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天晚上，他也决定不给她改名字叫喜儿了。他改变了一切注意，同时也打定了新的主意。
其实杜鹃花也不容易，他们这种在夜总会表演的模特，大家都叫他们野模，也就是说不是正规模特。正规模特不在夜总会表演。他们这个野模队里，有从正规队里退下来的老模特，有从西北，据说主要是陕西和新疆来的身材高挑的乡下女孩子，广州有一段时间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不知道是哪个人贩子贩来的。杜鹃花是在正规模特队出来的，所以气质像喜儿。他们这群野模其实眼下正面临着一个关键的抉择，或者找个男人留在广州，或者回西北乡下。干野模养活不了自己，更不用说再去顾家里那一大帮农村的穷苦亲人。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广州的夜生活里，出现了一道高女人和她的矮男人的奇特景观。野模们大多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当地的老板。广州出不了高挑的模特美女，但是盛产矮小的男老板。
李易不矮，一米七五，杜鹃花个高，一米八一。他们站在一起，还是高女人和矮男人。
李易那晚让杜鹃花走了。
杜鹃花没有一走了之。几天后，一个巴特尔的出现，又成全了他们。
还是在恺撒夜总会里。李易和许善等几个朋友，正在唱歌喝酒。夜总会的老总领了一个满脸胡子，剃着板寸脑袋像个足球，身板结实得像个板凳的家伙进来了。夜总会的老板说，这是蒙古酒王，叫巴特尔，是蒙古酒“成吉思汗”的老板。他又介绍李易说，这是广州酒王，美国“仙爱”红酒的老板，你们俩个一个红酒王，一个白酒王，你们两大高人今天相遇，斗一场酒给小弟开开眼界吧。
这个家伙，把战争一挑，就哇啦哇啦的假装讲对讲机，狡猾地溜掉了。
巴特尔旁若无人地从茶几上拿起他们还没有喝完的半扎红酒，张着嘴就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灌完朗声大笑说，这是饮料，你们喝这个东西太不像男人，来喝我的。他把空扎杯子放到茶几上，身后上来两个穿蒙古袍子的蒙古小姐，打开两瓶成吉思汗蒙古白酒，巴特尔就把两瓶白酒倒进了扎杯里。然后倒满两杯白酒，对李易说，来，广州酒王，咱俩连干三个。我这是冰镇白酒，口感好。
李易气盛，端起杯来，就和巴特尔干了进去。许善在旁边目测，估计这个啤酒杯子里的白酒至少有三两。李易喝完，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腿一软，就要摔倒。
巴特尔气定神闲地说，你这个广州的红酒王怎么像个软蛋的公羊，要有点英雄气概，来，把这两杯干完再倒下。
李易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周围人寂寞无声。这时表演完的杜鹃花进来了。她看到巴特尔张狂的把李易灌倒了，又在那里叫号，她冲到巴特尔面前说，巴特尔，我和你干三杯。
巴特尔见到杜鹃花，马上沉下脸子，不高兴地说：去去，这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跟着瞎起哄。
杜鹃花说：不要看不起女人，咱们比的是酒。
杜鹃花端起杯子就干进了一杯，冲巴特尔杯底冲下一亮，巴特尔也跟着干进了一杯。
接着，杜鹃花又干进了两杯。
巴特尔跟进了一杯。
杜鹃花说还有一杯。
巴特尔说，我已经喝了三杯。
杜鹃花说：先和李总喝的一杯不算。
巴特尔端起杯干进了第四杯。这时气定神闲的是杜鹃花了。巴特尔有些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他回头说：这个女人是个好骒马。
躺在沙发上的李易，其实没有醉，他只是用这个战略不想和巴特尔斗下去，他斗不过。用那个音乐名人陈洁明赞美邓建国的话说：躺着牛B，就不怕被打倒。很幸运，杀出个杜鹃花来，整个场面，他都清醒地尽收眼底。
当天晚上，杜鹃花就正式成了李易的女朋友。
李易有了女朋友，许善高兴，许善高兴是因为李易是他的朋友，李易曾经是他老婆的男朋友，李易离开许善家和女朋友一起住，让他安心，尤其是这个女朋友酒量深不可测，和做酒的李易在一起真是珠联璧合。
李易有了女朋友，秋香不高兴，秋香表面上很高兴自己从前的男朋友终于有了新的女朋友，但是内心里就是不高兴，她不高兴自己从前的男朋友又找了女朋友。
现在的李易牛B，在酒江湖上，李易的诨号是红酒王。很多北方人，都错误地认为广州人不喝酒，或者喝酒不行，其实广州是喝酒的大市，他们喝白酒不行，但是喝红酒，喝洋酒，喝啤酒，喝米酒哪个城市都不行，当蒙古酒王在我们的故事里出现的时候，那个巴特尔遇上的天下喝白酒的第一对手竟然是在广州，对手是一个女人。真是让天下人大跌眼镜。
杜鹃花成了李易的女朋友，尽管名字没有被改成喜儿，但是，她也不做野模了。她把认识的当野模的姐妹们拉到了李易的仙爱公司，组成了一个高档次（我是指个头）的促销队伍，在夜总会里，常常和巴特尔的成吉思汗歌舞促销团冲突。
李易，这个1986年中山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在1994年终于在广州的市面上成了人物。
某一天，在中国大酒店李易李总请许善许副处长喝酒。当然这种请是我有意强调，其实他俩哪天不在一起喝酒。
李易说：许处，我做酒成功了，是你主宰了一次我的命运。
许善：李总，不要总把这个事情挂在嘴上，是你自己主宰了自己的命运，酒是你自己做成功的。
李易说：许处，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要主宰你一次，我要你辞职和我一起来办公司。
许善：你喝多了吧？你和邝老板合作得好好的，要我和你办什么公司，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李易：不是开国际玩笑，我是马上就不搞国际合作了，红酒市场已经泛滥成灾，我不想做了，我要和你重新成立公司做白酒。你没看，那个巴特尔的白酒市场越来越好。
许善：李易，我告诉你，你做白酒也好，做红酒也好，我不管你，你是老板，这是你们商人的事情，你们商人在商言商，与我无关，你做你的酒，我当我的官。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不，咱俩还是取长补短。
李易：许善，我也告诉你，咱俩井水就是要犯河水，因为，河水是从井水里流出来的。也不要取长补短了，咱们要齐头并进，你这个官做到头了，你的官运，命中注定就是到副处级为止。
许善：那不可能，我才三十几岁，就是副处，还有正处、局级、市级、省级、甚至中央等着我去奋斗，我对仕途充满希望。
李易：不可能了，你已经到了你生命的瓶颈，你的背景，你的性格，你的道德底线都决定了你无法再前进，还是和我一起当个逍遥老板吧，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许善：李易，你不要费心了，仕途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复杂、那么腐败。
李易：许善，你也不要童心了，仕途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么清澈。
许善：我不会放弃现在的位置去和你做生意。
李易：我做生意是你主宰了我的命运，这次你的命运要我来主宰，你逃脱不了。
许善：李易，你不要说话没良心，我不是在主宰你，我当时是在帮你。
李易：你帮我，为什么不帮我进入市府机关，而要我去经商。
许善：是你自己愿意去的，我没有强迫你。
李易：我寄你篱下，别无选择。
许善：咱俩这种朋友关系，你还说寄我篱下？再说，你的经商已经很成功了。
李易：正因为成功我才拉你，我有能力主宰你了。
许善：你主宰不了我。
李易：我肯定能主宰你。
许善：怎么主宰？
李易：你不辞职和我一起来做酒，我就给市政府写你的诬告信。
许善心一颤抖，表现出很不在乎地说：我行得正，不怕影子斜。
李易：许善，不要欺骗自己，我们都是官场上混出来的，我一封诬告信，不管真假，你的前途都会充满阴影。
1994年底，一种新的白酒品牌出现了，酒名叫：
盟酒。
盟酒一进入市场就马上火了起来。
盟酒是盟酒酒业有限公司出品。
公司的董事长叫：许善。
公司的总经理叫：李易。
李易把在仙爱赚的几百万全部投入盟酒公司，他和许善各占50％股份，这就叫朋友。
广州的冬天来了。这里的冬天不下雪。所以冬天流行的关键词都是和吃有关的术语。从秋风起就开始狂吃，吃鸟，吃蛇，吃龟，吃驴，吃猫，海鲜，老鼠，果子狸，反正，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陆海空无一幸免。
年年更换主题，年年都吃新花样。
吃在广州的市场这么好，吃喝是一家，喝的市场也一定繁荣昌盛。尤其是许善他们经营的喝，紧紧的跟着广州季节流行的吃。反正你们吃的那些陆海空肯定都是有毒、有菌的东西，我是白酒，有高度，有中度，你享受美味，我给你消毒杀菌。酒楼，消费者和我卖酒的一起，三赢。
许善当了盟酒公司的董事长，就把整个心思都花在了酒上。刚辞职的时候，他还有一些心理压力。自己有些恋恋不舍多年取得的仕途成就，还有就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市政府副处长，下海经商，肯定会引起一些波浪，他不是副市长，不会引起动荡。但是事实令他有些失望，风平浪静，任何波浪都不曾荡漾。他心中隐隐作痛，感觉到了被轻视的苦恼。同时又有点欣喜，幸亏早日醒悟，本来自己不足为重，是自己给自己加重了砝码，按照这种自欺欺人的人生路径走下去，前程难测呀。他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谢幸亏自己的好友李易提前下海，看透了这生命的玄机。其实，这是李易和许善他们这些当事人，凭着自己的灵性感悟到的，作为叙述者，我当时看得也是很清楚。否则我就不是十几年在广州自己混世界，而是要找到政府一棵可靠的大树来靠。不同北方，在广州找这样的大树靠，往往靠不住，不是说这大树不安全，相反是太安全了，靠上了，就很难长大，就很难成气候。在广州，人们推崇的英雄是有钱人，商人的地位比官员高。就是这样，所以你不当官了，去经商，不会有人替你惋惜的，反而还要祝贺你发大财，好像你走向了一条弃暗投明的金光大道。
许善在办公室里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感到内心很通畅，也很庆幸。一股对朋友李易的感激之情从内心升浮出来。他很冲动，拿起电话就打通了李易。他想知道李易和巴特尔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吃晚饭的时间又到了，他这些天都和李易战斗在盟酒销售第一线。他们的术语叫终端销售。他们中午晚上两个饭市在酒楼里，夜里，战斗在夜总会。刚开始销售时，许善认为找二级批发商，在广州每个区一个代理商，八大区，四个市，公司管好这十二个人就行了，简单，轻松。
李易做红酒已经有经验了，尤其是他看透了那个巴特尔做白酒的成功秘笈，带着蒙古歌舞强大的促销队伍，进行终端销售。
制定营销计划时，李易对许善说：酒是感性消费品，几个人去酒楼吃饭很少有人说咱们今天去哪家酒楼喝什么酒，肯定主题是先奔着吃的概念去，到了那里，只要有一个人对某一种酒感兴趣，想喝，一般大家都要附和的。对于喝酒的人来说，没有真正的酒专家。他们感兴趣的原因，可能是看过广告，可能是没看过广告，但是觉得这个包装很吸引人，或者是酒名字起得好。不懂酒的人，一般在心里对酒有三种倾向，一是喝名酒，现在的名酒茅台酒确实好，但是价格贵，假冒的又多，硬着头皮喝下去，心里也会恐慌，恐慌钱包，我说过了，酒是感性消费品，喝完一瓶，情绪上来了，接着又喝，心疼，又怕是假酒，所以会喝得心理恐慌。另一种倾向就是喝广告酒，哪个广告卖得好，就喝哪个酒。还有一种倾向就是喝边疆酒，喝酒人会觉得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就是出酒的地方，酒好，不贵，刚一上市，又没有假冒，那个巴特尔的成吉思汗酒，就是占了这个便宜。起了个好名，又是边疆酒。
那个巴特尔为什么带着歌舞来促销终端销售呢？因为酒的遭遇战就是在酒楼夜总会这样的消费第一线开始明火执仗。他对你的酒感兴趣了，喝了第一瓶，就会有第二瓶，第三瓶，就会回头再喝。
李易的酒知识，其实不应该叫酒知识，应该说是酒的市场营销战略，让许善心悦诚服，甚至有点嫉妒，他想这个老同学，真是他妈经商的奇才。
李易启动杜鹃花和她的姐妹们组成红粉模特促销团和巴特尔的蒙古歌舞团抗衡。
行有行规，现在天下的大势是，行业越来纷纭复杂，分工越来越细致规范，这些规范，不是国家的法律法规，不是江湖上的道规，是行业里的自律，这种自律却又充满江湖色彩。广州的吃千奇百怪，广州的喝也是五花八门。现在广州的市场上酒的品种名目繁多，洋酒、红酒、啤酒、米酒、啤酒、白酒、各种保健酒纷纷粉墨登场。
李易本来是红酒王。这是行业公认的，而且他在那台游戏机里，玩得最好。现在他又联手许善进入白酒市场，来打别人正在玩的游戏机，肯定有人会阻击他们。肯定。巴特尔就向他们出手了。
昨晚饭市，杜鹃花带着她的模特队就和巴特尔的歌舞团在广从路东方明珠酒店打了遭遇战，杜鹃花和巴特尔歌舞团的团长其其格还动了手。
许善刚才打通李易的电话，他说整个下午都在和巴特尔在一起，他们在解决昨晚打架的事情。
许善问：谈的怎么样？
李易说：基本和这个巴特尔交成了哥们儿。
许善感到惊喜，能和这个巴特尔交成哥们儿，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这倒不是说巴特尔有多么高傲，许善他们要巴结他。上次第一次见面，巴特尔和李易斗酒，许善也在场，这个巴特尔长得那个样子就给人一种危险感，再加上语言风俗都不通，用他们这些汉族文化人的斯文说法，就是价值观念都不一样，很难融合。昨晚发生了打架事件，许善和李易很晚才睡，李易决定直接去找巴特尔谈，许善也同意。这两个人在遇上这样的事情时，都表现出了相当高的素质。他们不回避，不恩怨不休地进行报复，他们要直接面对，尽最大努力去解决问题。尤其是许善，从小就是这个性格，和同学打架，打完架，按照惯例，一般是再找同学报复或者至少是不说话，但是他不，从来都不，他要找那个同学去说和，那个同学不理他，哪怕再跟他打，他也要坚持，直到说和，变成和从前一样的好同学他才善罢甘休。后来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事只夺三军之帅。遇上什么问题，不逃避，直接反起攻之，奔向主帅。
同做一行，问题一定要早解决。昨晚他本来决定想自己去约见巴特尔，但是李易说我们还不了解那个巴特尔的性情，我先去，谈好了，你出场，水涨船高，皆大欢喜，谈不好，砸了，你再出场，好有回旋余地。
许善觉得有理，按照程序，自己是董事长，也该后出场。
李易在电话里告诉许善，这个巴特尔不简单，我们把他想像成那种只识弯弓射大雕的人，简直是一种误解，他的形式和内容是不统一的，我们有的知识他都有，甚至他有的智慧，我们恐怕都没有。这个家伙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中央民族学院毕业的。先告诉你这些信息，你赶过来吧，我约好了，今晚还是在东方明珠酒店一起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