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亲情喋血(2)
吃了饭，领了纪念品，我带着刘志钊来到我为他安排的房间，他突然笑了起来，说：“真不错，这一错错得真是不错，有吃有住，还有得拿。”他晃着手里的皮袋子，对我说：“你明天跟着我到金马饭店参加我的会吧，我们也是有东西拿的。”“不会是一把手术刀吧？”“应该是一只红包，至少三百元。”第二天，我跟着刘志钊来到金马饭店，以刘志钊的同事、一个医疗器械公司业务代表的身份报了到，明达公司的接待人员随即递给我一只红包，那鲜艳的红色令我一下子有些眩晕，“你们二位住308。”一把房间钥匙递到了我面前。在电梯里我打开了红包，不是三百元，而是五百元，我对刘志钊说：“这样的会我每个月开三次就够了，我还要上班干吗呢？”我就是在这时候做出抉择的。
第一次参加会议时，我差一点掏错了名片，因为我口袋里有两个版本的名片，它们是根据事先得到的信息印制的，一张是雅丽化妆品经销公司的业务代表，另一张是集美家具城的经理。负责签到的小姐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再次看了一眼她的胸卡，确认那就是那家著名的家具公司的商标，我这才取出那张集美的名片，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单位。
毕竟是第一次，就像所有事情的第一次一样，我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吕先生，欢迎您参加我们的新产品推广会，您是本地的经销商，请问您需要住宿吗？”
我点点头。于是我得到了一张房卡。
看样子，厂家对这次家具新产品推广会抱有很大期望，最好它的产品能一夜流行，走进千家万户，所以给经销商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我这里说的是食宿方面，我住的是商务套间，一天标价1800元，说实在的，我还从来没住过这么贵的房子，我在沙阳公司负责接待的那次会议，沙阳给经销商安排的房间只不过标准间，每天280元。吃的也不错，生猛海鲜令我胃口大开。我以为，会议结束后，厂家会给大家发个纪念品，一套家具当然是不可能的，至少一张小凳子、一只小床铺之类的工艺品吧，谁知什么也没有，这不能不说是小小的遗憾。此次会议一结束，我又来到对面的酒店里，以化妆品经销商的身份向某一化妆品的新闻发布会报到。
我敢说，在马铺市我和市长的会是最多的，不同的是他开的主要是政务会，我开的则是商务会。一年下来，我住遍吃遍马铺市的所有酒店宾馆饭店，在我那间小屋子里堆满了各次会议的纪念品——我想，若干年之后，我完全可以开一间小型的礼品超市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是马铺市唯一从事“会议开发”的人，可是我不久就知道了，我是有同行的，明白地说吧，这个同行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小媚。
那是一家陶瓷集团举办的经销商大会，大会的主要议题是表彰去年度成绩优秀的经销商，当然我只是一个销售份额很小很小的经销商，所以在欢迎晚宴时，我选择了一张比较偏僻的餐桌。我跟在座的几位陌生的“同行”点点头，大家彼此和气地聊了一些销售的情况，说了说对该公司产品的看法，最后发表一点生意难做的感慨。这时，小媚出现了——当然这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我不能不说我一下就对她有好感，她的眼睛在餐桌之间寻找空位，我做出熟人的样子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我旁边正好有一个空位子，她便走了过来。
晚宴开始了。好菜好酒，吃呀，喝呀，这是陶瓷集团对经销商们的答谢，你想想，假如没有经销商们，陶瓷集团生产出来的东西要卖给谁呢？就是拿到公路上填路基，也要有人来帮它呢！在我的带动下，全桌的同仁积极主动，又吃又喝，一般是不停杯停筷的。吃得差不多了，喝得也差不多了，我们便停下来说话。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我和小媚说得最多，两三个来回，我们便已大体上了解对方的经营状况和一些别的情况，小媚突然轻叹一声，脸上染着淡淡的胭红，她说：“现在市场不景气，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啊。”一句话说得一桌人连连点头，陪着嘘唏不已。这时，小媚包里的传呼机响了，她拿出来看了看，对我说：“我的手机放在房间充电，你的借我用一下。”我二话没说，就掏出我的手机递到她手上。小媚拨了号，一下就接通了，说：“你好！我在……”周围噪声太大，小媚便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最后一道菜上来了，小媚还没有回来，我倒不是心疼她打掉我多少电话费，我用的是充值卡，里面话费不多了，我担心小媚话刚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停了，让她太扫兴。晚宴散了，我随人群走出餐厅，从自动扶梯下到一楼，看到小媚坐在大堂的咖啡厅，神情悠闲地看着什么。我向她走去，看到她面前的桌上放着我的手机，她对我浅浅一笑，说：“追手机来了？你这诺基亚510，现在市场价还不到700元，我是不会要的。”
我一下愣了。
小媚眼里闪着一种异样的东西，用手指了指她面前的位子。
我坐了下来，我突然明白了，说：“你跟我一样？你不是做陶瓷的，你实际上也是搞‘会议开发’的。”
“会议开发？”小媚掩着嘴笑了起来，“这是你的命名？不错，这个词还不错，含义挺广泛的。”
就这样，我和小媚真正相识了——不用说，此前我们彼此的介绍都是假的，小媚的真正身份跟我一样。这真是让人惊喜万分，就好像你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知音一样。
不过，小媚的“业务范围”要比我更广一些，她常常在会议上顺手牵羊拿走一些手机、皮包之类的东西。这也正是导致我们时常矛盾不断的主要原因。
小媚说：“一个女人做了三陪，在你们男人看来，她肯定也是要卖身的，如果她不卖，不是白白担了一个虚名吗？”
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小媚。
我们像老鼠一样嗅着各种会议的信息，像虫子一样出现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里，人模人样地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有时，我们以同事或上下级关系的面目出现，有时，我们假装是许久不见的同行在会议上邂逅，我们开会，我们吃饭，我们领取纪念品，我们过着所有马铺人无法想象无法企及的生活，你想不出这样的生活有多好玩多迷人。
但是不久，在一个摩托车经销商大会暨新车观摩会上，我差一点脱不开身。那是晚宴刚刚结束，我来到大堂，我一般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小媚，晚上她有意不跟我同桌吃饭，最后一道甜点，我多舀了一汤匙，转眼就看不到她了。这会儿，大堂也没有她的影子。突然一个大汉冲到我面前，我的视线一下被挡住，我没想到他是冲着我来的。
“喂，说你呢？你的女友呢？”
“你说谁？我什么女友？”
“她刚才吃饭借我手机回个电话，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我立即明白怎么回事了，镇定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大汉脖子根一下急得粗了起来，说：“你别装蒜，下午报到时我看见你们两个是一起报到的，你们填的是同一家公司。”
他说的也是，如果一查签到簿，我就露馅了。我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安抚他说：“你是说她，她不是我的女友，你说她借了你的手机回电话？那她肯定不会走远，可能就在房间，我打到房间里帮你问问。”我做着一种绞尽脑汁的样子，然后好不容易记起了酒店的电话总机，就拨通了我自己房间里的电话，煞有介事地说：“请转958房间……小媚呀，你在房间呀？你是不是借了一个同桌的手机回电话？……好吧，我让他到你房间里去拿。”我关了手机，对面前这个可怜的大汉说：“她在房间里，958，你上去拿吧。”
大汉嘀咕了一声，也许他想到到一个小姐房间取回自己的东西，到底还是一件有吸引力的事情，什么也不跟我说，就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我知道这个会我开不成了，即使明天每个与会者发一部摩托车做纪念品，我也不能待下去了，这全是小媚惹的祸。
我匆匆走出酒店，招了一下手，便有一部的士停在我面前，我上了车，就给小媚打传呼，没想到她马上回了电话过来。
“你怎么回事你？”我带着一种责备的口气说。
小媚笑笑地说：“你好像喝多了？我在等着你呢。”
不用说，我们一见面就吵开了。两个来回之后，小媚就不接我的话了，她手上拿着一把款式新颖的手机，这就是她今天晚上的“纪念品”，她在上面玩着游戏，连头也懒得抬起来看我，薄薄的嘴唇里不断滑出一些很有杀伤力的话来：“你算什么呢？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你想改变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改变不了我，我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好？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我演的就是这种角色。”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吵下去，只能看着她，一个劲地生气，生自己的气——我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呢？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我应该换一种活法，难道我就那样一辈子“开会”开下去？如果小媚愿意，我们完全可以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我在房间角落里发现了前几天没喝完的三瓶啤酒，就抓起了瓶，用牙齿咬开了盖子，卟的一声，一口将盖子吐到前面一米多远的地方。小媚终于抬起了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没吭声，大口大口地喝酒。我用眼睛余光看到小媚关掉了手机，缓缓站起了身，这时，我感觉到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它轻轻在上面揉弄着。我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喝着酒。
小媚低下头来，趴在我耳边说：“也许我太固执了，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也许我们是可以改变另一种活法的。”
我做着一种很平静的样子，嘴唇却是哆嗦着，紧急地寻找着小媚的嘴唇。
我们决定金盆洗手，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但是我们决定最后参加一次会议，作为我们结束这种生活的一种仪式。
我们选择了一个全国性的印刷设备高科技新产品展示会，地点是在马铺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奔驰大酒店。
走进大堂，我们一眼就看到了显眼的欢迎标语，报到席前几个人正在报到。大堂里人来人往，就像一个戏台，我想这是我们的告别演出了。在今后的戏台上，我们将以别的角色出现。
我们走到报到席前，负责接待的小姐便满面春风地递上签到簿，我郑重其事地写上我和小媚的名字，我想这两个名字今后将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了，所以我用一种站好最后一班岗的精神，认真写好每一个字。小姐满意地点着头，对我们说：“谢谢。本次会议我们将组织大家到越南一日游，另外我们在会议结束的那天晚上，还将举办幸运抽奖活动，一等奖奖品是手提电脑，一共有十个名额，所以我们要求每个与会者交纳1000元费用，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还要交钱，这可是从来没遇到过的事情。我和小媚交流了一下眼色，还是掏出了钱包。
“谢谢合作。”那小姐看我们一眼，好像什么都明白，“我给二位安排一个房间，行吗？”
“谢谢。”我说。
在五星级酒店里，我们的房间可能是最差的，但是已经够了，它就像我们的新婚洞房一样让我们心醉神迷，我和小媚渡过了难忘的一夜。
第二天醒来，我们就听到廊道里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波浪一样一浪高过一浪，这是怎么回事？我打开门，看到一群跟我们一样来参加展示会的人神情激愤地说着什么，这时，大堂副理走过来了，她说：“对不起，各位，我们也是受害者。”原来我们参加的这个所谓印刷设备高科技新产品展示会的组织者是一伙骗子，他们先是骗了酒店，再骗了每个与会者，在昨天夜里逃之夭夭——这个结局是我和小媚始料不及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我们最完美的告别仪式，我回到房间告诉她时，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咯咯笑了起来，连声地说：“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
我搂住她的腰说：“我们骗了人家那么多次，也该被人家骗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