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父亲当八路军前后
父亲当年参加八路军，其实并不是象一些影视作品宣传的那样，是中华热血青年为了反抗外来侵略、响应共产党的号召走上抗日道路，而是与老家的一亩多土地有关。
1944年3月，父亲的奶奶在大饥荒中因饥饿和疾病去世，当时家中一贫如洗，为了让老人能有口棺材下葬，我爷爷在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卖掉家里仅有的一亩多好地，换些钱料理后事。但当时正是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有钱的人都不愿买地。没钱的穷人吃了上顿愁下顿更不可能买地。村里有个姓董的人家，其外甥在夏格庄警察所当警察，仗着外甥的势力，这个姓董的人对村里人巧取豪夺，家底也厚了起来。听说父亲家要卖地，主动向我爷爷表示愿为他那当警察的外甥买地。我爷爷本来不愿将自家耕种几十年的一亩多好地卖给姓董的人家，但因家里急着用钱，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买主，只好忍痛割爱。姓董的当时付了一半的价钱，说好另一半的钱一个月之后全部付清。谁知一个月后父亲到姓董的门上讨要另一半的卖地钱时，他竟蛮横无理地说：“我没钱！”父亲一听急了，说：“卖地给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难道你想赖帐不成？”姓董的恼羞成怒，欺负父亲身体瘦小，伸手就打了父亲一巴掌，打得父亲鼻孔流血。父亲从小性情刚烈，他不畏强暴，扑上去与其厮打。但毕竟不是他的对手，被打的鼻青脸肿，满脸是血。村里人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哭喊声，纷纷出来围拢观看究竟。父亲见众多乡亲在场，料想姓董的不敢再作恶，便从容不迫地走到路旁的水沟，洗去脸上血迹，然后对着人群高声说：“大爷，大妈，叔叔，婶婶们，你们今天都亲眼看到了，姓董的不但赖我家的卖地钱，还把我打成这样。现在我当着各位乡亲的面宣布：卖地钱我不要了，三个月后我要他的脑袋！”
父亲回到家，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我奶奶，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认为穷人只有当兵拿到枪杆子才能报仇雪恨，决意要去当兵。我奶奶流着泪说：“现在你留在家日子也没法过，去吧，能找一条活路也好。”就这样，父亲怀着对现实社会和董家的仇恨走上了投奔八路的道路。当时父亲根本不知道八路军部队的具体驻扎地点，只是听老人说过村的西边三十里地外，过了一条河就是八路的根据地。于是便朝西走去寻找八路。走了好远好远，连个八路的影子也没见着。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父亲又累又饿，看见路旁有个草垛，便靠草垛旁躺下休息。父亲一边吃着我奶奶做的干粮，一边幻想、期待着化装侦察的八路军战士能发现他，甚至怎样央求八路收留他的话都想好了，但那一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从草垛旁经过的人倒是有几个，甚至还有2个拿枪的伪军，但谁也没有理会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孩。
父亲带着沮丧的心情和饥饿劳累深更半夜回到家。他一边象往常一样帮家里干活，一边还是想着投八路的事。
我的奶奶理解父亲当八路报仇的心情，便想法帮助他，有意四处打听八路的消息。正巧，八路军莱西县大队一个排在夜袭夏格庄日伪警察所时，一个战士负伤，被临时安排在隔壁村一个地下党员家中养伤。我的奶奶听说后，便带上父亲找到隔壁村这个地下党员家。一进门，父亲发现一个穿日伪警察制服的人坐在炕上，以为是中了圈套，掉头就要跑，没想到那个穿日伪警察制服的人呵呵一笑，说：“小同志，不要怕，都是自家人。”原来此人正是配合八路夜袭夏格庄日伪警察所的内线。养伤的八路军战士和那位内线同志详细了解了父亲的家庭情况，觉得父亲有一定的阶级觉悟，又见他长的机灵，答应伤好归队时把父亲带走。
就这样，1944年5月，父亲正式参加八路军，成为胶东军区南海军分区医疗第一分所一名看护员。看护员的职责就是照看伤病员，相当于今天的护理员。父亲从小受苦，到了革命队伍这个新的环境，浑身上下象有使不完的劲，为伤病员洗衣、做饭，端屎、倒尿，不怕脏，不怕累，所领导和伤病员都十分喜欢他。不久，领导安排父亲去看护区武工队一位队长。此人二十出头，身高体壮，性格豪爽，各种武器都会使，枪法极准，在一次攻打县城的战斗中负了重伤。父亲对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的英雄非常崇拜，对他看护得格外认真、细致。久而久之，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位队长劝父亲不要在这里干伺候人的工作，说伤好了就带父亲到他的部队干。当父亲把讨要卖地钱不成反遭毒打自己决心要姓董脑袋的事情讲给队长听后，队长哈哈一笑：这事好办！我给你一个班，你带上他们到村里把姓董狗日的给解决了就是！不多久，队长将要伤愈归队，出院前他委托手下一位班长办此事。一天，班长安排了10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并与父亲约好当晚熄灯号后，这一干人马与父亲在附近一块高粱地里会合，一同前往善人庄村杀董。
说来也巧，正是杀董报仇计划顺利推进的时候，父亲从平素要好的病区负责人那里得知，组织上正准备发展父亲入党，同时调整到病区负责人身边做助手。那天晚上，父亲思想斗争十分激烈。去吧，杀掉姓董的这个恶霸，解了心头之恨，然而很有可能触犯八路军的纪律，断送个人的前途，辜负领导的期望；不去吧，人和枪都准备好了，要姓董的脑袋如囊中取物，机会实在难得。父亲背上背包，走出房门又掉转回来，来来回回反复了3、4次，最后还是没有按原先的约定前去会合。第二天，班长见到父亲抱怨了一通，父亲心里非常痛苦，躲到一个僻静处大哭了一场。
在写作本文的时候，我常常想，如果父亲听从区武工队长的劝告，脱离分所，到八路军作战部队去干；如果父亲那天不犹豫反复，坚决参与行动杀掉姓董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不管结局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父亲的人生轨迹会因此发生改变。
但历史就是历史，历史没有如果。
多行不义必自毙。姓董的1949年逃往台湾，几年后得暴病客死他乡。
父亲如今已85高龄。钓鱼和种菜是他的爱好。他居住的城市开始修高铁了，计划三年通车。父亲老说，以后去上海就可以坐高铁了，我一定能等来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