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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漩涡 (1)

书籍名:《郁达夫在情爱之途》    作者: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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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孙大可来找郁达夫,说他们对郁达夫参与发起组织中国自由大同盟之举非常欣赏,还说,他们其实已把他视作同路人了。郁达夫当然知道他们是谁,笑笑说:“是吗?我荣幸之至!”孙大可还说,他们有一个想法,想听听他的高见。郁达夫说,愿闻其详。孙大可便压低嗓子跟他说,蒋介石的独裁统治和文化专制,不仅压迫着广大民众,也压迫得知识阶级,特别是为民众代言的左翼作家们喘不过气来。他们想把所有左翼作家组织起来,团结起来,以便更有力量反抗国民党的压迫。这就好比将五个指头攥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有力量!孙大可还说,这个组织的名称嘛,就叫中国作家左翼联盟,他们非常希望郁达夫也参加。

  郁达夫很感兴趣:“想法不错啊,我一定参加!”

  “那太好了!”孙大可郑重其事地握了握郁达夫的手:“另外,我们还想请你做一点联络工作,你在文化界朋友多,可以为我们牵牵线,搭塔桥。最好是动员鲁迅先生也参加,要是有鲁迅先生加入,左联就更有号召力和战斗力了!”

  “没问题,走,我这就带你去鲁迅先生家!”郁达夫爽快地带着孙大可出了家门,跳上一辆电车,往景云里而去。

  郁达夫到印刷所送小说清样回来,见王映霞抱着阳春在门口焦急地眺望。见了他,王映霞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呀?阳春病了,又发烧又说胡话!”

  他摸摸阳春的额头,热得烫手,说:“那还不送医院?”

  王映霞白他一眼:“不是在等你吗?”郁达夫立即从她怀中抱过阳春,转身往门外走去,王映霞提着个包颠着碎步紧跟其后。

  他们坐了汽车到了租界医院,请一个德国医生给阳春看了病。医生说是扁桃腺发炎,引起上呼吸道感染,不用担心,打几针就会好的。他们这才安下心来。阳春哭叫着不肯打针,叫得王映霞心里直疼,便问医生能不打针吗?洋医生说打针好得快,孩子反而少受痛苦。护士一将针扎下去,阳春就尖声哭叫起来,如是那针就如扎在两人的心口上。他们一齐抓着阳春不敢松,眼睛却一点不敢往阳春屁股上看。

  看完病回到家天已黑了,王映霞这才将一封信交给郁达夫。那是一封左联成立大会的邀请函,会期就在几小时前。郁达夫眉头一皱道:“你怎不早点把信给我?”

  “你不一早就出去了么?”

  “后来我不是回来了么?”

  “后来不是要送阳春上医院么?是阳春重要还是你的信重要?”

  “都重要!你弄得我连左联的成立大会也参加不成!”

  “你这人,倒怪起我来了!告诉你了又怎么样,你难道丢下阳春不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早告诉我,我好有个安排,至少,也好请个假嘛!这样不明不白地缺席,别人还人以为我对左联有意见呢!”

  “你这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今天怎么变得如此多虑了?一个会没参加,多大的事嘛!”

  “我说了参加的,我不能失信于朋友!”

  “事已至此,你怨我又有何用?阳春病成这样子了,你还嫌心里愁得不够?”

  这时孙大可来了,他们才停止口角。郁达夫连忙向孙大可解释了他没能参加左联成立大会的原因。孙大可说:“原来是这样啊!大家都希望你出席成立大会呢,真遗憾。哎,孩子怎样?好些了吗?”

  “没大问题,打了一针,睡着了。会开得怎样?”郁达夫问。

  孙大可告诉他,会开得很热烈,很成功,差不多所有知名的左翼作家都到场了。鲁迅先生提名他为左联发起人,他还被选为左联执行委员。郁达夫一听,高兴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是嘛,嘿嘿,鲁迅先生总是忘不了我!”

  孙大可说:“不光鲁迅先生,大家都忘不了你呀!你替我们联络了不少作家,特别是鲁迅先生,若不是你牵线搭桥,恐怕也不会进入左联,所以,我要代表左联执委,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哎,大可,你在左联是什么职务?”

  “哦,我是执委常务委员,也就是经常做具体工作的人。”

  “好哇,左翼作家聚集起来,力量就大了,就不是独往独来,孤立无援的堂吉诃德了!”

  “为了发挥左联的作用,以后我们会经常开展活动,希望你积极参加。”

  “会的,没有左联时,我们也常编刊啦、出书啦,有了左联,自然更有劲头了!”

  孙大可笑笑:“编刊出书当然要做,不过近段左联打算多搞一些飞行集会,散发传单等,向当局和社会显示我们的力量!”

  郁达夫愣了一下:“还要搞飞行集会?”

  “对!让国民党当局穷于应付,也让他们知道,左翼作家是不会屈服于高压政策的!我们要用行动打破他们的文化封锁!”

  郁达夫犹疑地:“这样做有效果吗?”

  “这样做的效果比写文章更直接!后天,我们就准备去霞飞路一带游行集会,达夫,你也来吧。”

  “这……”

  “达夫,现在你是左联一员了,希望你以身作则,积极投入!”

  郁达夫想想,很勉强地答应了。

  小阳春的病慢慢好了,王二南来看过曾孙之后,却还不放心,说是西药只能治标,中医才治本,给了一个祖传的方子,要阳春再吃几副中药。郁达夫接过方子欲去抓药,忽然呵呀一声说,我还要去游行呢!王映霞断然说,你不能去,你去会惹麻烦的!郁达夫很为难,因为是左联的活动,他不好一再缺席。王映霞又说,你是作家,作家就是坐在家里写作,游什么行?那是革命家的事!郁达夫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已答应孙大可了,他不想再一次失信于他。他还在犹豫,王映霞气呼呼地说,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一定要去,抓完了药再去!

  郁达夫只好先去抓药。

  从中药铺出来,看看时间来不及了,他便提着三副药径直去了霞飞路。刚到街口,就听到前面人声喧哗,街两侧聚满了围观的市民。一支游行队伍从前面蠕动过来。游行者有的一袭长衫,有的西服革履,大都是知识分子的模样。他们举着小旗,呼喊着口号,并且不时地都路人分发传单。郁达夫快步走过去,很快,他就看许多熟悉的面孔在队伍中晃动。

  郁达夫踌躇不前了,他的感觉有点怪。平常这些朋友都是在书斋里写作,在报刊上发表他们的主张的,现在却直接跑到马路上来喊口号,多少有点赌气的味道。

  这时,郁达夫看见了走在队伍前头的孙大可。孙大可脸色通红,颈上青筋突起,领头高呼着口号:“反独裁!……反迫害!……要民主!……要自由!”

  郁达夫到底也是个易于激动的人,他很快被感染了,站在路边挥起拳头跟着喊起来。有几个警察提着警棍子站在一旁冷眼相看,郁达夫还故意冲他们瞪了几眼。

  孙大可发现了郁达夫,冲他招手:“达夫,过来!”

  他跑到孙大可身边,孙大可塞给他一叠传单:“你怎么迟到了?”

  他举举手中的的药:“哦,去抓了几副药。”

  “来了就好。”孙大可说了一句,又忙着领喊口号去了。郁达夫机械地跟着呼喊,喊口号的间隙,笨拙地将传单散发给路边的民众。很快,他手中的传单就散发完了。

  突然,警笛骤响,几辆警车呼啸而来,挡住了游行队伍的去路。一个警察头目从警车驾驶室伸出头来,手里举着一支铁皮喇叭,大喊:“非法游行,坚决取缔,如不散去,咎由自取!”那粗糙的声音直冲郁达夫的耳朵,让他耳朵一阵轰鸣。郁达夫变了脸色,紧张地拉拉孙大可:“怎么办?”孙大可说:“不要慌张,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一辆消防车抵近了,车顶的高压水枪对准了游行队伍。双方对峙着,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警察头目又喊:“给你们十秒钟,十秒钟再不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二、三、四……”

  孙大可蓦地跳起来大喊:“反迫害!”众人随即跟着呼喊口号,迎着警察排成的人墙往前走。郁达夫夹在其中,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孙大可挥起了拳头,可没等他把下一句口号喊出来,高压水柱就射到了他身上。孙大可摇晃了一下就跌倒在地上,郁达夫急忙将他拉起,赶紧闪躲到路旁。

  警察蝗虫般围了上来,挥舞警棍驱赶人群。游行队伍大乱,人们惊呼着四散奔走。郁达夫将药捂在胸口,惊慌四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头发已被水枪喷湿,眼睛也有点看不清了,逃窜的人影在他眼里只是一些游移的斑点。这时他的手被孙大可抓住了:“跟我来!”他跌跌撞撞地跟着孙大可拚命地往前跑,他们忽然间变得力大无比,居然将一个警察撞倒了。

  他们跑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见没人来追,才停下来。他们蹲到地上,喘气不止。郁达夫感到肺部像是撕裂了般疼痛。孙大可狼狈地抹一把湿漉漉地头发,冲他笑了笑。郁达夫惊魂未定,问:“大可,你没伤着吧?”

  “没事,回家换身干衣服就行了,明天我们再来!”

  “明天还要游行?”

  “是呵,高压水龙头可吓不住我们!”

  “可是大可,这样做,有意义吗?”

  “怎么没意义?向国民党显示我们的存在,表达我们的抗议,唤起普通民众,鼓舞斗争信心,意义大得很!”

  “说实话,这有点蛮干,我不敢苟同。”

  孙大可想想道:“达夫,你身上有小资产阶级的摇摆性,这不足为怪,你和我们,到底还是有区别的。今天你能来,就很不错了!”

  郁达夫坦率地:“可是明天,我不想来了。”

  “为什么?被国民党军警吓倒了?”

  “我是一个小资产阶级出身的人,上街散发传单这一类事,是不能做,也不想做的,也许一次两次还可以,多了就会烦……我不明白,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不是更能表达我们的主张吗?再说了,老是游行集会,不是容易授人以柄,遭受迫害吗?这对斗争何益,对左联何益?”

  “迫害总是免不了的,过去你没有上街游行,国民党不是也把你逼得逃亡吗?不能因为怕迫害,就不活动、不斗争了。”孙大可面色冷峻。

  “这与怕不怕迫害是两回事,我实在适应不了你们这种方式。”

  “这么说,你是打算不参加了?”

  “我还是做适合我做的事吧,我是作家,作家的工作就是坐在家里写作,用作品说话。”

  “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是作家……我们少了你,一样能做,只是你这样做,是不服从左联的安排,会造成还好的影响!”

  “若是我妨碍了你们,我可以退出的。”

  孙大可怔住了,半晌才问:“你真这么想?”

  “我这人,缺点很多,又较散漫,我不想影响左联,就算我的口头声明吧。”

  孙大可看看郁达夫,转身就走了。显然他很生气,这让郁达夫心里很不安。虽然,他只是坦诚地说出了心里话,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垂头丧气地跟在孙大可身后,等走出小巷之后,才发现孙大可已没了踪影。而他手中的三副中药也早已经丢失,幸好药方还在口袋里,他只好重新去药铺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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