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代课老师(1)
宋大伟是供销社副食品店里的职工，那一天他正和另两个同事把脚搁在柜台上喝茶聊天。这帮家伙嘴上功夫十分了得，他们能开很野的一直野到床上的玩笑和讲很黄的一直黄到男女睡觉的细节的故事以及骂很脏的一直脏到裤子里的脏话。反正供销社里也没多少生意，进来的大多衣兜空空，看的多买的少。就算有钱买东西还得凭票，算来只有火柴、酱油等少数几种商品不需要票证。没有票证也能买到东西的除了领导就数供销社职工了。那时售货员的吃香程度绝不亚于如今的公务员，他们的优越感明摆着，活儿轻松还有近水楼台之便，别人买东西还得看他们的脸色遭他们的呵斥或者向他们走后门。故而大凡能进入供销社里的人大多有点背景。
李爱芝去东大街的副食品店买肥皂。那天她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穿一件花格子衬衣，衬衣有些紧身，把她的身体线条勾勒得十分清晰。那几个闲聊的男人见有俊俏女子进来，立即骚动起来。一个叫阿强的悄声说：“咦，这小妞是谁呀？卖相不错，谁能搞到她，定然艳福不浅。”这三个男人中阿强已经结婚，建成也有了对象，只有宋大伟仍是孤家寡人一个。建成就鼓动起宋大伟来：“大伟，你不是嚷着要搞对象吗，老婆送上门来了，要是能勾搭上就她算你有本事。”阿强也说：“大伟，你别光说不练，快去把她搞定了，不然让别人先下手为强，到时后悔来不及。”宋大伟本来见美女就有些心动，再被两人激将，果真行动起来。他站起来，满脸堆笑迎接上去。
去供销社买东西遭营业员的白眼和呵斥是常有的事，前次爱芝去买一块手绢就被女店员抢白了一通，委屈得她直掉眼泪。她见来人不仅没有板起面孔而且还挂着一丝笑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她用甜甜的声音说：“同志，我要买肥皂。”说着递上一张肥皂票。宋大伟看了看，说：“这票子只能买半块，要不要全块的？我可以给你整块的。”李爱芝说：“不用了，半块就够。”宋大伟便拿刀来切。他的刀没有沿中间切开肥皂，而是偏了很多，明显的一块大一块小。爱芝担心会把小的那半块给她，心里有些紧张。可他递过来的居然是大的那半块，便有点受宠若惊，她连声说着谢谢，脸上展开灿烂的笑容。付过钱后她高兴地回去了。
旁边看白戏的两人把爱芝的一举一动瞧了个清楚。阿强对宋大伟说：“那小妞对你有意呢，看她对你笑的多甜。”
建成说：“大伟，你小子桃花运来了，还不快去追。”
宋大伟面露难色，说：“我怎么追呀，人都不认识。”
阿强说：“你现在就跟踪出去，侦察一下地址，弄清楚以后就可下手。”
宋大伟说：“那怎么行？现在上班呢。”
建成说：“你别他妈的做抱不上树的老母猪。这里没什么人来，我们看着就行了，万一领导来了，就说你上茅坑去了。还不快去？”
宋大伟说声好嘞，便追出去，远远地跟在李爱芝后面。看她过丰惠桥，经西小街，又到西南门街，然后左转到十字街，进入了一户人家。他记住了这一家的地址才回去。
此后宋大伟常来这一带转悠，制造些“偶然”相遇的机会，一见爱芝出来就上去搭讪。商店的两个哥们也不断地帮助支招。一来二去爱芝跟他熟悉了起来。起初宋大伟提出要跟爱芝处对象，爱芝并不答应，嫌他长得太难看，獐头鼠目的，个子也不高，眼睛色迷迷，嘴巴油得很。但没多久，爱芝还是顺从了，原因是：宋大伟有个在文教局当副局长的舅舅，能给她安排一个代课教师的职位，并且承诺，到结婚时，能让她转正成为正式教师，而爱芝的理想就是做一个老师。
皎月跟宋大伟见过几面也算是熟人了。爱芝已经跟定他了，作为爱芝的好朋友，她跟他也得好好相处。
宋大伟冲皎月笑笑，说：“大演员也在，今天怎么没去水库呀？”他马上想到外面正下着雨，又自己回答了，“哦，对了，托了老天的福。”
皎月说：“我们正说你呢。”
宋大伟说：“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看你紧张的样子，看来你经常干些坏事。老实交代，你近来干了哪些坏事？”
“没有没有，我是大大的良民，正人君子一个。奉公守法，爱党爱国，一心为‘繁荣经济、保障供给’出力，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不息，从来不干坏事。”宋大伟已在供销社里练就一张铁嘴，说起来死尸会走，白鲞会游，别人休想讨得一点便宜。不过，有时他插科打诨一闹，也能让人轻松，谈话的气氛便融洽一些。皎月笑着说：“呸，你还正人君子呢！”
宋大伟拿出一副老K牌来，这玩意儿尚很稀罕，皎月和爱芝都不会玩。宋大伟在供销社里上班，新鲜玩意儿都要先经过他们的手，近水楼台先得月，故而他们时常领导一下社会新潮流，趁别人战天斗地奋斗在工地田野之际，他们闲来无事便操练一些扑克玩法。宋大伟耐心地教她们玩最简单的“争上游。”他把扑克分发成三份，每人拿到十八张牌，教她们组成对子、三条、“炸弹”或顺子，最先把手上的牌出完者为“上游”，最后出完的为“下游”。皎月和爱芝很快就学会了，实战中还常常能做个“上游”，玩牌高手宋大伟倒时不时做了“下游”，被两位女将笑话一通。皎月玩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几天后，古镇第二小学的一位陈姓老师突发重病住院治疗，急需一位代课老师。听到内部消息的爱芝马上将此事通知了皎月。因为皎月曾对她说过，她们两人历来步调一致，一样的读书，一样的演戏，也得做一样的工作。
皎月得到消息，想建造水库很快就要结束，她的义务劳动期限已经满了，父亲本来是老师，她也想女承父业，便在爱芝的陪同下前往应聘。二小的翁校长经过简单考察，发觉皎月知识水平、表达能力都不错，还有文艺特长，便欣然应允。但他再三强调，这是临时工作，工资不高，能干多久不一定，能否转正学校没有权力决定。皎月想不管怎样，先干起来再说。于是她辞了水库里的活，来学校教书。
皎月教的三年级这个班是全校最乱、麻烦最多的班级。那些学生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最为调皮捣蛋。原来陈老师的病其实就是被他们气出来的。陈老师起先和颜悦色地教育他们，客气得近乎放纵。那些学生便不把他放在眼里，老师讲他的，学生玩自己的。陈老师呵斥几句，他们照样我行我素，起不到效果。几次下来，男同学们越来越不像话，不仅捉弄女孩子，进出教室不是从大门走，而是从窗户上爬进爬出。最“讨债”的是绰号叫“歪头”的男生，他打架素来以骁勇善战著称，不仅同年级的男生怕他，就连高年级学生他也敢单挑，大闹教室总是他带的头。配合他的是绰号叫“烂坯”的男同学，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那天当歪头和烂坯再次从窗子里爬进时，陈老师大怒，实行起体罚政策，拿根教鞭狠狠抽打两个讨债鬼，并把他们拖出教室外。他以为这样会安静点，然后他刚在黑板前写字，两人坏坯子竟然捡起地上的螺蛳壳掷过来，雨点般地洒落在他身上，令他丢尽了脸面。他拿着教鞭追出教室，两人早逃得无影无踪，他回到教室，螺蛳壳也跟着就到。过后冲突不断升级，每场战争下来，老师总是惨败的一方。女生和那些没参战的男生兴高采烈地观战，时不时为歪头和烂坯提供情报、呐喊助威。气得陈老师血压升高肠胃痉挛，从此一病不起泡起了病假。
皎月走进教室，令那些捣蛋鬼哑然失笑。他们想经验丰富的男老师尚且不是他们的对手，对付一个年轻的女老师那是绰绰有余无需吹灰之力。坐在最后一排的歪头干脆把身子向墙壁一靠，双脚搁在了桌子上面。坐在他旁边的烂坯悄悄说：“歪头，这个‘女匹’你想如何对付？”歪头说：“等着瞧，她哭着出去样子一定好看。”
皎月面对一双双不太友善甚至有挑衅意味的目光心里直发怵。她已精心地备好课，三年级的语文、算术，还有政治、常识以及体育等课，从知识上来讲她足以对付，没什么问题。难的是如何让这帮调皮鬼信服。这帮家伙的恶作剧她已有所耳闻，可她也拿不出镇压他们的法宝。站在讲台上，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是：“你们会唱歌吗？”本来她不是这样开头的。她在备课时设计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老师，我叫祝皎月，从今天起我接替陈老师的所有课程。希望大家积极配合，认真学习，把成绩提高上去。这一节是语文课，请拿出课本，翻到第八课，今天讲的是《小英雄雨来》。”事到临头，一切都忘了。她的问话一出，自己也觉得唐突，但她明白，只有唱歌跳舞才是她的长项，只有唱起歌来她才能找到自信，也能让学生信服。她想也好，就照这个思路讲下去。
对她的问话，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皎月走到一个女生面前对她说：“你来唱首歌吧？”女生腼腆地摇摇头。皎月又来到歪头面前，对他搁在桌子上的双脚故意视而不见。她说：“王家栋同学，请你给大家唱一首歌吧。”王家栋就是歪头的大号，他奇怪新老师一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心里一愣，两只脚自动回到了地上，摇头说不会。皎月回到讲台前说：“既然大家这么谦虚，都不愿唱歌，那就我来唱吧。”她就大声地唱道：
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啷里个啷里个啷呀里个啷，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小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是为做官，不是为面子光…………
皎月唱歌时身子也自然摆动起来，作出舞蹈动作，她就在黑板前边唱边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