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存(15)
张扬首先在床底下看了看，见那个大牛仔背包还在，张扬的心放了下来。整个小屋子里，只有那个大牛仔背包里的物品对张扬来说最珍贵，屋子里的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就无所谓了。放在床上的睡袋不见了，看来这个小贼慌慌张张的收获不大。张扬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对回族人和小保姆表示着感谢。张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翡翠”烟，取出一支，递给了回族人。回族人摇着手说不吸烟、不吸烟。见没有什么大问题，回族人安慰了张扬几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张扬再三对回族人说着谢谢。小保姆也打亮手电筒走进了大铁门。张扬对小保姆说着“突几齐（藏语：谢谢）”。
夜重新安静下来，夜色中的村庄很安静，人们都深深地沉浸在睡梦中。张扬关上房门，房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像一声轻轻的叹息。张扬把插销插好，又在门后把洗脸盆竖着靠在门板上。这样再有什么情况，洗脸盆落在地上会发出声响。张扬沮丧地坐在木板床上。昏黄的灯光下，张扬的表情麻木，没有痛苦也没有多忧伤，只是平静得让人绝望。房间里异常地寒冷。张扬年轻的身体却燥热不安。过了很久，张扬长长地叹气，身子晃了晃，木板床吱呀吱呀地响着，让寂静的小房子里更加寂静。张扬站起身，走到开关前拉了一下灯绳，灯光熄灭了。张扬重新坐在木板床上，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张扬感到异常的孤独。张扬非常想念柳红，想念着柳红温暖的怀抱。年轻的血液在体内流动，渐渐地狂躁不安。张扬想象着柳红的样子，低低呻吟着……
无边的黑夜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屋子，亦如张扬此时的心境，阴郁、忧伤、孤独、无助。张扬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像一个落水的旅人，手忙脚乱地挣扎着，却越陷越深。疲惫不堪的张扬意志松懈，看不到自己的出路，想就这样躺在床上永远也不要起来。万籁寂静中，张扬深刻地体会到了生命的本质就是孤独。体会到在无边无际的宁静中，生命是如此的卑微。因为卑微，则时刻向往着崇高。可向上是如此的艰难，向下却是如此的简单。张扬燥热的身体渐渐冰冷。张扬蜷缩着身子，双臂紧紧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张扬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听见了一阵敲门声。小保姆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格拉！格拉！”张扬清醒过来，赶紧跳下了床。今天早上就没有脱衣服。张扬把门后的洗脸盆挪开，拔下插销，拉开了房门。门外站着小保姆和房东达瓦，还有一个背着工具箱的修锁的师傅。小保姆的左手提着一暖壶的酥油茶，右手拿着两个木碗。达瓦看着被撬坏的门锁，嘴里嘀嘀咕咕着。达瓦对修锁师傅说了几句，修锁师傅放下工具箱，开始工作。小保姆把一只木碗交给了达瓦，给达瓦倒了一碗浓浓的酥油茶。达瓦端着木碗站在张扬面前，说了几句藏式的汉话安慰着张扬，把装满酥油茶的木碗端给了张扬。
“格拉！恰通（藏语：喝茶）！”小保姆甜甜地说，对着张扬纯纯地一笑。小保姆又把另一个木碗里倒满了酥油茶，端给了达瓦。张扬的心一阵温暖，端起碗，说了声：“格拉！突几齐！（藏语：谢谢！）”几大口就把木碗里的酥油茶倒进了肚子里。一股暖流顺着张扬的全身流动，张扬舒服极了。达瓦也几大口把碗里的酥油茶喝完，友好地对张扬笑着。张扬又喝了两大碗，不停地对达瓦说着突几其。门锁很快就修理好了，安上了暗锁。达瓦试了试，觉得很满意。达瓦把新锁的钥匙交给了张扬，才和小保姆走了。修锁师傅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大铁门。张扬把门锁好，站在三轮车旁。张扬掏出钥匙打开链子锁，把三轮车推上了路面。张扬跳上三轮车，准备去“庄园”川菜馆见黄金宝。张扬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9点半了。张扬稳稳地蹬着三轮车，沿着林廓北路向布达拉宫的方向走去。
新年到了，1月1日下午6点，张扬、黄金宝、陈忠坐在“庄园”川菜馆里喝酒。黄金宝的三轮车放在川菜馆的门口，他这天早早就收工了。张扬和黄金宝、陈忠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大家成了朋友。一盘子凉拌猪耳朵、一盘子花生米、一盘子泡菜、一盘子折耳根，还有一瓶“江津”白酒。大家都微微有些醉意，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张扬，你肯定会发达的，哥子不会看错！那时候莫忘了哥子啊！”黄金宝端起了小酒盅。
“借你吉言，干了！”张扬也端起小酒盅，和黄金宝碰了一下。陈忠端起小酒盅，抿了一小口。他喝酒不行，脸已经是红红的了。
张扬想起自己来到拉萨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心中颇多感慨。张扬想起了浪舟，不知道他是否在日喀则站住了脚？张扬知道陈忠和黄金宝对浪舟有些成见，所以没有提起浪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三个人喝干了一瓶“江津”白酒，大部分都是张扬和黄金宝喝的，陈忠只喝了一点点。最后，陈忠的老婆端上了一盆“水煮鱼”，又上了一小木桶米饭。水煮鱼味道鲜美，大米饭喷香。张扬后来在陈忠的“庄园”大酒店再也没有吃到那天晚上的味道。晚上10点，张扬向陈忠和黄金宝告辞，准备去做生意。
“张扬，喝了酒，蹬车子慢些。”黄金宝关心地说。
“我知道！两位哥子，再见！”张扬冲着陈忠和黄金宝笑一笑，走出了“庄园”川菜馆。张扬蹬起门口的三轮车，慢慢向金珠路走去。张扬微微发烫的脸颊，被冷风一吹，霎时凉了下来。张扬心里却是暖暖的。张扬回忆着来到拉萨的点点滴滴，感到温暖，张扬此时非常渴望生活，渴望去看看柳红。张扬到了“百乐门”歌舞厅。“百乐门”歌舞厅的门口已经停了几辆人力三轮车，几个车夫低低交谈着。张扬把三轮车停在“百乐门”歌舞厅对面的人行道上，身子靠在一棵树上，点起了一支“翡翠”烟，默默地吸着。“百乐门”歌舞厅里的音响传到了张扬的耳朵里，听起来很舒服。张扬就这样默默站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夜深了，三三两两的人走出了歌舞厅，几个三轮车夫推着各自的车子迎上去。客人坐上了车子，三轮车夫们蹬着车子，慢慢向各自的目的地走去。一个没有坐上车子的人向对面的张扬招手，口里喊着：“三轮，三轮！”张扬朝他微微笑着，没有理睬他。张扬今天不打算做任何人的生意。张扬准备从自己微薄的积蓄里取出30元作为明天给黄金宝的份子钱。张扬自己给自己放假，张扬要和柳红在一起度过1994年的元旦。虽然张扬只是站在门外，但张扬的心和柳红在一起。柳红并不知道张扬就站在“百乐门”歌舞厅的外面。新年歌舞厅的生意很好，柳红忙忙碌碌。张扬想象着柳红的样子，心中充满柔情。不知道站了多久，张扬的腿麻木了。张扬跺着脚，坐到了三轮车上。歌舞厅里的音乐依旧火爆。一阵迪斯科的音乐过去后，传来了男女声的《请跟我来》。听着熟悉的音乐，张扬的精神一振，想起了自己和柳红那天也在合唱着这首歌。张扬心襟荡漾着，沉浸在一种幻觉中。夜更深了，又有三三两两的三轮车停在了“百乐门”歌舞厅的门口。凌晨3点钟左右，尽兴的客人们才逐渐走出了“百乐门”歌舞厅的大门。车夫们照旧迎上去，客人们坐上车，四散开去。不坐车的就步行，人很快就散尽了。张扬站在对面，眼睛盯着“百乐门”歌舞厅的大门。终于，两个女孩子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柳红，柳红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柳红蓬蓬松松的大爆炸头太好认了。一个瘦小的男人跟在两个女孩的后面，他走近柳红，低低对柳红说着什么。张扬仔细看着，认出了这个男人竟然是斜眼。
怎么会是斜眼？张扬的心一阵疼痛，用右手按了按心口。张扬的两只手指按到了一块像铁一样坚硬的圆东西上，那是一块一元的硬币。张扬那天和浪舟在文化宫广场做套圈生意开门大吉挣到一些钱后，在“百乐门”歌舞厅消费以后柳红找给张扬的一元硬币。硬币背面的牡丹花很像柳红的爆炸头。张扬一直把这块一元的硬币放在贴心的衣袋里。张扬孤独的时候就摸摸心口，摸到这块硬币，就想起了柳红狂野的大爆炸头，想起了那天晚上柳红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