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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儿,是人自己拔出来的

书籍名:《江湖兄弟·邪性》    作者: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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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儿,是人自己拔出来的



西直门外的莫斯科西餐厅,宏伟壮观,高贵典雅,富丽堂皇。吐血的价格,让刚刚开放的一些北京的老百姓们望而生畏,叹为观止。号称“老莫”的它,却是四九城各路玩主儿们消遣、露脸的好去处,山吃海喝的场面,圈子(注:圈子——女玩主的“雅称”,行话。)的盘儿(注:盘儿——女玩主的容貌,行话。)、条儿(注:条儿——女玩主的身段,行话。),众多的哥们儿姐们儿,是衡量玩主儿们实力的体现。



二十二号桌坐着西城新街口的一帮人,英子娇艳漂亮的脸高昂着,一手搂着老华子,一手往自己嘴里塞着沙拉,人称“一站三”的她,一手利落的绝活,无论是“屁门(注:屁门——偷盗行话。)”,还是“天窗(注:天窗——偷盗行话。)”,从没失过手,盘子又亮。但这是个生事儿的主,出道也早,跟了好几个玩主儿,为她大打出手的碴锛儿(注:碴锛儿——行话,打架。)还真不少。英子喝了口啤酒,头一歪,嘴巴往上一翘,旁边的黄三赶紧递上一棵凤凰,打着了火,英子熟练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朝上方吐了一个很规则的烟圈,对华子说:“哎,今儿弟兄们抓分八十多张(注:张——行话,一张十元人民币。),踢飞子(注:踢飞子——行话,偷自行车。)十七辆,就这些成绩,还行,说得过去。”



“炸(注:炸——行话,出事没有。)了没有?”



“点子挺正,不算背,第一份货是我出的,整个一个傻×,洗完的皮子我给塞了回去,丫挺的还色迷迷冲我笑呢,男人,都这德性。”



行行出状元,西城出贼,而且偷得都特别好。干这行偏门的,也特讲究,划分地盘,各干各的,有时候,机不逢时,撞上了,互不干涉,高手也相互不服,经常比试手艺,慢慢地各路各号也就叫出来了。



老华子,差一年五张(注:五张——行话,五十岁。),他的叔叔就是一个大盗,解放前,让国民党给毙了。他叔一辈子没孩子,就留给华子这么一份绝活儿,这主为人奸诈,能算计,是这行当的精英,手底下百十号徒弟加兄弟都挺服他,英子更是以身相许,挂在一起也两年多了。



英子还报着账,南城毕老五带着二十几个人,哗啦啦地占了十九、二十号桌。



毕老五一米九的大个儿,这脑袋瓜儿比一般人大一个半,老榆树皮似的糙脸,焗熘着是落下三十六刀的民主集中制,打出来的名声,管叉、喷子都跟自己的儿子一样,睡觉都不离身,他那两只蒲团大手,能抓六块砖,一副对眼,只要往上一翻,玩完了,今儿谁又得倒霉。北京城上万条胡同,上万个痞子,上万个玩主,每天发生着大大小小的碴锛儿,碰上死磕的大架,不管他是哪的,毕老五出面铲事儿了,各路人马都还买他的面子,人家是头份儿老炮了,为哥们儿两肋插刀,自己的兄弟容不得半点委屈,任何时候都是冲锋陷阵。凭什么让人服,事儿做到家了。他回头冲老华子拱拱手:“华子,呆会儿过去啊。”



刚落座,毕老五的拜把子兄弟,东单宝子、天桥的小八戒各带着三十多口子,分两拨,也坐在了十一号、九号、六号、二十三号桌。



“五哥……”



“五哥……”



一阵杂七杂八的乱叫,餐厅的音量一下就高了起来。



“把啤酒给他们上上。”毕老五的一句话,这几十口子没人言语了,他又吩咐立在旁边的宝子:“菜也上吧,多要点冷拼,酒管够。”



“哎,大哥,别管他们丫挺的。”八戒说。



说着的当口儿,一股凉意立马袭了过来,大厅的门向两边拉开,一辆轮椅被人推了进来,只见在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满头银发、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推着轮椅的人,令所有的人眼睛一亮:笔挺的将校呢,贼亮的马靴,配衬着一个少年一米五几的个儿,轮廓分明的脸线,棱角分明的嘴唇,一双炯炯有神的大黑眼睛,一只粉雕玉砌的鼻子在脸颊上搭配得是那么恰到好处。



这小哥们儿的眼皮要是往上抬,嘿,无论哪一类女人,都会献上一往深情的。



英子不安分地站了起来:“我操,够份儿哎,看着真舒服。”



旁边老华子的脸一下子挂了下来。



少年将老人推到八号桌,坐在了首位。更令人叫绝的是,八个同样与少年一样着装的人一边四个,分列于桌子两边,笔直地目视前方。

玩主儿们虽然说历经大小场面,久经风雨,今儿这场面,可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



所有脑袋,不约而同地往八号桌集中。



“军子坐下吧。”老人家慢声细语地发了一句话。



“谢谢姥姥。”回答的声音不大,足显少年对老人的那份爱戴和孝顺。他的右手掌轻轻往下一压,八个少年齐刷刷地端坐在高背椅上,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与这些玩主儿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大厅经理刘大同,在老莫干了近二十年,什么人物、场面没见过?心中也不禁为今儿这些孩子们的所作所为啧啧称奇,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亲自走上前:“您好,欢迎光临,您几位都用些什么?”



“您好!请您将贵餐厅俄式大菜,无论冷热安排六十道菜。菜单由您来定,另外,请面点师傅制作一个大蛋糕,两行字:六十大寿,长命百岁。姥姥,谢谢您的养育之恩。拜托了。”少年望着刘大同迷茫的眼神,笑了笑,一抬手,旁边的少年从一个精致的公文包中,拿出三叠人民币往桌上一放:“您放心,这个不成问题。”



美男子用手一丈量,立起来的手掌刚刚盖过钱的厚度。



刘大同愣了一下,赶紧上前一步:“我马上安排。”



少年微微一笑道:“希望您不要让我失望。”



远远地望着八号桌少年们的一举一动,厚厚的人民币,玩主儿们紧紧地盯着,谁心里都不平静,70年代末期,随身带着万八千的,又这么张扬,这样的豪气和消费,您说,谁信呀?然而,这一切就发生在玩主儿们眼皮底下。



英子兴奋的脸上泛着红红的颜色,老华子的手在搓来搓去,毕老五太阳穴上两根青筋往上一跳一跳的,宝子抽完的烟蒂烧着了手一点知觉都没有,小八戒伸长的脖子晃来晃去。



随后来的海淀四青子、东坝河的小德张、北新桥的民子、前门楼子的高老四、太阳宫的贾月、大红门的二虎、酒仙桥的小义子、永定门的大棒槌,各路的诸侯,都被这惊人的一幕所吸引。



“大哥,掐架的人来了。”一声很粗的声音,使玩主儿们转过身来,这是八戒的兄弟淘气,五大三粗的跟板爷没什么两样,这一嗓子,满世界都听见了。



更神奇的事发生了,从大厅进来的,也是九个少年,不同的是,都穿着一身察蓝(注:察蓝——当时的时尚服装。),一样的寸头,个个都透着一身精干,为首的少年更有着说不出的霸气: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一道粗粗的眉毛足有两厘米,深邃的眼睛,时时让人感觉到一股煞气,早熟稳健,咄咄逼人的气质表露其间。



“真他妈的,是个人物。”英子又激动起来。



老华子的脸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少年稳稳地一坐什么话也没说,一挥手,八个男孩散坐在两边。



女服务员不敢走上前,刘大同心里直嘀咕:“今儿怎么了,真够开眼的。”



“您要点什么?”



“十八升啤酒。”

“其他要什么?”



“不要。”



刘大同带着疑惑走开了。



不知道这时候,玩闹们注意到没有:穿察蓝的少年与穿将校呢的少年眼光对到了一起,都没有说话,只相互点了一下头,很轻,可能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这一含义。



暴脾气的淘气刚要跳起来,被毕老五拦下。



大厅内很安静。



各桌的酒、菜一道道上来了,穿将校呢的少年将一道道菜敬到老太太的碟中,并耐心地教老人家使刀叉的方法。



穿察蓝的少年默默地喝着扎啤。



毕老五连抽了两支烟,已经点着了第三支。



老华子的眼皮时不时往上翻着。



英子的眼睛始终就没离开两少年,一会儿瞄瞄这个,一会儿瞄瞄那个。



其他的人各自吃着,喝着,看着这一切。



过了得有二十多分钟。



穿察蓝衣服的少年,一个人径直向毕老五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十九号桌,毕老五的手下都往书包摸去,别说,今天在场上的家伙少不了。



“您是五哥?”



毕老五傲慢地点点头。



“我叫兆龙,没名的小崽。”



“你还知道小崽,摸到老虎头上来了!”沉不住气的宝子嚷嚷起来。



毕老五摆了摆手:“听他说。”



“五哥,这天大了,谁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北京城您有一号,但架是一天一天打下的,事儿是您哥们儿仗义做出来的,凡事都得占理,真正的流氓混蛋不混理。”

“你他妈的说谁呢?”八戒急了,要往上冲。



毕老五不耐烦地给了八戒一个嘴巴:“听他说。”



“你兄弟淘气手下的小立本儿,不但打冯大妈的儿子,还要占人家的便宜,一个女人家,孤立无援,还要受凌辱。欺负孤儿寡母,这是一个玩儿的人做的事吗,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人,我打了,耳朵割了,冯大妈的事我管定了,什么道,您划,我接着。”



“小崽,这么多年了还真听不到有人跟我这样说话了,有种,立本儿的事是不对,不是爷们儿,我可以保证,你冯大妈从今儿起没人敢动她。我毕老五说话一个萝卜一个坑,砸得死死的。可话又说回来了,小立本儿不对,这我承认,但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再不对,打狗得看主人,崽儿,你也够狠的,立本儿的耳朵让你做了,切他就是切我,没想到你敢来,你得有个交代。”



“交代怎么讲?”察蓝衣服少年问。



“你自己也切个物件下来,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你敢吗?”毕老五杀气腾腾的气起来了。



“五哥,耳朵不可能,兄弟还想留个人样,手行吗?”



“豪气冲天啊,自古英雄出少年,有种,手是吃饭的家伙,五个指头剁仨,留下俩,抽烟用,怎样?”



淘气不服气地站出来:“五哥,不行!”



“这儿他妈的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毕老五道。



察蓝衣服少年兆龙道:“拿刀来。”



英子急道:“真剁呀?”



老华子骂她一句:“别他妈多嘴。”



兆龙的小兄弟递过一把刀,瓦亮瓦亮的匕首。开了刃的刀锋利无比。



各桌上玩闹的闭上了嘴,吃饭的放下了刀叉,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无数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兆龙手中的刀。



兆龙抬起头,与对面穿将校呢的少年眼光对在一起,很自然很平和的目光。



手起刀落,三个手指分离了兆龙的手掌。鲜红的血溅到了淘气的脸上,静静地散落在地上,这一切不超过两秒钟。



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兆龙又反手握着匕首,照自己的大腿就是两寸深的一刀,身子晃了一晃,用力一扬,随着刀子的拔出,血涌了出来,不止地往下流。



餐厅里响起了兆龙有力的声音:“五哥,各位哥们儿,这多的一刀,是给五哥,也是给你们瞅的,不要老觉得自己牛×,有份儿,份儿是人拔出来的。北京城深了,给自己留条路,做得正点,流氓得有个流氓样,别让人看扁了。五哥,兄弟欠个情,记着呢,后会有期。”转身对自己兄弟说:“结账,咱们走。”



“兆龙哥,咱们的账对面穿呢子衣服的哥们儿结了。”

兆龙艰难地转过身拱手算是答谢,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相视一笑。



傻呆了一会儿的毕老五,大嗓门响了起来:“来人,快他妈的送医院,全去,谁他妈的也别落下,全去。”



在兆龙被毕老五的兄弟架出去的当口儿,穿将校呢的少年三步赶五步,走到兆龙身边,小哥俩双手一握:“易军,灯市口的。”



“兆龙,天坛四块玉的。”



老莫这精彩的一幕,第二天便传到了全北京城街头巷尾的玩主儿的耳朵里。



兆龙和易军,都是属龙的,1964年生人,这一年正好都是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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