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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隐忧(1)

书籍名:《丰情惠韵》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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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康从门口的宣传窗上弄明白,人造丝是用天然植物树脂作原料,先把树脂用碱溶解成粘稠状液体,内部发生复杂的化学反应,将天然长纤维分解成短纤维,然后通过带小孔的喷头挤压到稀硫酸里,小分子从新组合成大分子,凝聚成固体状长纤维。这种纤维外观看,就是细细的丝线。把丝线经漂洗、着色等工艺就制成了人造丝,以供纺织厂织布。从原料到成品需要好几道工序,相应地就需要许多车间和设备。

  车间里将安装众多高大的抽丝机器,要求厂房又宽又长。房子中间又不能有太多柱子,这样屋顶需建造许多大跨度横梁。建造这些横梁需要搅拌机、振动机、升降机等设备,但他们一样也没有,一切都靠人工。工厂新近又招进了一批工人,大多数是女的,以后抽丝拉线这样的细活总得依靠心思稠密的女工来做。在宿舍楼未建好之前,新工人同样只能拥挤在一排排竹棚里,干活就从建筑厂房做起。

  浇筑水泥横梁是最累的活,需要全厂职工齐心协力才能完成。男工们负责运来沙子、碎石和水泥并搅拌成混凝土,众人担当的是搅拌机的任务。女工们排成一条长龙,蚂蚁搬家般把装有拌和好的混凝土的泥桶手手相传输送到模板里去,作用相当于升降运输机。乔子康和大柱等体能稍好点的男工,则站在模板上,用木棍将混凝土捣实,使之与钢筋凝固在一起,他们就充当了振动机。

  李主任穿着满是泥浆的工作服,两眼因连日劳累显得有些红肿。他是现场指挥,整日与工人们忙碌在一起。他与众不同的是头上扣着一顶黄色安全帽,而别人都没戴帽子或者只戴一顶草帽。他扯着破嗓子喊:

  “混凝土别太稠了,多掺点水泥,注意质量。”

  “运输的手把利索点,这不是在绣花,使劲些。”

  “到点了。甲班退下,乙班顶上。”

  工人们在他的吆喝声中机械般地动作着。一间厂房的混凝土构件一旦开始浇铸就不能中途停下来,不然会因凝聚不均而产生裂缝。较大的车间需连续浇铸两天两夜。工人们分两班,每四小时换班。中间只能稍作休息,吃点东西,不分昼夜连续作战。一间屋面浇筑下来,直把大家累得瘫软在地,身上沾满了水泥也无力清理。

  乔子康总是在一线干最苦最累的活。搭脚手架他是好手;为晚上加班架设电线的活他也学会了;站在高高的模板上他不恐高不胆怯,动作很麻利,忠实地做着一台“振动机”。连日超负荷的劳动也把他累得够呛,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就像地图里的铁道线。但他毕竟年轻体壮,适应能力强,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他相信目前是创业最艰苦的阶段,等工厂建起以后一切就会好转。

  一间厂房屋顶浇铸完成,稍作休整,李主任又在谋划下一场战役。工人们看到黄色安全帽或者听到嘶哑的声音,知道准是李主任来了,没得歇了。

  李主任一早来各棚子里布置任务。他来到乔子康他们的竹棚,见大柱懒洋洋地斜躺在竹栅栏上,开玩笑说:“小伙子就这么点劲,准是出了气了。”

  “太累了,累死了。唉哟,想出气也没劲出。”大柱转个身不起来,要趁上工前的几分钟再歇一会儿。

  乔子康搬来一把椅子,递给李主任。李主任的确也累了,心里不想坐,屁股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了上去。

  “大柱,你真不中用,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别吹了。”大柱早听李主任吹嘘过他年轻时的经历,“你那时不就是给地主放放牛,种种地,还趁主人家不留意,使奸耍滑,偷懒磨洋工。是不是?”

  李主任这几天人虽累,心情却是极好,对大柱的讥讽毫不介意。他嘿嘿地笑笑说:“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地主老财门槛精着呢,哪会容得你偷懒,顶多也就稍稍打个盹。”

  “唉,我怎么那么命苦,偏偏赶上最苦最累的年代。”

  “别唉声叹气的,辛苦也就这几天,等以后工厂投产了,有你神气的。”李主任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投产那一天了,现在就快累死了。”大柱说着,打个哈欠,“我也得打个盹。”

  李主任继续说:“等工厂建起来了,咱们厂是省里纺织行业的龙头老大,响当当的国有大厂。以后别人听到‘人造丝厂’这几个字,就会刮目相看。大柱你呢,是国营大企业的职工,捧着个铁饭碗,工资月月拿,旱涝有保障,走在路上腰板挺挺的,神气活现的。你还没有对象是吧?到时候,有很多姑娘爱慕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你呢,就挑个最俊俏的,美美地过你的小日子。到时候,日子不要过得太滋润哟!那时你会觉得现在的付出都是物有所值。就是你父亲,也会感到挨了那一记石块的砸也不亏,自己吃了苦,换来儿子的幸福,值!”

  “我看也别等那时了,厂里现在就有许多姑娘,肥水不流他人田,大柱你现在就可先物色起来,工厂建成投产的日子也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子康笑着说。

  “师傅,你一个老实人也开玩笑捉弄我?”大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乐呵呵的。李主任真会鼓动人心,他这一说,大柱就来劲了。他不再神情萎靡,一骨碌地爬起来:“咱们厂真这么厉害?”

  “那是!”李主任说,“照规划设计,咱们厂生产的人造丝,都织成布后,可给全省每个人分一尺布。以后呀,发的布票不再是现在的三尺,而是每人四尺。外国人笑话我们一年发的布票做不了一条裤子,说中国人两人合穿一条裤子。等咱们厂的机器一响,这种局面就一去不复返喽。再以后,中国人也跟外国一样买布不用布票,想做几件衣服就几件。不再一衣多季,而是一季多衣。一天之中也他娘的换它几次衣服,家里一套,上班一套,晚上再换一套睡衣,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穿破了呢,干脆换件新的。再不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了。”

  大柱摸摸自己补丁打补丁的衣服,自从春天穿上它,眼看进入隆冬,除了洗涤和夏天光膀子时不穿,并没有别的衣服替换。他被李主任描绘的蓝图所吸引,啧啧地惊叹着。

  乔子康好奇地问:“李主任,建这个厂国家要花多少钱呀?”

  大柱抢着说:“总该花好几万吧?”

  李主任说:“笑话,几万能够吗?光建造厂房和设备安装就得花一百多万!还不包括购买原料和设备运行成本。”

  “一百多万哪!”大柱吐了吐舌头。他们这样拼死拼活地干,月工资是19元5角,每天不到七角钱。一百多万是什么概念呀?天文数字!超过了大柱的想象,就像蚂蚁想像不出大象究竟有多大。当时是三年困难时期,国穷民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实在是下了血本。

  乔子康虽不等钱花,但他从小艰苦惯了,日子过得总是很节俭。郭铁柱呢,一拿到工资先要将大部分给家里寄去。病卧在床的父亲和日夜守护着父亲的母亲眼巴巴地等他的那点钱度日子。可钱总不够用。前不久家里来信,他父亲久躺床上,身上长了褥疮,想买些药膏搽搽,可就是没钱买药。父亲下半身瘫痪,没法自主排便,也没药帮助排泄,大便只能用手一点点地抠。一惯大大咧咧生性乐观的他也快急疯了。他自己花钱节俭到不能再节俭的地步,食堂买菜只买三分一碗的青水煮菜,稍好点的菜五分钱一碗,菜里掺杂点油豆腐或肉末,他从来不买。如今搞生产大会战,幸亏厂里每天发两只免费的面包,要不然,大柱早从脚手架上饿晕下来了。

  “国家一下子投入这么多钱,真是不简单哪!”子康感叹道。

  “大投入才有大产出嘛。”李主任说,“国家把这些钱让我们来建设,是我们的光荣。以后工厂建成了,我们都是功臣,就像是开国元勋。当我们老了,我们也可以指着工厂对子孙说,看,这是我们当年造起来的,多自豪啊!”

  “李主任,等工厂开始生产,我们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李厂长了?”大柱嬉皮笑脸地试探着。

  “嘿嘿,这得听组织安排,干什么不都一样?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李主任也像大姑娘似地忸怩起来。显然他是很想做这家国有大厂当家人的,只盼上级能论功行赏、慧眼识才。他不想跟大柱讨论这个问题,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他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开工了,今天你们的任务是拆卸模板,为下一次浇筑做准备。”

  大柱想像着将来的幸福日子,早把烦忧和劳累抛到了脑后,拿起工具,跟乔子康一起屁颠屁颠地干活去了。

  乔子康终于下定决心把真相告诉了皎月,心里有如释重负之感。写出信后等了很久没收到皎月的回信,他能想像得到她的失望和痛苦,这事对她打击太大了。他又写了第二封、第三封信,跟她谈他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跟她谈对未来的期望和目标,希望能给予她安慰和鼓励。

  他在她的面前说话不多,提笔写信时能表达得稍完整点,毕竟写的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话,可以打个腹稿,可以作些修改,不需要临场发挥。只是他太忙太累,没有多少时间写信,信很简短,字迹很潦草。但还是把他的思念之情表达了清楚:

  “只要闭上我的眼睛,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你的微笑,你的容貌,永远烙在我的心里。 我所有的悲和喜,只因为你,你的关爱可以让我飞上快乐的云巅,你的冷漠又会使我跌入悲哀的谷底。”

  好在皎月没有让他在悲哀的谷底待太久,第三封信后他终于收到了她的回信。尽管信同样简短,不悦之情跃然纸上,就像皎月噘着嘴巴怨气冲天地对他发牢骚。但总算是通上了信,得到了她的音讯。这表明他们间的关系仍维系着,没有因理想的破灭而中断。他很高兴,在回信中写道:

  “幸福是一种电流,通过思念交织成的网,看到你信的一瞬,由我的脚心向上漫涌,在体内激荡!”

  此后他们每月总有一两封书信往返。子康在艰辛劳作的间隙,在夜阑人静之际,总会思念远方的姑娘,就像他信中所说的:“如果你病了,我会担心的。如果你生气,我会难过的。如果你健康,我会放心的。如果你顺心,我会开心的。”皎月的回音没有他那样热情洋溢,他能理解,他不计较。他没能当上飞行员就对不起她,就欠了她许多情,让她发个脾气或者臭骂一顿他也能接受。为了弥补些许歉意,他抽空上街陆续给她买了一件毛衣、一块布料、一双鞋子以及别的礼物寄给她。他希望她在收到礼物时脸上会展示出迷人的笑容,虽然他看不到,但只要她高兴,她对自己存有信心就好。

  他寄出信或礼物,估摸着回信快来时,就在傍晚到厂门口传达室去转一转,问一问。没收着信,他心中暗生惆怅;收到了,便欣喜若狂,反反复复地看。他为她的演出受到乡亲们的欢迎而鼓舞,他为她当上了从代课老师而兴奋,他为她治好了一个差班而欢欣。皎月信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能让他开心快乐,让他在干活时充满了力量。

  他多次看过她的演出,那场景能像放电影一样在头脑里播放。她的一言一语是那么的动听;她的举手投足是那样的迷人。他常沉浸于回忆之中,让她悠扬的歌声伴随轻盈的舞姿在脑海中回荡。说来也怪,她的影子一出现在脑子,劳累顿时减轻了不少。

  他觉得她做个小学教师是很合适的。他相信她的多才多艺、她的活泼清新定会受孩子们的喜爱。他真想自己也回到孩提时代,听她温柔婉转地娓娓道来,那是多么的惬意多么的享受。他盼望她能转正成正式老师,她的生活就会从此踏上正轨。

  有时,他的心里有一种声音在说话,花开自有蝴蝶来,花香必引蜜蜂至,她的周围会不会蜂飞蝶舞?他们之间相互了解不够,感情并不牢固。她会不会经不起诱惑见异思迁?想到这一节,他的心会紧张的直跳。但心里另一个声音随即响起:不会的不会的,姻缘天定,他们间缘分不浅,且已在她母亲的主持下订了婚,她已经是他的人,此生再也不会改变。他在这两种声音的争执中惶恐不安。

  天气渐渐转寒,北方的冷空气一股股南下,杭州人造丝厂的工地上还是热火朝天,他们要在冰冻期来临前浇筑好厂房的主要构件。工人们晚上睡在四面通风的竹棚里难挡北风的寒冷,白天急促地运送沙石木料、砖头瓦片又热得汗流浃背。李主任仍扯着沙哑的嗓子催促着:“快快快,动作麻利点,结冰了就糟了。”大家吃不消了,重感冒在工人中流行起来。患病的先是咳嗽,马上又高烧39度以上,被送医院打支针,吃点药,然后回家休养。到年底主体工程完工时,子康他们工棚里只有两个人没得病,一个是壮实如牛的郭铁柱,一个是身体素质足以当飞行员的乔子康。他们两个把床铺合二为一相互取暖也是晚间抵挡寒冷的法宝。

  李主任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巡视了一下战场,虽然己方“伤亡”累累,大批减员,但山头终归拿下来了,今年的任务超额完成。他对着残兵败将们宣布:春节期间放假七天,大家好好回家乐乐。

  乔子康决定春节回家,看望日夜思念着的未婚妻皎月,感情是需要培养的,长久分离难免会疏远。另外,他也很牵挂干外婆。外婆年纪大了,独自一人也不知过得好不好,很久没有外婆的消息了。春节期间他打算住在外婆那里,一来陪伴她老人家,二来自己已无家可归,也算有个落脚点。还有一件事,他要到母亲的坟头上一柱香,磕两个头,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他兴奋地把春节探亲的决定写信告诉了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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