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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存(8)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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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舟一愣,显然他没有听懂,原来浪舟也就会这么几句。张扬苦笑着,看着浪舟,心里想:“你拽什么拽!就会几句藏语也敢卖弄?真是猪鼻子插大葱——你装大象。”张扬问旁边站着的一个人:“这个格拉在说什么呢?”

  旁边的人翻译:“他说他叫次仁,是草原上放牛的,来拉萨拜佛。”

  张扬一听这个藏人是放牛的,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遇到绝顶高手了!”

  张扬在路上时,在牧区曾经见过放牛人舞着一个绳子,绳子上有一块皮子,有点像张扬小时候玩过的弹弓。皮子里裹着一块小石子,论起来一甩,小石子就飞了出去。想打哪头牛就打哪头牛,想打在牛身上的哪个部位就打在哪个部位,神了!

  藏人嘿嘿笑着,把红塔山烟揣进了宽大的藏袍,又摸出了2元钱,想继续套。

  张扬和浪舟连连摆手,嘴里说:“算了!算了!大哥你还是去别处耍吧!”

  这个叫次仁的藏人不解地望着张扬和浪舟,一脸憨憨地笑。张扬和浪舟坚决不做这个放牛娃的生意,最后次仁和他的同伴摇着脑袋走了。

  张扬和浪舟望着他们走远了,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江湖的水真是太深了,到处都卧着虎藏着龙。谁能想到这个牧区来的放牛的黑黜黜的藏人竟是个套圈的绝顶高手呢?

  绝顶高手放牛娃次仁只有一个,大部分都是送钱的主。游客们兴致很高地掏钱套圈,络绎不绝。张扬和浪舟忙得颠颠的,心里却很高兴。

  好生意,真是好生意啊!浪舟真是个人才啊!可惜沦落在了江湖。这要是生在古代的乱世,虽然不一定比得上那个卖草鞋的刘备,但至少也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干将啊!张扬望着笑稀了的浪舟,心里胡思乱想着。

  围在张扬和浪舟烟摊子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两只眼睛很小,其中一只有些歪斜,使他的脸面看上去有些丑陋。因为眉宇间神色猥琐,又使他看上去不像一个“好人”。但也不会引起普通人的同情,因为他的眼睛虽然不大,眼色却阴沉凶狠。

  斜眼走到浪舟身边盯着浪舟,浪舟看到斜眼站在面前,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浪舟没有理睬斜眼。

  斜眼和浪舟在一旁低低地说着话,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最后竟争吵起来。原来浪舟在落难的时候在拉萨的街头摆残棋,因为技不如人,输给了斜眼20元钱。当时因为没有钱,就欠着。今天斜眼在文化宫广场遇到了浪舟,就讨要浪舟欠他的20元钱,浪舟不给。斜眼骂骂咧咧的,握着双拳,情绪激动。浪舟梗着脖子,冷冷注视着斜眼,一句话也不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道。

  张扬站在一边,四川话虽然语速很快,也听了个大概。张扬知道能够摆残棋的人,水平肯定高。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浪舟这么高水平的人竟然被这个其貌不扬的斜眼给杀败了,看来这个斜眼也不是省油的灯。张扬望着情绪激动的斜眼,在心里细细品味着。

  骂骂咧咧的斜眼忽然弯下腰,伸出右手,快速在烟摊上拿起了一包红塔山和一包红梅,转身就要走。紧紧盯着斜眼的张扬反应很快,抢上一步,挡在了斜眼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把烟放下!”张扬对斜眼吼着,语气很冲。斜眼望望张扬,对张扬高大的身躯有些发憷。斜眼的右手紧紧攥着两包烟,两只眼睛冷冷地盯着张扬说:“兄弟!不管你的事情。这个人欠我的钱,一包红塔山和一包红梅刚好顶了。”

  张扬一把拽住斜眼的脖领子,大声说:“怎么不管我的事情,这些烟是我的,不是浪舟的,你给我放下!”张扬的声音狠巴巴的。

  “噢!浪舟……浪舟!”斜眼睨了一眼浪舟,嘴里嘀嘀咕咕着,终于知道了欠自己20元钱的这个人名字叫浪舟。

  “啷个又是你的烟噻,明明是浪舟的嘛!我已经看了好久了。”斜眼不甘示弱地说。浪舟站在旁边,手里攥着一把的小竹圈,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斜眼,意思很明确,老子就是不给你钱,你能怎样?

  张扬和斜眼对峙着,像两头斗牛,谁也不让谁。但形势很明朗,张扬和斜眼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张扬高大的身躯和斜眼单薄的身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扬紧紧抓着斜眼的衣领,眼神略带嘲讽地注视着斜眼,说:“我今天就不相信你能把这两包烟带走,不信你试试!”

  斜眼怔了怔,使劲扭动了一下脖子。血霎时上涌,脖子上的青筋跳动着,脸顿时就涨红了。

  “啷个嘛,啷个嘛。锤子!老子还怕你不成?”斜眼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乱飞,一些喷到了张扬的脸上。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像下水道里的污物发出的味道。

  张扬血往头上涌,嘴里骂了一句,紧紧揪住斜眼衣领的左手往自己怀里一拉,斜阳踉跄着倒向了张扬。张扬又使劲向前一推,松开左手的同时飞起右脚,照着斜眼的左脚踝踢去。斜眼大叫一声,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斜眼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用左手揉搓着左脚踝,那两包烟却还是紧紧地攥在右手。

  “起来,你妈的,把烟拿过来!”张扬破口大骂,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斜眼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不敢动手。张扬向前一步,双手抓住斜眼的右手,向上一撅。斜眼大叫了一声,松开了右手。张扬伸出左手,生生把那两包烟夺了过来。斜眼气极了,往后退了几步,和张扬拉开了一点距离。然后一双眼睛恶毒地盯着张扬,嘴里大骂着,语速极快,酣畅淋漓,如泣如诉,发泄着无穷的怨恨。张扬听得心里鬼火直冒,跨前几步,抡起右拳头就要朝斜眼的左脸颊砸去。这时,就听见耳边响起了几声清脆而稚嫩的声音:

  “张老师,你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张扬心中一惊,沸腾的热血冷了下来,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在叫我吗?这么好听的声音,我什么时候成了老师?张扬转过头去,就看到了几张年轻纯真的笑脸,有男有女。是星期天在文化宫广场游玩的中学生。张扬脸一红,忽然感到一阵羞愧,举在头顶的拳头慢慢落下来。张扬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但他们肯定知道张扬,因为张扬已经把拉萨的中学演讲遍了。

  “张老师,有事情吗?”一个男同学又问了一句,纯纯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几个藏族女同学嘻嘻笑着,一个还吹着泡泡糖。这些一尘不染的笑脸望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张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没有受到污染的纯真笑脸让张扬的心跳加速。张扬面红耳赤,尴尬地对年轻的中学生们笑笑。张扬知道这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你们好,我没有事,在和老乡闹着玩呢!”张扬支支吾吾地说。

  中学生们嘻嘻笑着,觉得张扬很有意思。斜眼站在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张扬,嘴里低低地骂着,神态一点也不像是闹着玩。

  “张老师再见!”学生们和张扬打着招呼,笑嘻嘻地走了。

  张扬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几朵大大的云团低低地垂着。阳光虽然没有了力量,但依旧刺眼。张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街头的混混。是因为生存的状况吗?还是自己的灵魂原本就倾向于暴力、血腥,原本就是向恶的。

  望着中学生们阳光下的背影,张扬呆呆地若有所思。不久以前,张扬还在课堂上激情澎湃地向一张白纸一样的纯真少年们讲述着天堂的美好,哪知自己却活在地狱之中。张扬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还是啥子老师,狗屁!呸!”斜眼对着张扬,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最后悻悻地走了。在张扬的武力下,他最终没有拿走一包烟。张扬望着斜眼瘦小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文化宫广场穿梭的人流中,心境悲凉。斜眼难道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吗?一样沦落在江湖无人问津吗?他难道不是也在为一顿饱饭奋斗吗?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剥夺了别人的生存,是对还是错?年轻的张扬很纠结。

  浪舟望着张扬呆呆的样子,想不到张扬竟不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却是一个头脑简单爱冲动的武夫。浪舟不知道此时张扬的内心正如巨浪翻腾的大海一样在咆哮、在挣扎。滔天的巨浪在击碎岸边的礁石后沮丧地退去,留下了星星点点的忧伤和惆怅。

  张扬再次抬起头,用手背擦去一颗眼角就要滴落的滚烫的泪珠。阳光暖暖地洒在张扬的身上,像颗颗晶莹的盐粒儿撒在了张扬已经受伤的心灵。心在涩涩地疼痛。张扬知道,有一种淡淡的伤痛将像病毒一样埋藏在张扬的体内,在张扬成长的路上终生相伴,不离不弃。它会时常发作。在张扬的人生最得意的时候,那疼痛将如约而来,并且告诉张扬,你并非如你所呈现给世人的那样强大、那样完美。你和卑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幸的人没有本质的区别,是他们不幸的人生衬托了你过眼烟云般的虚荣。而你在时光的侵蚀下,终究会褪去面具,袒露你依旧脆弱而敏感的心。那时,你不会自责并悔恨,因为你知道这才是真实的人生。你会泪流满面地感谢这阵阵袭来的疼痛,你将心怀卑微与虔敬之心祷告上苍,感谢它没有抛弃你却赐予你力量和一颗慈悲的心怀,走完你平淡无奇却又惊心动魄的一生。而这将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生。

  张扬望着沉默不语的浪舟,自言自语着:“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但他将更加像一个真正的人。”

  张扬从自己的情绪中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他把从斜眼手中夺回来的两包烟重新摆放在烟摊上,对着浪舟说:“赶紧吆喝啊!吃饭要紧!”

  浪舟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对张扬竖起了大拇指,好像直到现在才跟张扬的心贴近了一些。

  浪舟恢复了神态,大声吆喝起来:“套圈了,套圈了,一块钱5个圈。”

  渐渐地更多的游客围拢过来,掏钱买圈,开始游戏。人群推推搡搡,一拨接一拨的人络绎不绝,生意红火。最后不管是多少钱,都可以耍一耍。5毛钱也可以买到10个竹圈套。张扬知道他们一包烟也不会套走,乐得赚一个人气旺。

  张扬和浪舟在文化宫广场上忙忙碌碌辛苦了一天,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广场上的许多小摊贩都收摊子了,才结束了一天的摆摊生活。

  在嘎玛贡桑村张扬租住的那个简陋的冰窖一样的小屋子里,张扬和浪舟坐在木板床上开始清点一天的收入。

  浪舟把一堆大大小小的票子摊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阵,开始清点。张扬瞪大眼睛,望着浪舟,心情竟非常激动。

  “298块5毛整。”浪舟清点完了,得意洋洋地大声报出了数目,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连有些歪斜的鹰钩鼻子似乎都高兴得伸直了。

  “乖乖!这是我在内地两个多月的工资啊!”张扬张大了嘴巴。张扬大学毕业时分在一家工厂实习,一个月的工资是139元。而和张扬在同一个车间的女车工,工作了8年时间,一个月的工资仅仅是80元。张扬当时觉得非常不公平,自己刚刚毕业就拿139元,人家工作了8年才拿80元,这也太不把工人阶级当回事了。可现实就是现实。

  一块钱一块钱地挣,一天就搞到了近300元,暴利啊!这油水也太大了。张扬和浪舟一样兴奋不已。

  “这是空手套白狼啊!居然一天就捞回了本钱。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咱们就是万元户了。”张扬心里盘算着,忘了马上就是冬天了,忘了一个星期只有星期日一天的红火,平时都是冷冷清清的。张扬乐昏了头。

  张扬拿起一只浪舟做好的竹圈套,越看越觉得浪舟真是了得。这个圈套刚刚能把一盒烟套在里面,再也找不到多余的地方。

  “浪舟,你小子没把竹圈套的尺寸改大一些啊?”张扬问。

  “都改成大的,把烟全部套走了!老子喝西北风啊!改两个意思意思就成了。”浪舟对张扬嘿嘿一笑。张扬心里一动,觉得浪舟虽然外表豪爽,心机却很深沉。

  “浪舟啊!浪舟,你小子可真牛逼啊!这要不是一个绝顶的高手,谁也休想从你手里套走一包烟啊。”张扬发自肺腑、由衷地感叹着。

  “那个牧区来的放牛娃次仁不就是一个绝顶高手吗?要不是他,咱们今天一包烟都不会损失。”浪舟微微叹了口气。

  “可以了,你小子知足吧,要不是我奋力从斜眼手里夺回了两包烟,今天可就损失大了。”张扬很俗气地说。

  浪舟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浪舟,你怎么就欠了斜眼20元钱呢?你的象棋水平不是全拉萨第一嘛!”张扬问浪舟,想起了在工人疗养院,浪舟和晓行对弈时的自吹自擂。

  “莫说了,莫说了。大意失荆州啊!”浪舟摆摆手,似乎不愿意再提起那件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浪舟甩了甩手里码好的一沓子钱币,说:“张扬,想吃什么就说,哥子现在有钱了”

  “回锅肉啊!”张扬脱口而出,条件反射般,口腔里顿时涌上了一大团的唾液。那时的张扬眼界窄,感到回锅肉就是天下最好的美食。

  张扬咽了一口唾沫,仿佛已经闻到了回锅肉的香味。

  “龟儿子!硬是寒酸呦!回锅肉有啥子吃头嘛?”浪舟不屑,那神情好像他经常吃回锅肉,已经吃腻了。

  张扬和浪舟决定去洗个澡。药王山浴池是当时拉萨最好的浴池,淋浴水量充足,每个人10元钱。张扬和浪舟站在喷头下,任热水直流。真是舒服啊!这是几个月来,张扬感到最痛快的一天,估计浪舟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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