属都进行过沟通,所以对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后果双方各担一半,所以医院给予百分之五十的赔偿。

  程琦对这个结果非常不满。程琦认为,这是医院对情况判断失误造成的。程琦决定要上诉。她的那些朋友们也觉得这很不公平,坚决支持程琦上诉。

  按照法庭宣判,杨树家获赔九万元人民币。这对杨树来说,简直是一笔不小的钱。

  一年多来,他在外面拼死拼活,也就挣了几万元,这已经在机关上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就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年轻人都愿意下海经商。这笔钱,既可以还清这几年借下的所有债务,包括购房时借下的钱,还可以剩下将近三分之一的钱给灵灵继续治病。

  可是程琦不这样认为。她说,我要的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赔偿,我还要那个死婆娘出来给我们道歉,我要把她赶出医院。程琦说这话的时候,杨树听到她的牙齿都在作响。

  杨树说,能饶人处且饶人,我估计她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程琦一听,马上把头转向杨树,眉毛一竖,脸色铁青地说,你真是个软蛋,你是不是觉得九万块钱就多得很了?你怎么不想想那个死婆娘她是怎么黑心收我们的礼的?你没有受伤,你当然不知道我受的痛苦,你更不知道儿子要受多大的委屈,他将来会怎么样?他能好吗?如果他好不了,我们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程琦越骂越厉害,仿佛杨树是和医院一伙的。而杨树从来也没有想到程琦会骂他软蛋,他气坏了。他没等程琦骂完,伸手把茶几上的卷宗一扔说,好,你去告,你不是软蛋,你知道我求了多少人才告倒他们的吗?你以为人家医院就没有活动?好,你既然觉得能得很,你就告吧!说完,杨树一摔门出去了。程琦愣在那儿。半晌过去后,她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再也不哭了,她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她霍地站了起来,抱了儿子也出去了。她走的时候,把门重重地一摔,仿佛那扇门不是他们家的一样。她气得很,她窝火得很,她非得再上一趟广场,从那些同情她的朋友那儿找些安慰才可以。

  她说,我就是要让医院把杨金秀开除,给我公开道歉。霍雷也说,就是,我们要的是公平,是正义,难道给些钱就可以了吗?更何况只给一半呢。第二天,有两家报社发了程琦要上诉的消息。

  晚上,杨树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程琦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杨树说,我看你就是没出息,九万块钱就能封住你的心和嘴,你原来不是很有正义感吗?不是口口声声良心吗?现在呢?你的良心和正义感到哪里去了?你还口口声声说爱我?这是爱我吗?

  你老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儿子都残废了,可是,那些害我们的人还逍遥法外!

  杨树被程琦这么一骂,酒醒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程琦却不让他睡,一把将被子掀掉,对杨树说,去,再喝去,我当初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绝对不会跟着你到这个破地方来。杨树坐了起来,他闭着眼睛,一句话也没有,任凭程琦的骂声一句又一句地砸过来。窗外夜色弥漫,空洞无边。程琦的骂声在夜色中异常嘹亮。

  杨树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总之,第二天醒来,他就给律师打电话,他要上诉。

  晚上回来,杨树对程琦说,我今天问了,医院根本就没动杨金秀,而是给那天晚上的值班医生一个处分。他们商定,在这次的诉状中,要特意把杨金秀也作为被告。

  一个只需要温暖的女人他们把诉状呈到法院的当天晚上,请律师在外面吃火锅。程琦让杨树要了一瓶酒,她给每个人都倒上,然后举杯对律师说,张律师,先谢谢你前一段时间为我们家付出的辛勤劳动,来干。说完,她一仰脖子,把酒干了。杨树本要从程琦那儿夺来自己喝,没想到程琦一下干了,有点愣。这当儿,程琦已经倒拿着杯子,看张律师喝酒。张律师对杨树说,来,杨总,为我们的初次成功而干杯。干了,程琦又倒了酒,自己又先拿起酒杯来说,张律师,这次我要求你。张律师笑了说,程老师,千万别这样说,你有什么话你就说。程琦说,张律师,我给你说,这次,我不仅要那九万元钱,我还要把杨金秀赶出医院去,我要的是正义,你知道吗?张律师看了看杨树说,我知道,这是我们这次要告的主要原因。

  那天晚上,程琦喝了一些酒,话也多起来,她又把自己生孩子的全过程说了一遍,然后又把如何给孩子治病的过程说了一遍,特别是说到她抱着灵灵满大街和厕所找偏方时,她流了泪。杨树的眼睛里也浸满了泪水,张律师一句话也没说,只管频频喝酒,最后,张律师对程琦说,程老师,你真是太了不起了,简直可以说是太伟大了,这是一个母亲的伟大,我真的非常非常尊重你,我办这个案子时,已经有好多人来找过我,要我尽量地为医院说话,法院也有人找过我,我都没有给你们说,过去,我是看在杨总一直对我好的份上才没有答应他们的,最近,我经常看见灵灵和你们,时间长了,就觉得你们是我的亲人一样,灵灵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们真的应该为正义而拼一拼,我估计从明天起找我的人会多起来,也有人可能会找你们。那天晚上,他们谈得异常感动。灵灵在程琦的怀里睡着了。杨树抱着灵灵往回走,程琦和张律师一边走一边继续谈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琦和杨树的角色已然发生了转变。程琦自己不知道,杨树却非常敏感。程琦过去的温柔、宁静早已不见了。张律师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才回去。

  那天晚上,程琦一直很激动。他们躺在黑夜里聊起来。说起来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聊过了。程琦说,是儿子的不幸让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她对今天这个样子很满意。

  她觉得今天的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能够主宰一些什么,甚至能够承担一些正义,能够为正义而呼号了。她为这个角色感到十分的骄傲。她说,我到现在才明白一点,原来女人的伟大就是自己要站起来,女人渺小是因为过去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争,不应该承担社会重任,不应该成为主动者,这不行,这种命运就是几千年来男人给女人设计的,也是女人自甘成为这样子而造成的……她在黑夜里像个演讲家一样大声地说着,又像是在给学生讲课一样有条有理,丝毫不乱,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块石头扔在了杨树的心上。杨树不认识身边的程琦了,他突然间觉得程琦高大起来了,比他高出很多,他得抬头仰望。他本来是想乘着高兴和她温存一阵。这是他蓄谋已久和等待已久的。几个月来,程琦根本就不让他碰,他憋得很久了。可是,他没有力量来拥抱和搂住身边这个女人了。她太高大了,太陌生了。她仿佛不需要性,甚至没有了性。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哭。程琦的每句话是多么熟悉而陌生啊!熟悉是因为这些道理是老生常谈,而陌生则是因为拥有这种道理的竟是程琦。她跟着杨树来到达城时,她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女人,一个只需要温暖的女人,一个一定要靠他的女人。他必须要拿出所有的豪情和力量为她服务,她为此还心悦诚服,没有半点的叛逆。但现在,这个自己爱着的女人似乎不需要他了。她不孤独了,她有了别样的东西。她在广场的阳光中补充了钙和铁,她一天天地强大了起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记得上大学时,他曾希望她成为一个强者,那是因为她总是以自己的美丽自豪,总以为她的美丽就是最好的权力,她不想拥有性格中的强力。他为这种温柔的权力时时不安,因为这种东西太不可靠了。后来,他习惯了她的温柔的权力,他补充了她性格中的强力,成了她性格中的铁和钙。可是,现在,她在人群中和战斗中自我补充了,在阳光下吸收了,她成了自己。

  她和他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了。

  “你怎么不说话?”黑夜中,程琦的疑问声都是那样刚强。

  “你真的很了不起。我们很久没有一起这样说话了,我都对你有些陌生了。晚上小张说你太伟大了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有些颤抖,你真的很了不起,你从来没有这样强大过。我为你感到自豪,真的。”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是真诚的,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我是被逼的。生活让我这样。”程琦有点疲惫地说。

  这时,杨树忽然间觉得她仍然是弱小的。他的手轻轻地摸了过去,抓住了程琦的手。

  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把杨树的手也紧紧地捏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杨树觉得时机终于来到,就把身子挨过去,用另一只胳膊把程琦轻轻地转过来。程琦还像过去一样任凭他将自己扭转。杨树将程琦紧紧地抱住说,我的小坏蛋,你的话把我都吓坏了,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程琦的呼吸也有些热,她温柔地说,我没有变,其实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只是我上了初中后别人都说我是女孩子,说我长得很漂亮,我就是为“女孩子”和“漂亮”五个字活着的,现在我为儿子而战斗,不再需要这些字眼了,所以我又变成了原来的自己。

  她的话还是有些硬。杨树抱着她说,我不管,你是我的小乖乖。说着,杨树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胸前抚摸起来……她仿佛还沉浸在自我的解剖中,对杨树的行动有些不置可否。杨树将她的衣服轻轻脱去,她才似乎反应过来,有了一些呻吟声。这呻吟声又使她回到过去。杨树的雄性被激发了。他迅速地扒光了自己,趴在了程琦的身上。这刹那间的肌肤相触,两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受不了,颤抖得很厉害。

  灵灵忽然哭起来。杨树赶紧停下来,但没有下来。程琦轻轻地拍着灵灵,不一会儿,灵灵又睡去。他们又进行起来。杨树说,坏蛋,嘴里还有酒气,喝了那么多酒。

  这一句话不说不要紧,程琦一听,一把将杨树从身上掀下来,说,以后我们别再这样了。

  杨树没想到会这样,那儿还挺挺地,胀得很厉害,快要射了却不能射。他生气地说,干什么?程琦说,我讨厌你说我们喝酒的事,当初若不是喝了酒,灵灵就不会这样。杨树说,医生不是说了跟我们喝酒没关系吗?程琦说,谁说没关系,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杨树的那儿已经软了下来,但身体里堵得慌。

  5

  程琦伤了杨树的自尊,杨树再也没有向她示过爱。恰好杨树公司的事已经查清,总经理被革了职,杨树没有升,但是公司暂时的老总了。他又开始上班。现在,他不但有专车接送,中饭和晚饭一般都在外面吃,直到很晚才回家。程琦则以治孩子的病为己任,中午和晚上的饭也以灵灵的口味来做,日久天长,母子俩倒是把杨树也忘了。灵灵的病有些好转了。虽然运动方面还没有大的转变,但他的心智似乎好多了,能连着说完一句话了。这要归功于陈教授。陈敬给程琦介绍治脑瘫的新药。程琦问多少钱,陈敬说,这个月的药就当我是帮助灵灵的,你不要寄了,如果有些成效,也算是对我的奖励,以后再买药,你再给我钱好吗?程琦说,那怎么行呢?我这样经常给你打电话,浪费了你很多时间,都没有办法报答你,现在又这样。陈敬说,我们也是有缘,你的很多行为使我深受感动,给我提供了很多可供研究和借鉴的方法,对我的启发非常大,说真的,我应该感谢你,这次就算是我对你的一次感谢吧!

  程琦对陈敬是信任的。吴玉珍的孩子吃了陈敬开的药,现在好多了。她做梦都希望陈敬能把灵灵治好,她也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程琦把她和灵灵的一些活动的照片寄给了陈敬,还把吴玉珍孩子的照片也寄了过去。

  程琦说,这也是给你提供一些资料。陈教授的确需要这些资料,他把它们放在办公室里,闲一些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时间一长,他就觉得这个漂亮的女人和那个脑瘫的灵灵跟他息息相通了。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后来常常盼程琦给他打电话,若是隔两天不见程琦打过来,他就有些着急,主动打过去。

  他们有时候也随便聊天。程琦对陈敬在国外的生活特别感兴趣。程琦上中学时母亲常常对她说,你要是学习好的话,将来在国内上一所好大学,等大学毕业后就送你到国外去深造。这是青春时的梦。青春是生命中的战争,一场色彩斑斓的理想之战。青春的退役意味着生命进入平庸的后方。虽然后方的生活也是惊心动魄的,是另一种战争,但却充满了平庸与琐碎,充满了厌弃。青春是将生命和精神高高举起的,是可以飞扬的,而青春退役后,被高高举起的是欲望,是沉重的责任与道德,是尘土里的悲伤。但为什么有些人能一直葆有青春?那些生命的烈火一直燃烧着的人的生命究竟是怎么样的?老去的是肉体,年轻的是心。可是心又如何年轻?程琦已经体会到了,是理想,是爱,是无畏的追求。她过去有没有理想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她有,那就是要看好儿子的病,给儿子一个健康和完美的世界。过去有没有爱也不重要了,现在她满心的爱,不仅爱自己的儿子,还爱着那些和儿子一样残疾的儿童。她不知道是谁给了她这样博大的胸襟,有时她为此而感动。因为这些,她不但觉得自己的心年轻了,还强壮了。她常常对别人说:

  “谁说这世上的人都是追名逐利的?”

  她是越来越体会到女人在这世上的艰难不易了。有一段时间,她在孩子睡着的时候,一直在研究西蒙·波娃的书。到处都一样,女性是男性——男性文化的附庸。女人从政,女人经商,女人在社会中所争取到的地位都不是男人诚心要给的,而是为了平息女人的怨气和政治的目的腾出的闲职。女人在家庭中也只是一个数钱的人,而不是挣钱的人。

  即使女人挣得了钱又能怎么样?丈夫离去了,孩子失去了,家庭破裂了。要钱干什么用呢?女人天真地以为有了钱就可以和男人一样了。是这样吗?这当然只是一种表象。钱只是男人的一部分,事业、理想、正义、道德才是男人的核心,而这些是女人难以拥有的。

  她拥有了些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她没有钱,她得靠杨树养活。准确地说,她也没有事业、理想等等。她看好儿子的病这是一个母亲天经地义的义务,并非社会意义上的事业与理想。而正义、道德这些在男人看来非同寻常的东西她现在倒似乎有一些,可是要承担这些是何其艰难!她清楚地知道,她所拥有的那个闲散人等组成的小圈子,一旦碰到利益便鸟兽散了。她现在所持的正义与道德是虚幻的,不堪一击的。她只是在杨树跟前流露一些,便使杨树痛苦了,家庭就有震荡了。更何况,她是拿杨树对她的爱为矛与盾的。

  她在矛盾中常常睡去,隐约间听见杨树进门的声音,然后听见杨树在卫生间里洗漱的声音,然后小卧室门轻轻一关,就再也不知道了。她有时候觉得对杨树不公,可是她在这段时间来真的不想。她每天都要陪着灵灵进行大量的运动,每天都忙碌得筋疲力尽,更何况她一想起灵灵的病因很可能就是他们酒后行房的结果时,她就莫名地生气。她要惩罚他。

  可是,常常在梦中忽然间醒来,她想起了陈教授,那个有些秃头的博士,那个常常听她唠叨的男人。她在暗夜里总是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你像我那时上大学时暗恋的一位女同学,像极了。”程琦笑着问,那你那位女同学后来到哪儿去了?你们还联系吗?陈敬说,去了安徽,再没有联系过。我们上大学时,太保守了,我也自觉自己是个乡下人,长得也一般,不敢和她说话,现在想起来,都是心魔在作怪,是自卑心啊,可是当我没有了自卑心时,一切都离我很远了。程琦笑着说,听起来你还很遗憾。陈敬说,也没什么遗憾的,人家现在过得很好,我也不错。

  虽然他们很少再谈及私人的事情,但似乎都有一种想了解对方的欲望。对于程琦来说,并非要和他谈一场恋爱,这太不可能了,可是,她还是对他好奇。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心太近了。如果她纯粹没有见过他,她或者会产生很多遐想。那种内心的交往是多么美好!但它往往被现实残酷地打碎了。

  她宁可要那虚幻的内心的交往,也不愿意要那现实。有时候她想,什么是真正的真实呢?难道看得见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不,看得见的一切很快就变了,也只是一种虚幻而已。人的心往往生活在别处。既然现实是虚幻的,那什么才是真实的呢?如果说内心的一切是真实的,可内心的变化是何其迅疾,更是难以把握,谁会把这种真实当成真实呢?

  是啊,谁会呢?

  她,程琦。她现在就一直生活在自我中,生活在内心中。她已经远离了从前的现实。

  记得当初当我写到这儿时,我内心中有一种恐慌。我不愿意让陈敬插在我们的中间,程琦也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陈敬,但在回忆里,我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曾经试图替代我,把我从程琦的心中删除。我还记得这个上海男人在看见程琦时的异常的表情,记得他将稀稀的头发生硬地盖住头顶,便知道他也曾有过痛苦与焦虑的过去。我敢肯定,在一段时期,他们在背着我谈笑。如果是过去,我定然不会承认这样的尴尬,但现在我能面对这些了,我敢把我的一切都拿到手术台上解剖了。

  现在已是深夜,月亮有些西沉。月光下的西北偏西显得神圣而荒凉,我突然心动。

  这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在内心生活中想要到的地方吗?这不就是永恒的避难所吗?我放下书稿,又一次沉思现实与理想、真实与虚假、理性与荒诞的关系。什么是现实?难道是我们看得见的情景吗?不,那只是一种幻象而已,现实藏在那幻象的底下。真实的程琦究竟在哪里?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一位母亲还是一个女人?哪一个更重要?

  想起这些,便想起我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生活在一种虚假之中,生活在欲念之中。

  我放弃了理想,放弃了很多我曾经执命扞卫的东西。在一段时期,我觉得那些东西都是虚假的,看得着摸得见的是真实的,庸常生活虽然琐碎却是真实的,一个人能怎么样呢?

  当你一想起死后我们将变成灰,再也感知不到生前的奋斗和幸福以及痛苦时,你就不会像一个傻瓜一样死死抱着什么正义、善良而不放了,你就会寻欢作乐了,你就真的放松了,你也就无所顾忌了。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我和后来的恋人的交往中,这一切都变了。

  先前真实的生活成了最虚假的生活,先前虚假的又成了真实的。最确切的莫过于我对西北偏西这个小村的感受。我似乎莫名其妙地闯入一种近似于内心生活的地方,这对于我来讲,太美妙了,太神奇了,然而,我却无时无刻地想弄清楚它究竟是否存在。大概小村里的人又是另一种想法,他们常常幻想着能走出这里,到我来时的地方去。寡妇琴心的女儿轻风走出去了,全村人都觉得这是一种荣耀。他们向往另一种生活。

  大概这就是人世。我们两手空空来到这世上,总想攥紧一些什么,可实际上你还得两手空空回去。回去?到哪儿去呢?寡妇琴心说,反正人肯定是有灵魂的,这是暗影说的。暗影是谁?是村里的巫师。他捉过鬼,祛除过很多人的病。暗影已经一百零七岁了。

  暗影在我来之前对寡妇琴心说过,有一个人要来这里,你等着。琴心问他,是什么人。

  暗影说,一个男人。琴心又问,会怎么样,是凶是吉。暗影说,天机不可泄露。第三天,我就来到了这里。琴心对我一直很好奇,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现在什么也不干,只是还活着,但将死去。她见我在月光下看书稿,便问,你在干什么呢?我说,回忆。

  她便又问,你来我们这里有什么要干的吗?我说,没有。她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啊。我说,大概过几天吧,我也说不准。

  她一个劲地追问我,想弄清楚我究竟会对这里干什么,但我确实想不出在这里要干什么。她似乎放心了。我问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她便对我说了暗影的话。我真的非常惊奇,但我想,大概那个人不是我,便说,那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她想了想说,嗯,可能。

  后来我见过一次暗影,在田野里碰到的。他看了看我,问我,你就是那个在夜里写书的人?我笑了笑说,噢,随便写写。他说,写些什么呢?我说,随便写写,都是些没意思的事。他说,你这个人,从脸色上看,好像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做的事要做?我说,是的。他没再问我什么就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暗影。

  那天回去后我开始发高烧。我请琴心给我弄碗姜汤,她端着姜汤进来后说,你不要紧吧。我说,我可能要死了。她吓得差点把碗掉到地上。我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不会死在你这里的,到死的时候我会叫人把我抬到别处去的。她还是吓得不得了,死死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

  喝完姜汤后,我觉得舒服了一些。我的身上全是汗,便睡去。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几人陆续来看过我,还看了我的书稿,然后走了。等我醒来时,已是黄昏。琴心给我端来一碗面,我吃得非常香,说,再给我一碗。琴心说,没有了,你不是一直只吃一碗吗。我说,那就算了。她走后,我又拿起我的书稿看起来。

  6

  厅里办公室张主任给杨树打来电话,说杨金秀是他老婆的同学,托他给杨树一家道个歉,希望能够庭外和解,而且医院还可以再追加一笔钱,总之能拿到十五万元的赔偿。

  张主任曾经是杨树的老上司,对杨树有恩,这使杨树很为难。

  杨树晚上给程琦一说,程琦几乎要跳起来。她说,她要的不是金钱,而是正义,公理。

  杨树便把电话打给张秘书长,委婉地说程琦基本同意了,但还是对医院怎么处理杨金秀耿耿于怀。张主任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说啊,小杨,唉,我给你说实话吧,杨金秀本是他们医院这次要提拔的副院长,现在可能没戏了。对于一个干部,这就已经够惨了,你说对不对,小杨?所以,你给程琦说说,能饶人处且饶人吧。对了,小杨,你的事我也给厅长谈了,马上就是真正的杨总了。

  杨树更为难。说真的,他有些生气,但也有些盼望。但程琦根本不考虑他的前途,她生气地说,她升不成官是应该的,但她必须得受到相应的处罚,至于你的事你自己处理,你想想,你的前途能与儿子交换吗?

  杨树突然间被程琦问得无地自容。那天,他一整天都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呢?事情是怎么变坏的?晚上,他从镜子里走过时,发现自己微胖的身躯时,第一次想冲自己唾一口。第二天,张律师来找杨树,表达了法院的观点,与张主任说的一模一样。杨树在一种愤怒中拒绝了法院。

  一周以后,法院开庭了。杨金秀仍然没在法庭上出现,医院派了一个代表。程琦抱着儿子又一次坐在原告席上,台下几乎都是程琦在广场上结识的朋友。法庭上,张律师与被告律师展开了激烈地辩论,但法院似乎早有定论,全然不顾原告的诉讼和法庭上听众的反应。法院拒不接受记者的采访,几个记者被挡在庭外。法院宣布,维持上次一审宣判结果。

  当法官宣布完结果的时候,程琦也似乎早已预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抱着灵灵坐在原告席上,目光像两把刀子直逼法官。灵灵在她怀里哭了起来,她也不管,还是用眼睛直刺法官。

  杨树过去喊了一声“程琦”,程琦明明是听见了,但她转不过自己的眼睛。那两把刀子上分明有鲜血流出来,燃成了烈火。吴玉珍过去喊了一声“程老师”,她动了一下,但她的目光还是追着法官刺。霍雷教授也过去喊“小程”,她才转过身来。当她转过身来时,人们发现她的眼睛里那团烈火已经化成了泪水,顷刻间迸出了眼眶。她也只是匆匆与他们对视了一下,就低头看怀里哭着的灵灵。她不哄灵灵则已,刚出声说了声“别哭,儿子”,就泣不成声了。

  杨树的司机把杨树一家人送到家里,程琦还是抱着灵灵直直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杨树给她倒了水,她喝了一口,又发起呆来。大概坐了半个小时后,程琦又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突然,她狠狠地将杯子砸在了地上,霍地站了起来,说:

  “他妈的,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

  她的举动把灵灵吓坏了。灵灵恐惧地看着她,哇地哭了起来。杨树过去把灵灵抱在怀里,说,儿子,别哭,我们一定要给你讨个公道。灵灵还是哭着,要让程琦抱。程琦这才抱过灵灵,但嘴里还在说:

  “他妈的,我如果告不倒她,我豁出命也要把她杀了。”

  杨树把他们写好的诉状和信打印了若干份,分别给省人大、政协、纪检委及全国人大、政协、中纪委等相关单位寄去。张律师还给杨树出了个主意,让杨树给一些媒体也寄去。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杨树被组织部叫去谈话,说是公司的总经理另有任用,要调他当财务处项目计划科科长。杨树又从三产回到机关。如果当初不去搞三产,杨树现在也应该是某处的副处长了。杨树是当初厅里青年干部中最出色的干部。不过,他们一级的大部分还是科长,有一小部分甚至还是副科,更何况项目计划科科长是一个人人都在抢夺的位子,手里管着几千万的资金呢。

  杨树从多方打听,才知道这次他本来可以当上公司的总经理,但张主任在关键时刻将了杨树一军,说杨树还不成熟,也不是搞三产的料,应该回到机关来。正好财务处项目计划科科长的位子空着,厅长就说,杨树是搞三产的,对项目应该懂一些,就让他来当科长算了。

  杨树掐指算算,自己在公司这一两年除了工资外,也赚了好几万,除还了原来买房子时借的一部分钱外,剩下的全给灵灵看了病。很值。如果他当时坐在机关里,每年也不过一万多块钱的收入,哪来的钱还债呢?又哪来的钱给灵灵看病呢?杨树又坐回了机关,一个人一个办公室,一个人一部电话。现在只能拿那份死工资了,再也没有来钱的路子了。杨树的心格外沉重起来。

  这天,他回家对程琦说,官司我们还打吗?程琦惊奇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为什么不打?杨树说,灵灵的病已经把我们搞得昏天暗地的,如果这场官司不能早早地结束,我们迟早会被拖垮的。程琦坚决地说,你上你的班,官司我来打。

  张律师也来过,说自己可能不能再帮他们打官司了,一则公司现在的业务太多,二则中院那边他无能为力。这是意料中的事。

  “我要自学法律,我要自己给自己辩护。”程琦说。

  程琦说到做到,第二天她就到书店买来了一大堆的法律书,开始学起来。上大一时,学校里开过一门叫《法律基础》的公共课,当时虽然没怎么听,但毕竟有些印象,现在学起来也不觉得太难。一个月以后,程琦觉得自己可以上法庭了。她正式向中院要求开庭审理案件,并要求自己当辩护律师。

  开庭那天,程琦早早起床,着意打扮了一下。当她从卧室里走出来时,杨树和灵灵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愣了。程琦看到了他们的眼神,笑着问,怎么了?都这样看我?杨树笑着说,你打扮这么漂亮,法官都会被你迷住的。

  霍雷教授领着一帮闲散人员早早地挤进了法庭,坐在了最前面。杨树和程琦抱着灵灵走进法庭的时候,他们都站了起来,惊奇地看着程琦,都说你今天可真漂亮。程琦笑着走过去,根本不像一个要来打官司的人,更像是一个新娘。张律师也出于道义上的支持,特意赶来了。

  然而,当法庭开庭的时候,仍然只有医院的代表,杨金秀没有出现。这使程琦大为愤慨。

  由于没有经验,程琦在法庭上起先一直处于被动。对方律师不知从哪里得知,杨树和程琦是酒后怀孕,这将导致婴儿很多不可预知的后果发生。对方律师还拿这一点在法庭上大做文章,致使程琦大为尴尬。另外,他们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灵灵在发育期间被小叶用过安定片。由于这两个因素,使案件突然间变得对他们不利了。而程琦又拿不出任何对自己有利的证明来。程琦在法庭上被气得哭了起来。她一哭,灵灵也在台下哭起来了,喊着要妈妈。法官只好决定暂停一刻钟。

  程琦从台上走到台下时,霍雷教授赶紧把她让到座位上说,小程,你要冷静一些,我想了一个办法,能不能给陈教授打个电话,让陈教授在法庭上作个证。程琦抹去脸上的泪痕说,不知行不行。霍雷教授说,试试吧,或许对你有利。杨树赶紧把手机给程琦,程琦拨通了陈教授的电话。

  一刻钟后,法官宣布继续审理案件。程琦站起来对法官说,法官,我是否可以请一个证人作证。法官说,可以。程琦说,不过,这个证人因为人在上海,是否可以通过电话作证。法官说,不可以。程琦说,对不起,法官,这是很重要的证据,而这个证据也只有有权威的医生才能拿出,我所说的陈敬教授是国内权威的脑病专家,如果他的证据都无效的话,那么,对方所说的酒后行房与保姆用药可以导致孩子大脑有问题的说法也是无效的。法官犹豫地左右看着。这时,台下的人嚷起来了,法官便问程琦,这个陈敬教授为什么没有书面的证明呢?程琦说,我们事先没有想到要他来作证。法官又问,他对灵灵的病熟悉吗?程琦说,非常熟悉,他是灵灵的主治医师。这时,对方律师说,法官,既然原告与陈教授非常熟悉,应该回避。

  程琦终于怒不可遏,她说,法官,既然被告律师连权威的专家的意见都不愿意听,那么请对方律师拿出我的孩子先天就有脑病的证据来,被告律师,我还要说一句,我虽然不是一个律师,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站在这里为自己辩护吗?因为我有一颗良心,我相信良心是最好的律师,同时,我还要问你一句,你是在为正义而辩护,还是在为邪恶服务?

  当程琦怒冲冲地坐下后,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法官说,这样吧,你们双方各拿出有利的证据,一周以后再开庭,现在我宣布休庭。

  当程琦抱着灵灵走出法庭时,一群记者将她围了起来。第二天,好几家报纸都登了“漂亮妈妈自当辩护人,义正词严做良心代言者”的新闻,同时配发程琦的照片。程琦出名了。

  她打电话给陈敬,问怎么才能证明灵灵没有先天的问题,又怎么能证明小叶用药后的后果。陈敬笑着说:

  “我给你出具一张证明书不就行了。”

  程琦听后,却坚决地说:“不,陈教授,就按你以前分析的写。灵灵也许有先天的因素,但既然无法证明,也就等于没有。小叶肯定是有责任的,她肯定也得负相关的责任,但是,孩子出生时颅腔出血致使脑瘫这是铁证,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有了这个事实,先天的因素就自然被排除了,或者说不重要了。总之,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们的友情而做违背良心的事,也不想拿不是事实的证明压他们。”

  陈敬一听,笑着说:“好好好,这样最好。你真的太了不起了,我都对你肃然起敬了。”

  程琦也笑了,她说:“我们女人稍稍做一些事,稍稍有些正义感,你们男人就受不了啦。”

  开庭那天,程琦又着意打扮了一番。这一次,她自信能把所有人都说服。她有足够的证据和说服力。她请了很多人证人,包括当时跟她一起住院的妇女。

  她获胜了。但是,法官说:“法庭肯定要给主要责任人相应的处罚,但至于杨金秀是不是主要责任人,要由医院决定。”法官当场宣布休庭,一周后开庭判决。

  第二天,达州好几家报纸都以“灵灵案妈妈律师初胜,主要责任人尚需重定”的标题对此案件进行了报道。第三天,外地一家报纸上整整一版都是有关灵灵案件的报道。

  第四天之后,好多报纸都转载了这篇报道。在记者频频与法院和医院的相关负责人接触的同时,政府也出面了,主管文教卫生的副省长和副书记分别作了指示,要严肃处理这起案件,对相关责任人要认真追查,决不可以姑息养奸。据说,全国人大一位领导在看到报纸上的报道时,恰好也在看杨树给他们寄去的信,立即批示,建议人大将此信转至地方人大,要求地方人大敦促地方政府和法院要认真处理这一案件。同时,卫生部有关领导也作了批示,要求严肃处理这一事件。由于上面有了这样的批示,省上也积极起来了。

  一周以后,法院判决,医院赔偿灵灵所付医药费、治疗费、精神损失费共十五万元,以后治疗的相关费用仍由医院赔偿,同时,认定主要责任人为杨金秀,责成医院对杨金秀要进行相关的行政处罚。杨金秀终于坐在了被告席上。直到这时,程琦才看清楚这个她所一直痛恨的女人其实长得眉清目秀,要不是上了年龄,还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呢。

  杨金秀极不情愿地在法庭上小声向程琦一家道了歉。

  不知为什么,医院对杨金秀的处罚早已形成了文件,并当庭宣读:撤销其一切行政职务,并调离其原岗位。当医院的这一决定宣布结束后,杨金秀晕倒在法庭上。

  第二天,各大报纸都登了此案的结果,其中晨报的标题最吸引人:“灵灵案尘埃落定,程美女打败杨美女”,除了文章报道外,还特意配发了程琦与杨金秀的照片。

  程琦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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