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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在乎的是枪

书籍名:《有计划犯罪》    作者: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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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在乎的是枪



在特种部队的时候,不管白天怎么训练,阳光怎么暴晒,我的皮肤始终都很白,也许这得益于哈尔滨的水养人。洗澡的时候,其他人都黑黝黝的,只有我浑身上下都很白,因此战友们都叫我“小白脸”,喜欢诗词的郎队长调侃说,“万抹玄青独少白。”从那以后,战友们都变斯文了,叫我“少白”。复员的时候,这个绰号被裹在行李里,一起托运回了哈尔滨。



午夜的哈尔滨被昏黄的路灯包围着,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只有空驶的出租车四处寻找着“猎物”。我跟战友连野、邵年坐在烟雾缭绕的路边小摊上吃着烧烤。邻近的一桌是几个刚下班的舞厅小姐,一边吃着,一边唧唧喳喳品论着她们经历过的男人。



邵年没怎么说话,一口口地喝着啤酒,把眼神扔得很远很远。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的。连野就好多了,色眼眯眯地系在了邻桌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身上。



“别看了,有什么看的。”



“你说,她要是不做小姐该多好。”连野颇为遗憾地叹气,摇头,喝了一口闷酒。



邵年苦笑一下:“你就是咸吃萝卜……”



连野用瓶嘴指了一下邵年。



邵年低声说:“淡操心。”



连野瞪着眼睛:“你蛋什么蛋。”



“说错你了?就是瞎操心,没准人家觉得这样挺好的呢。”我说了一句。



“什么世道,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现实……”连野说着又回过头去看那个女孩。



“我说你别看了行吗?”邵年有点不耐烦了。



“你们俩真是越来越多事儿,我看看小妞怎么了?”



“行!你就别回头了,坐我这边,省得大脖筋拧折了。”邵年搬起凳子往连野这边走。



“换就换!”连野一屁股坐在了女孩的对面,直勾勾地看着她们。眼神是有感应的,那边的几个小姐似乎注意到了连野过分的注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突然,一个小姐起身走过来对连野说:“你怎么总看我们啊?说吧,看上哪个了,帮你联系联系。”



我跟邵年抬眼看了一眼女孩,闻到她满身廉价的香水味,同时把脸转到了一边。连野用手指了指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哦!喜欢她啊,等着我给你介绍介绍去。”小姐一蹦一跳地飞了回去,接着听见那些女孩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嗓门极高:“怎么样,我说是雪儿吧?你输了……哈哈,你,你,拿钱,快点、快点……”



“傻蛋了吧,让人当猴耍了一通!”邵年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他妈的,婊子无情!”连野狠狠地骂了一句。



“没钞票就消停地待着,她们是什么人,你没钱都不正眼看你。你有钱,你就是猪头三,她们也觉得你帅,还在这儿玩眼神呢!眼神值几斤几两。”说完,邵年和我哈哈大笑起来。

“哼,等老子有钱的,挨个儿收拾你们。”连野一口喝净了瓶中的酒,随手将啤酒瓶扔向了马路。小老板正想说瓶子是有押金的,但是看看我们几个,便转过头继续烤他的羊肉串去了。瓶子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啪嚓”一声撞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连野盯着瓶子落地,仿佛同时摔碎的还有他的某种希望。



我拍拍连野的肩膀:“兄弟,男人有点正事,别天天掉眼儿里拔不出来。女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还没弄明白啊,别让人家拿你当荷兰傻瓜。”邵年把手里的啤酒递给他,“就是!喝酒吧,不服又能怎么样!”



静夜沉寂得像一口棺材,出租车放慢了速度,像蚂蚁一样在街上滑行。司机无奈地扫视着这边,希望有人招招手。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轰鸣声,声音由远到近。一辆黑色本田从夜色中杀了出来,穿越每一道被路灯割开的马路,犹如蚂蚁窝里飞来一只马蜂。本田的后面,一辆红色桑塔纳紧随其后。瞬间,车子开到近前,突然本田轮胎“砰”的一声,爆胎了。车身一横,随即冲向了路边的广告宣传栏,将整个灯箱撞得粉碎,顿时火星四溅。由于车速太快,惯性太大,车身飞过便道,撞在了路边的花坛上面,停了下来。后面的桑塔纳一个紧急刹车,在路上转了一圈,滑了20多米,才停在了马路中间。再看本田车,前轮高高扬起,车子呈侧仰状支在了花坛上,周围到处都是粉碎的玻璃。机盖翘起,“呼呼”冒着热气。



邵年打了连野一下,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那车肯定是压在碎瓶子上了……”



“闭嘴,瞎说什么!”连野打断了邵年。



我们继续关注着这场意外。



桑塔纳的司机试图启动车,但打了几下发动机都没有动静。而那边的本田,则传来“砰砰”几声。只见车门被踹开,一个男人满脸鲜血地从车里蹿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啊,杀人啦……”见我们这边人多,便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我们被这突然的一幕吓得惊呆了。就在那个男人距离我们还有不到30米时,我看见从桑塔纳车上下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突然举起手,“嘭”的一声,响彻夜空,子弹呼啸而来,打在了我们身后的墙上。



“我靠,什么枪法啊!4班的吧。”连野骂道。旁边的人全部吓得四散而逃,烧烤店的小老板也缩在了烤炉下面。那个男人慌乱中,被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那俩人已经追到了近前,照着他的后背连打3枪。只见那个男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们坐在原地没动,远远地看着地上的男人流出了许多鲜血。而追杀的俩人中,其中一个狠狠地踢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人,嘴里念叨着:“跑啊!我看你能跑哪去。”当俩人确定地上的人真的死了后,才拎着枪,向我们这边走来。



连野拿起一只酒瓶,放在了桌下。



我们三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俩人走到我们跟前,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突然其中一人用枪指着我们,我们三个一动没动。“走!”另外一个人拉了一下拿枪的男人,然后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救人!”我起身就想过去,却被邵年拉住,“有人想杀他,你去救他,下一个杀的就是你。”



“人命关天啊!”我跑过去一试鼻息,发现那人已经死了。



“真他妈的牛!跟电影里一样,拿枪崩人。”连野喝了一口啤酒,看着地上的男人说。



“你有病吧!羡慕这个。”这时几个胆大的,从墙后面跑了过来,围在了周围。那男人睁着眼睛,手向前伸着,后背上血糊糊的一片。



“死了吧?”邵年问。



“3枪都是致命伤,肯定完了。”我看着鲜血从那人身下流了很大一摊。



就在这时,那几个小姐也凑了过来,躲在了我们身后。“死了吧?吓死我了。”连野回头很鄙视地看了她们一眼。“帅哥,你们不害怕啊?我看见他们拿枪对着你们。”

“有什么可怕的,枪见多了。”连野这话绝对没有吹牛,只不过,我们当时是在特种部队。附近听见枪声的人,都聚了过来,人越来越多。



邵年捅了我一下:“走吧,雷子马上就到。就咱们看见了那俩人长什么样,肯定要好一顿盘问,赶紧走,免得麻烦……”我们三个挤出人群,打了辆车离开了那里。



回到家,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男人睁着眼睛的惨状。



第二天,我特意留心了一下新闻,也没看到报道,心中暗想:看来死一个人已经算不上什么新闻了。



中午吃完饭,无所事事,索性又回到了床上。虽然很困,但就是睡不着,脑袋沉甸甸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久,从复员回来到现在,差不多都是这样。其他的战友都已经分配了工作,而我家因为事先没有打算让我转业,所以对我的突然复员,没有任何准备。现在再去运作,显然下手有点晚了。



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推着,工作的事情也没着落。这段时间,我基本上就是在家待着,或者去附近的台球室转转。我家住的这个小区是我当兵的时候建的,所以邻居我基本都不认识。在邻居眼里,我每天这样的出出进进,似乎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物。



这天,我不想看父亲的脸色,照例在楼下转了一圈。到快吃饭的时候,才懒洋洋地推开了家门。老爸正在打电话,他老人家很有内容地看了我一眼。这些我已经习惯了,我回房躺在了床上,听着客厅里老爸的声音……



“洪义啊!这孩子复员已经快半年了,工作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帮着安排一下啊……是,我知道,但是怎么说,他也是你亲侄子吧,他这个工作再不安排,这个兵不就白当了吗?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他都已经复员回来了,再说这些也已经晚了,总不能再把他送回部队吧……我知道现在安排工作难,但是咱们家就你是个处级干部,认识人多,有能力,我总不能找外人帮这个忙吧,你脸上也无光啊……你要是这么说,我这个当大哥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求你了……”老爸“咣”的一声把电话摔了,接着父亲铁青着脸出现在了我面前:“有你这么个儿子,真是气死我了,怎么说你好呢!在学校就知道打架,挖门子求人好不容易把你送部队去了,你倒好,人家怕累,把你个后勤兵换成特种兵,你连声都不吱,还乐得够戗,在部队又练了4年打架。本来都已经跟你三叔说好了,饭也请了,钱也送了,第五年就提干。你连个屁都不放,自己偷摸着复员了,现在好,还得为你的工作求人……”



老爸缓了口气,继续训斥道:“我告诉你,我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这样求过谁,为了你的工作,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你小子不是翅膀硬了吗,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找门子去,从今儿往后,我还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这个当爹的是够意思了。”说完,饭也不吃,门一摔走了。老妈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进了厨房。



我已经记不得这是老爸第几次这样骂我了。“是啊,为什么复员呢?”我百无聊赖地走到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着老爸愤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楼宇之间。



我心里烦闷透了,突然觉得自己复员是一个错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寻找着眼神的落点。突然看见楼下车棚里,一个小青年推着一辆自行车走了出来。我仔细一看车子后轮,没转。“偷车的!”心里骂道。那人鬼鬼祟祟地抬着车,向楼后走去。我来不及多想,穿上鞋,飞奔着冲下楼去……



“你干吗去?马上吃饭了!”身后传来老妈的声音。



果然,在楼后的偏僻处,我看见那小子正在吃力地撬着车锁。看那费劲的样子,就知道是个生手。我一看那车,居然是我们家的那台老“孔雀”,心里叹道:“多亏爱管闲事,否则这台承载我童年记忆的老车不就丢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别费劲了,我有钥匙……”那人猛一激灵,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螺丝刀。我盯着他手里的螺丝刀,说道:“怎么个意思啊?偷车是吧。”



“我的自行车,我……我偷……什么。”



“哈哈,你的自行车?它跟老子快20年了,怎么今儿就成你的了。”



“你的……还给你……”



“没那么简单吧,你怎么就不长眼啊,今天让我看见,算你倒霉。”



“你想怎么样?别……别找不自在。”



“行!都这份儿上了,还这么牛,来吧!”我冲他摆摆手,他躲在自行车的后边,手里哆哆嗦唆地捏着那把螺丝刀。我猛然抬起一脚踹在自行车上,自行车的大梁砸在了他的腿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转身想跑,我跃过自行车,一个扫堂腿,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接着,我朝那小子的脸就是一脚,他一闪,随即用他右手的螺丝刀向我扎来。我顺手往外一搪,第二拳,鼻子,十环!第三拳,眼眶,十环!他捂着鼻子,可是那血还是喷了出来,弄得满脸都是。他欠身想站起来,我上去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用膝盖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也不行啊?就这两下子还学人家偷车。”我夺下他手里的螺丝刀,将螺丝刀扎在他的手上,“服不服?啊?”他拼命地点头,螺丝刀扎进肉里,他龇牙咧嘴地向我求情。



“呵呵,服也不行。老子好久没动手了,陪我练练。”说着我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了起来,一个窝心脚踢在了他的胸口,“咚”的一声闷响,他再次摔倒在地上,蜷缩在一边,“别打了,别打了,大哥,我也是第一次。”



我蹲下身,拿着螺丝刀敲着他的脑袋:“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但是跟你不一样,我是第一次跟老百姓动手,你小子运气好。滚吧,再到这里晃悠,见一次打一次。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等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车摔坏了,你得赔钱。”



那人“啊”了一声,疑惑地看着我。在他看来,今天是小偷遇劫匪了。他睁着一只眼睛,很意外地看着我:“自行车能坏到哪儿去?”



“是不是还欠揍啊你,车摔坏了,赔钱!”



他摸着口袋:“我没钱,真的,大哥……”



“少废话,没钱我就把你送进去,看那些条子怎么收拾你……”



“别,别,我找找……”他翻了半天,全身上下,一共不到20块,“我就这么多。”我接过钱,冲他摆摆手:“滚吧!”那人站起来,老鼠一样遁之。



我把钱揣在口袋里,刚把车子扶起来,身后猛然传来“你干啥去”,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一个满身污渍、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嘿嘿地冲着我傻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左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脏馒头,右手握着一瓶没商标的白酒。“你干啥去?”“跟谁说话呢?”“你干啥去?”他自顾地笑着,始终重复这一句话。



我抬着自行车,推到楼前,正巧遇见刚买菜回来的老爸。“你推它干什么?”老爸问道。



“没什么,刚才一小子想偷,被我抓到了。”老爸往我身后看了看:“车棚不是有人看着吗?那人呢?”“我放了,给你。”我把那20块钱递给我爸,“今天遇见我算他倒霉,这叫偷鸡不成……”



“这是什么钱?你勒索他?”“怎么叫勒索,他偷咱们家自行车,我没把他送派出所就够意思了。”“你可真行,过几天,你去市场收保护费得了。”老爸一甩手,没接我那钱,拎着菜上楼了。



“我有错吗?黑吃黑嘛!”我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嘀咕着。



我拿着钱,到小卖店买了一盒“红双喜”,撕开,点上一支抽着。当兵当了4年,回家第一次动手,成绩就优秀。刚才被老爸训斥的那点郁闷,荡然无存。有时动动手,真的可以释放一下情绪,我有滋有味地抽着烟。突然觉得腰上有点痒,我信手按了一下,居然有点疼。再加点力,更疼了。



我回到家,躲进卫生间,解开裤子一看:腰上居然被扎了一个小口子,因为有腰带挡了一下,不是很深,但已经开始往外溢血了。王八蛋,死小子到底扎了我一下。



“干什么呢?出来吃饭!”老妈在外面喊着。



“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我仔细地看着腰上的伤口,用肥皂清洗着伤口,冷冰的自来水洒在伤口上,一股钻心的疼。我咬牙忍着疼,用卫生纸简单地盖住了伤口,用腰带勒上,从厕所走了出来。



我坐下吃饭。可是当我每动一下时,腰带就会摩擦到伤口,我就会疼一下。妈妈看看我说:“你怎么了,吃饭也不老实。”



“没怎么!”我吃了几口饭就回到了房间。松开腰带,血已经将卫生纸浸透了,裤子上已经粘了血迹,我重新找了些卫生纸换上。这个时候,妈妈推门进来,看见了地上的卫生纸,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啊?”



我手里拎着裤子,从铁路二院医院走出来,心里那个恨啊。本以为成绩优秀,却被“老百姓”暗算。

“你可真行啊!刚回来几天啊,就被别人刺伤了。等你爸骂你吧!”妈妈一边数落我,一边拉着我过马路。我甩开妈妈的手,心想:这么点伤算什么。妈妈瞪了我一眼,不再理我。走到楼下,又看见那个傻子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酒瓶子,“你干啥去?”“我没事儿,你有事吗?”“你干啥去?”“靠!不懂人话。”



“妈,这傻子哪来的?”



“我不知道,前年来的,这里的人总给他吃的,他就不走了。”



我看了看他,才注意到,他没有双脚,齐齐的足踝就像两根棍子支在那里,咧着嘴嘿嘿傻笑。就会一句话:你干啥去。



回到家,老爸预期的“问候语”随着关门声,开始迸发:“你不是觉得很能打吗?特种兵就这么两下子啊?”老爸看着电视,看也不看我一眼。他不会担心我伤势如何,在学生时代,我受伤是常事。每次只有妈妈会看看伤得怎么样。记得初中的时候,我被三个外校的同学围攻,我捂着脑袋回到家。本以为只是几个包,哪知手一松,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得满地都是。老爸只是瞟了我一眼说:“今天是几对几啊,看样子没赢啊!”因为这些事,我总是觉得父亲并不在乎我,所以我自然跟母亲亲近很多。



我回到自己的屋里,门一关,躺在床上,懊恼不已,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哪招漏空了?



天快黑了,我的“乖”妹妹才放学回来。吃过饭就来慰问我这个“伤病员”:“哎哟,特种兵同志,听说勇斗歹徒,英勇受伤啊!”



“去,去!一边去。”



妹妹大笑,关上门出去了。



小伤没几天就好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炎热的天气熬得我都想把身上的皮给扒了。连野、邵年早已找到工作,开始上班了,而我这个堂堂的特种兵尖刀班班长仍在家服预备役。父亲四处求人,给我安排工作,邻居这姨那叔的问候语也是“什么时候上班啊”,“分到哪了”,烦得要命。这个时候,我开始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听三叔的安排:在部队提干。但是,现在想这些都晚了。只有看着老爸今天请这个吃饭,明天给那个送礼。但爸爸沮丧的脸上依旧清晰地注明着——我的工作仍然没着落。



连野是油库的保卫,一个班一天一宿,休息一天,所以他一休班就来找我玩。他告诉我,油库给他配备了一把五连发,天天没事就在油库的后面放枪玩。因为他爹是分局治安处的,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的领导也不怎么管他,每个月给他开个1000多块。工作看上去还是很清闲的,不过连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喜欢枪。



邵年是我们三个中最早分配工作的,还没复员,家里就已经把工作找好了。据说档案都没进民政局,就直接飞到了单位。他被分到了幸福路的自来水公司,做水务稽查。每次他俩见到我,总会给我讲些单位上的事。听完后,我多少有些失落,都已经半年多了,我的工作仍然没有眉目。



那天的一大早,连野刚刚下了夜班,就蹿到我家里。我们家的门最讨厌他了,有门铃不用,偏偏喜欢“咣咣”地砸。



“兄弟,我告诉你,昨天晚上出了点事。”



“什么事?”



“昨天来了一个油槽车,灌了不少油,结果会计点钱的时候,发现有1000多假币……”



“假币也归你管?”



“不是,不是,当时那车还没走,会计让我赶紧拦住那车。我什么素质你知道,我一个箭步,都没走门,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



“后来呢?你说话怎么这么慢啊。”



“你急什么,后来那才叫一个惊心动魄呢!我还在飞的时候,人没落地,子弹已经上膛了,这就叫素质。我脚刚落地,那车就启动了,我就往车前一站,大喝一声:‘停车!’你猜怎么着?”

“他敢撞你?”我哼了一声。



“哎,你真说对了,那车子犹豫了一下,接着,车就启动了。一踩油门就冲我过来了。我一看,来真的。一拉梭子子弹就推上了……”



“你刚才飞出去的时候不是上膛了吗?”



“他们不是没看见么,你别打岔,子弹都上膛了,我心想,这车该停了吧,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结果车没停不说,按着喇叭冲着我就开过来,要撞我……”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小子当时一个鱼跃,在地上滚了一个圈,然后非常潇洒地举枪射击。”不是危言耸听,我对连野的了解,就跟农民兄弟了解大粪一样,这个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的。因为在部队的时候,我就亲眼见到他把一个偷白菜的人,打到医院住了半年多。因此那一年他没领到一分钱的军贴费。



连野眉飞色舞地比画着:“我什么身手啊,能让他撞着,我的第一套方案是一个后倒,从车底下过去,然后从后面上车,对付司机。但又一想,汽车不是坦克,万一司机打个方向,我不就那啥了吗,所以我当机决定,第二套方案,一蹿,跳到一边,就那么轻轻一扣……砰!我想我这一枪绝对没给咱特种兵丢脸。”从连野脸上的神情来看,一定是圆满完成任务。



“真放了,说吧,是不是冲天放的。”



“骂我,冲天打谁啊!”



我看着他那股自豪劲儿,真想知道这个虎玩意儿,一枪的后果。



“哈哈,一枪喷车门子上了,倒镜都打飞了,这五连发近战可真有威力啊。”



“人呢?”以我对这枪的了解,那么近的距离,击穿车皮应该是没问题的。



“一个重伤,一个轻伤,都在公安医院躺着呢,哈哈哈……”连野说完,大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开枪把人打成这样,打死了我看你还笑不笑,1000块钱,至于你这样吗?”此时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一枪究竟给连野带来了什么样的感受。但我看得出,他根本就没拿这一枪当回事,我便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讲。



“后来,油库的经理,我家老爷子,都来了。还是我爹厉害,居然把刑警队带过去了,到那又拍照,又取笔录。后来他们一商量,居然说我这一枪属于正当防卫,我们领导说我为保护油库财产,表现出色,还奖励我3000块钱。哈哈!”连野说着说着就拍了拍上衣口袋里鼓鼓的钱包。



“连野啊连野,你是不是虎啊,这一枪如果出了人命,你老爹就算是局长也保不了你啊!”



“至于嘛,他开车撞我,我不反抗吗?你忘了,咱们队长怎么教咱们的。先发制人,才是胜利的关键!”



“老大啊,我们复员了,不是在部队那时候了。再说,你只是一个油库保卫而已。”



“你真会打击我,我总不能让他把我撞到公安医院去吧,反正枪我放了,没事不说,还有奖金。就这样!报告完毕,精彩不?”



“不是,我想问下,因为1000块假币,奖励你3000块真钱,他们脑子不是进油了吧?”



“你怎么能这么算?胜利不能与战利品相比的。”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连野从兜里拿出一盒中华,扔给我:“给你一盒,给邵年留一盒。对了少白,有个事儿。我刚才上楼的时候,发现你们这个单元里,好像有一个小妞,个子一米七,挺瘦的,我就看到一个背影,估摸着前面也差不了,你认不认识……”正说着,老爸推门进来:“小野来了!”



“叔好!”连野就是嘴甜。每次到我家,我爸妈对他都特别好。



“中午在这儿吃饭吧!”爸爸客气道。



“不了,一会儿我们出去吃。”



“怎么中午请我吃大餐啊?”我瞟了他一眼。



连野又拍了拍上衣口袋:“请得起,有福同享嘛。”



临出门,爸爸叫住我:“晚上早点回来,我找你有事。”老爸的神情很严肃。



我点点头,拿上衣服,随着连野走下楼,他还念念不忘地问我:“说啊,那小妞你认识不认识啊?帮我联系联系。有偿的。”



“我哪知道你说的是谁啊?得点糟钱,你就烧包吧。”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楼上郑阿姨的女儿。我复员之前,郑阿姨就跟我妈说过,想把她家姑娘介绍给我。但我回绝了。



“你不说是吧,把烟还我……”



“什么人!见色忘义的野驴。”



“我告诉你啊,我这个外号,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什么野驴野驴的,多难听。再说了,都没见着正脸,我倒想忘义。”



我们俩去了道里的曼哈顿商城,转了一圈,连野也没买什么,就花了2000多块。还买了三块假劳力士手表,邵年我们三个,一人一块。这个习惯是我们在部队的时候养成的。当时,家里汇的钱,不管谁的,不管多少,肯定是我们三个人分着花。后来,我让家里少汇点,我妈却感动地在信中说我长大了,知道替家着想了。每次仍然多给,其中苦闷无法言喻。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我一进门,才发现三叔也在。自从我复员回家到现在,三叔还是第一次来我家。说实话,我不想见他,复员半年多了,他愣是跟我这个侄子较劲儿,就是不给我安排工作。我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至今还在生我的气。听老爸说,三叔为了给我办提干的事,跟部队的干部喝得都吐血了,在铁路医院住了半个月。



我脱下鞋,走过去:“三叔来了。”三叔没答理我,一副官架坐在沙发里,喝着茶水,妈妈示意我坐在一边。



“你三叔给你办好了工作,你好好感谢你三叔!”老爸欣喜地说。



“啊?有工作了?在哪啊?”



“警察!”妈妈说。



“真的啊!那可太……”我激动地差点蹦起来。

三叔咳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这回你再给我丢脸,就别怪我不管你了。”



“是!放心吧三叔!哪的警察啊?”说着,我给了三叔一个标准的立正。



三叔看看我爸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现在还定不下来,具体到哪里再说,你还小,可能先到派出所实习。”



“哦!”我多少有点失望,觉得当警察就应该是当那种出生入死的特警,要不怎么对得起我这个特种兵。



复员军人回地方,最想进的就是公检法这样的部门。好在我在部队入了党,而司法部门也喜欢招收特种兵,没别的,素质好,能吃苦,又赶上今年扩编,三叔一顿酒,我的工作落实了。



当天晚上,我兴奋得没睡好,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连野和邵年。“这个消息,我早就听我们家老爷子说了,这批政审很严,只要党员,我是因为没有入党,才没有弄进去,要是在部队的时候听你的就好了……”连野有些遗憾地说。



想想,刚脱掉军装,就穿上了警服,我简直太兴奋了。并不是因为职业有多么高尚,我真正在乎的其实是枪,我喜欢那东西,有灵性,握在手里踏实。说实话,我没敢想过回地方当警察,据说要走不少关系才可以弄进去。如今,这不敢想的事情却实现了,我有点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正所谓“好饭不怕晚”。



第二天,三叔来电话,告诉我下周一报到,让我在家等着他,他把我送过去。算算还有4天,觉得日子出奇的漫长。在这4天里,妈妈根本不让我出门,生怕我出点什么意外。我就索性在家里看警匪片。



妹妹知道我当警察的事后,阴不阴、阳不阳地扔了一句:“这样的人,在学校打架出名,在部队又‘强化’了四年,混进党组织不说,今天居然又打入了警察队伍,社会的治安会好到哪去?”但我心情好,不生气。那几天,我天天看着日历,希望周一快点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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