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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龃龉(1) (1)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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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走了一阵,郁达夫正想回家,瞥见西服革履的许绍棣出现在前面。两人几乎同时一怔,沉着地向对方走拢。许绍棣脱去手套,远远地向郁达夫伸出手来:“达夫兄,久违了!”

  郁达夫不卑不亢地与他握握手:“是呵,好久不见。”

  “昨天就知道你来了,因公务繁忙没有及时拜访,还请见谅呵!”

  “我们是老朋友了,客气什么!自我离开杭州以来,你对映霞母子关怀有加,特别是此次杭州沦陷,若不是你多加关照,他们恐怕难逃魔爪,我该特别道谢才是!”郁达夫盯着他的眼睛说。

  “你这就见外了!抛开你我的关系不说,我和映霞一家也是老朋友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足挂齿!”许绍棣显得很大度。

  郁达夫和许绍棣边踱步边聊,旁边有人投来诧异的眼神。

  郁达夫说:“绍棣,日寇在各地奸淫掳掠,日日见诸报端,其状触目惊心,而在我们自己抗战的阵营里,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吧?”

  “那当然不会。”许绍棣十分平静,反问,“达夫兄,何出此言?”

  “哦,偶到街头酒肆,闻听一些传言,所以有些感触。传言自然不能全信,但是人之情感终非理智所能制服,利令智昏,欲自然也能掩智。于是乎做出乘人之危、占人之妻的事情来,怕也是难以逆料的。”郁达夫说。

  许绍棣点点头:“是呵,不过若有人做此等丧德失理之事,必将受到惩罚。”

  “那不一定,因果报应往往只是善良人们的自我安慰。”郁达夫冷笑一声说,“不过,若是我的朋友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要比敌寇来奸淫要强得多;并且大敌当前,这些个人小事,亦只能暂时搁置,要紧的,还是在为我们的民族复仇!”他攥拢拳头挥了挥,突然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极想一拳揍到许绍棣脸上去,因为那张脸太虚伪了,太可气了。还有那脸上的两片薄嘴皮,不知对映霞说了多少甜言蜜语。猛烈的妒火炙烤着他的胸膛,他的脸胀得通红。他竭力克制着动手的冲动,全身微微颤抖。

  “是呵,国难当头,还是大局为重。”许绍棣若无其事地翻起手腕看看手表,“哦,过一会我要去碧湖公干,达夫兄,有兴趣同去玩玩么?”

  “谢谢,我没有游玩之心,近一两天内就要赶赴武汉去。”

  “哎呀,那我就没机会为你送行了!”许绍棣很遗憾的样子。

  “不必了。”郁达夫摆一下手,像吞了一只苍蝇,心里无比的厌恶。

  郁达夫不愿呆在这座大院里,便到丽水城各处转了转,直到天色向晚才回家。王守如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招呼着一家人吃饭。郁达夫四下看了看,不见映霞的影子,回头问王守如:“妈,映霞呢?”

  王守如说:“我还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呢!要不你和孩子先吃吧,我留点饭菜等她。”

  “不急,她也许就要回来了。”

  郁达夫说着,站到门口眺望。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人影来往,行色匆匆。有人从门口过,打招呼说:“郁先生,吃饭没有?”

  郁达夫说:“还没,在等着映霞呢!”

  那人说:“那您不要等了,我看见她上了许厅长的车,说是到碧湖去了呢!她没说吗?”

  郁达夫一愣,脑子里顿时嗡嗡响,忙说:“说了说了,我以为她夜里赶回来呢!”他砰地将门关上,坐到桌边,黑着脸,“吃饭!”

  王守如端起碗,又放下了,担忧地问:“达夫,你们是怎么回事?”

  郁达夫没好气地反问:“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守如叹息一声:“唉,我哪里知道呀!”

  “问您的乖女儿去吧!”

  郁达夫吃过饭,又到城里转了很久,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她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跟别的男人玩去了,她是何等的篾视他啊!他的心情就如一条绞紧的湿毛巾,拧得疼不说,还滴着羞辱的汁液。此时此刻,王映霞和许绍棣在做什么?这是不需要作家的想象就可以知道的。他又想喝酒了,但他不愿再去酒馆。他怕他的自尊心再一次被流言蹂躏。

  郁达夫回到家,狠狠地抽起烟来,一支接一支,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他的恼怒与忧伤。他躺到床上,拿起王映霞的枕头,凑到鼻子下嗅了嗅,还是那种她所特有的肉体的温香。但现在这温香让他愤懑,让他窒息,让他作呕。他双手奋力将枕头掷到了地上。

  夜很深很深了郁达夫都没有睡,他端坐不动,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屈辱的泪水蚯蚓一般爬下了他的面颊……

  王映霞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她若无其事地走进里屋,放下手袋,脱去手套,对坐在床上的郁达夫看都不看一眼。郁达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她面容还是那么姣好,但他觉得它已经变形了。

  “死盯着我干什么?不认识了?”王映霞说。

  郁达夫脸色铁青:“我是认不出你了!”

  “看你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存心吵架是么?”

  郁达夫指一指桌上的钟:“你看看,什么时候了?下午三点了!你,你居然夜不归宿,说都不说一声,就跟姓许的跑到碧湖去了!”

  王映霞反唇相讥:“那年你跑回富阳,跟我说过吗?”

  郁达夫拍桌而起:“这能比吗?说,你跑到碧湖干什么去了?”

  王映霞毫不示弱:“干什么去了?许厅长新近丧妻,我给他做媒去了!”

  “嗬,做媒去了,你对许厅长的私生活倒关怀备至,想制造一个厅长夫人了吧?你这是欲盖弥彰!现在谁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勾当!”

  王映霞跳起来,尖叫道:“胡说!”

  “胡说?可不止我一个胡说,满街的人都在胡说,你知道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孩子还要脸!你跟许绍棣同居多时,难道还要一直隐瞒下去?事已至此,无须再多费口舌,我给你一个机会,或跟我去武汉,或留下与许某同居,你自决吧!”郁达夫毅然下了最后通谍。

  王映霞惊得满面通红,继而煞白,嘴唇哆嗦着:“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与许某的友情,我并不否认,但我可以对天发誓,仅止于友情而已!我们顶多是发乎情、止乎礼,你以为我像你?只是……”

  “只是什么?你抛下丈夫孩子与另一男子外出,孤男寡女,一夜未归,是一件很合情理的事是么?”他瞪着她说。

  王映霞擦一把泪水,转守为攻:“你不要得理不饶人!我只不过热心给朋友做媒而已!你想用这样的方式骂走我,好另图新欢?我不上你的当!我跟你到武汉去,明天就走!”

  王映霞说着就动手收拾起东西来。郁达夫绷紧的心一时松懈了。他不说话了,她一退让,他似乎就失去了说话的理由。实际上他是希望吵下去的,只有大吵一场,才能一泄他胸中的闷气。王映霞收拾一阵后洗了个澡。他趁她到外面泼水的机会,钻到里屋,迅速地拿起她换下的内衣内裤嗅了嗅。

  他相信他嗅到了别人的气味。

  两天后,郁达夫带着全家乘上了去南昌的火车,准备到南昌后再坐汽车经九江去武汉。在车上,王映霞一直默默无语,郁达夫也懒得和她说话。后来郁达夫实在忍不住了,凑到王映霞耳边问:“你以后还会不会和许绍棣来往?”

  王映霞瞥瞥他,幽幽地说:“都是你平时不好,生性乖张,让我受不了,所以我才不得不另去找一位精神上可以抚慰我的朋友……”

  郁达夫说:“我对你不好?我生性乖张?我可从不觉得我平时对你有什么欺负的!”

  王映霞缄默了,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不再说话。

  郁达夫叹息一声,嘲讽地说:“没想到,曾几何时,他竟成了精神上可以抚慰你的朋友!”

  1938年4月,郁达夫奉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之命,以三厅少将设计委员的身份,前往徐州、台儿庄等战场视察,慰劳抗敌将士。当年6月,郁达夫又前往浙江东部战场视察。两次视察中,他撰写了不少战地报道和时事评论,同时,也写了不少言志抒情的诗章:“水井沟头血战酣,台儿庄外夕阳昙。平原立马凝眸处,忽报奇师捷邳郯。”

  几个月的视察,让郁达夫见惯了流血与死亡,也让他感到在国恨家仇面前,个人的情感纠葛是多么渺小可笑,不值一提。坐在回武昌的火车上,他思考了很久。他还爱他的映霞,既然还爱,就该以爱的方式相处。他决心回家之后,不再重提旧事,与映霞好好过日子,把精力都集中到为国家做点事上来。这么一想,他的脑子就很清澄了,心里也轻松了。

  郁达夫是吹着口哨,怀着愉快和激动的心情回到武昌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有一丝凉爽的早晨,刚下船的郁达夫脚步如飞地奔向自己的寓所。离家已久,他已经很想王映霞和孩子们了。一进门,他的眼前一亮:映霞正坐在桌前,身穿她喜爱的旗袍,只手托腮,冥思苦想的样子。他心如鼓敲,趋前亲切地叫了一声:“映霞!”

  王映霞侧过身来,眼里有朵火花一闪,瞬间又消失了。她埋怨道:“你还晓得回来呀?一去就是这么久!”

  郁达夫放下行李,说:“怎不晓得回?日夜都惦着你们的。孩子们呢?”

  王映霞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妈带他们出去玩去了。”

  “街上乱得很,出去不安全呢!”他担心地说。

  “老呆在家,别说小孩,就是大人,憋也得憋死!”她说。

  他点点头:“是啊,人的天性是自由的。”

  王映霞不满地:“哼,只晓得自己要自由,把一家老小扔给我,自己一走了之!”

  她是个爱热闹的人,兵荒马乱,让她独自守着这个家,确实不轻松。郁达夫不由内疚地说:“对不起,让你操心受累了……”说着弯下腰,轻轻地抱住她圆润的双肩。他还想有进一步的亲昵时,王映霞将他推开了。

  他有些扫兴,想了想,诚恳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去前线,是去履行作为国家一分子的责任。对家里照顾不周,只有请你多担待了。”

  “岂止是照顾不周?”王映霞白了他一眼,怨忿之意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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