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到拉萨(8)
小旅店的门已经关闭了，清冷的月光照在门口，弥漫着一股凄凉。白天整天在牛羊肉市场里晃荡的流浪狗也都趴在了各自的位置，蜷缩着身子，像一块块的黑石头。
张扬和浪舟站在小旅店门口，抡起双拳，把门捶得啪啪直响，声音在寂静的夜晚很是嚣张。
“开门！开门！我们回来了！回家了。”
“哪个？这么晚了还来打搅老子。”一个含糊不清、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一阵哐啷啷的开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大门拉开。
张扬和浪舟互相搀扶着，说：“老板你好！是我们。我们回来了。今天高兴！哈哈！高兴！”
张扬和浪舟像亲人一样拍着唐装老板的肩头，一阵嘻嘻地傻笑。唐装老板竟也是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他凄凄迷迷地盯着张扬和浪舟，忽然紧紧拉住张扬的手，放声大哭：“兄弟！回来就好。哥哥盼着你回来啊！哥哥心里苦啊！兄弟！我没有喝醉。那个烂婆娘敢骗老子。老子非找到她，宰了她龟儿子。何翠芳，翠芳，我离不开你啊！”号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甩在了张扬的身上。他老婆乖乖女原来叫何翠芳。
张扬和浪舟吓了一跳，酒醒了一点。唐装老板的小旅店生意清淡，挣不到钱，他身边的那个乖乖女竟然跑了吗？
张扬看着涕泪纵横的唐装老板，肚子里一阵难受，酒意上涌。张扬赶紧摆脱开唐装老板的手，蹲在小旅店的门口，哇的一口，吐了出来。一股刺鼻的酸臭弥漫开来，在清冷的夜晚格外难闻。唐装老板一捂嘴巴，也蹲在张扬身边呕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号啕不止。唐装老板酒水是吐出来了，可这一肚子的苦水却需要时间去消化了。浪舟没有吐，站在一旁嘿嘿傻笑着。
一番折腾，张扬和浪舟终于躺在了床铺上，到底是年轻，很快就响起了鼾声。今晚没有了唐装老板和乖乖女的叫声，很是清静。
不知过了多久，张扬忽然醒来。天还黑着。张扬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想喝水，一摇墙角的暖水瓶，却是空的。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得屋子里很亮。张扬身子一阵发冷，竟然哆嗦起来。浪舟睡得死猪一样，呼呼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张扬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终于亮了，张扬精神委顿。只记得昨天晚上唱了很多的歌，喝了很多的酒。怎么回到小旅店的，模模糊糊了。天终于大亮了，外面的街道也吵闹起来。张扬摇醒了依旧酣睡的浪舟。浪舟揉着眼角的眼屎，叽叽咕咕地不想起来。
“浪舟，赶紧起！今天晓行要走，我们去送。”张扬对着浪舟的耳朵喊。
“哎呀！现在好久了？”浪舟终于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昨天晚上，张扬和浪舟都没有脱衣服，倒是方便。
张扬和浪舟在水房洗了把脸，彻底清醒了。
“张扬！昨天我们好久回来的？住宿费交没得？”浪舟问。
“好像快2点了吧，不知道，好像没有交吧。”张扬说。
“昨天唐装老板是不是哭了，他啥子事情吗？”浪舟问。
“不太清楚，好像是他老婆跑了。”张扬说。
“啥子？乖乖女跑了！咋可能呢？”浪舟不信。浪舟昨天晚上喝醉了，光站在门口傻笑了。他可能真不记得唐装老板的话了。
洗完脸，张扬和浪舟来到唐装老板住的房间。房间门没有锁。只是轻轻地掩着，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烟雾弥漫，一地狼藉，至少20个啤酒瓶子胡乱滚落着。还有一瓶沱牌酒的空瓶子放在桌子上，地上满是烟头。张扬让房门大开着，凛冽的空气吹进房屋，烟雾渐渐散开。唐装老板坐在床上，目光呆滞。一头的乱发，胡子拉碴的，眼窝深陷。人家伍子胥是一夜白发，唐装老板是一夜憔悴。看来，乖乖女是真跑了。
张扬和浪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况且失恋这种事情外人根本就无法插手，只有当事人自己舔伤口了。
“老板！别想那么多了，身体要紧。这是昨天晚上的住店钱，收好！”张扬把12元钱放在了桌子上。掏出了这12元，张扬又是一个不名一文货真价实的穷光蛋了。
浪舟看张扬付了住店钱，也没有说什么。大概是今天从亢奋中清醒过来了，昨天晚上的“血”出得多点了。
“老乡！告辞了！以后再来住。”浪舟说着家乡话。
唐装老板眼神空洞，对浪舟的话不知道听到了没有，不置可否。
张扬和浪舟不再说话，轻轻把门带上，离开了唐装老板，离开了他的小旅店。
“你说那个乖乖女会跑到哪儿呢？那么骚的一个婆娘，可惜了。”浪舟摇摇头。
“两口子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狄更斯就说过：夫妻之间最大的悬殊，莫过于性情不和，目的不同。”张扬说。
“狄更斯是哪个？做啥子的？”浪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一个作家，英国人。”张扬说。
“硬是酸啊！不就是过不下去了嘛。还文绉绉的，不耿直！”浪舟不屑。
张扬和浪舟简单吃罢早饭来到西郊工人疗养院时，晓行已经收拾好了。残联的德吉也代表残联来送一送。在疗养院门口，德吉热情地握着晓行的手，希望他下次有机会再来拉萨。晓行再三说着感谢的话，依依惜别。
张扬和浪舟陪着晓行沿着北京西路往东走，在丁字路口向右拐到了民族路上。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青藏公路纪念碑。
晓行在张扬和浪舟的劝说之下，已经放弃了摇着三轮车去阿里，再从阿里进新疆的计划。决定先搭车到格尔木，在格尔木再决定走哪条路去新疆。因为本来就是从青藏公路摇着三轮车进拉萨的，返回格尔木搭便车也无损于他的形象。晓行也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在青藏公路纪念碑，三个人感叹了一下当年的金珠玛米（解放军），觉得他们真不容易，一边修路一边进藏。老西藏精神还真不是吹的，有那么一股子劲，让人感动。张扬、晓行和浪舟沿着金珠路往西走，要去拉萨兵站，看一看有没有部队出藏的运输车队。如果能够搭上部队的车，安全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到了兵站，倒是有一队车辆正在场地里集结。20多辆车的样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打听，却是去山南的。兵站领导正在讲话。他身姿端正，中气充沛，语句铿锵有力。注意事项说完，大手一挥，说：“出发！”砰的一声，20几辆卡车的车门同时关上。端的是纪律严明，一丝不苟。一个士兵拿着旗子在指挥，一辆一辆草绿色的军车就整齐有序地驶出了兵站的大门。
张扬和浪舟赶紧走到领导面前，问还有没有车去格尔木，能不能捎带一个走遍中国的残疾人？他挺不容易的。
领导打量了张扬、晓行和浪舟一番，说：“很抱歉！暂时没有了，一个星期以后再说吧！”说完，就离开了。军人就是军人，一点不拖泥带水，说话直截了当。
张扬和浪舟就问晓行：“能否再等一个星期？”晓行连连摇头。
张扬、晓行和浪舟离开兵站往回走，决定到拉萨长途汽车站前碰碰运气，看有没有经过的货车，求司机捎带回格尔木。当然是免费的。
长途汽车站门口，张扬和浪舟站在路边开始拦车，只要是往西去的内地牌照的货车，都想拦住问一问，求司机免费把晓行带回格尔木。晓行坐在三轮车上默默地不说话。
货车不停地经过。这是一个必经的路口，车很多。但多数司机理都不理张扬和浪舟的呼唤。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司机停下车问清了情况，也同情晓行的境况，但是却不愿意免费带人，况且还有一辆轮椅车也占地方。司机也想在路上拉人挣点返程的油钱。多一个免费的人占一个座位，就少挣一份钱。雷锋在哪个时代都是绝对的少数。
太阳很大，阳光直射下来，10月份的太阳虽然已经没有多大力量了，但还是晒得人流汗。路况也不好，坑坑洼洼里有不少的灰尘，车一过尘土飞扬。
最后，终于有一辆车的司机答应免费把晓行带到格尔木。这是一个年轻的司机，虎头虎脑的，一脸的善良。晓行千恩万谢，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司机站在车厢里，张扬和浪舟站在车下，抬起晓行的三轮车递给司机。司机把晓行的三轮车抬到车厢里用绳子固定好。司机拍了拍手，跳下了车厢。司机拉开驾驶室的门，对晓行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晓行扶着车门，把膝盖搬在脚踏板上，轻松“走”进了高高的驾驶室，司机把门关上，一脸的惊奇。
终于分手了，晓行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摇下了车窗玻璃，望着张扬和浪舟的眼神伤感。张扬和浪舟分别和晓行握了握手，互相说着珍重。司机按了一声喇叭，车子缓缓启动，随后越开越快，渐渐消失在张扬和浪舟的视线里。
再见了！晓行。我们也是有缘人，在彼此的生命旅程互相关照着走了一段。但愿能够记住在路上的日子和在拉萨的短暂停留。
“晓行身上至少还有1000元，残联很大方的。”浪舟忽然说。张扬微微皱了皱眉头，对浪舟的话不置可否。
张扬一看表，中午1点10分。
“现在做什么？”张扬问浪舟。浪舟望着张扬，忽然有些伤感地说：“张扬！我也该回当雄了，我堂兄肯定急疯了。我先回去跟他说拉萨的木头已经订好了，我再和他找车把木料拉回去。当雄的房子盖好，你要是还在拉萨，我们就在陈忠的庄园见面。”浪舟也要离开拉萨了。张扬心中黯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相聚是缘，分手也是缘。随各自的心情吧。
有车去那曲，1点50分发车。浪舟买好了车票。他在当雄就下车。
就在拉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小饭馆，张扬和浪舟很快吃了碗肉丝面。浪舟把钱付了。又是浪舟掏钱，张扬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又没有办法。张扬已经身无分文了，八中赞助的100元，这几天已经消耗殆尽了。
时间到了，浪舟上了一辆满载着各民族乘客的破旧的大巴车走了。浪舟努力把头伸出车厢，不断对张扬挥舞着手臂，喊着保重之类的话，渐渐远去。一瞬间，张扬站在路边，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做什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没有一分钱。心空空的，非常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张扬心情郁闷地走过青藏公路纪念碑，上了拉萨河的河堤。清澈的拉萨河水不知疲倦地流淌，它也在述说着什么吗？谁在听呢？
走了一阵，张扬下了河堤，继续沿着北京路往东走。这条路在93年时很清静，没有什么来打扰张扬的心事。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秋天来了，不久就是寒冷的冬天了。要想办法在拉萨生存下去了。张扬胡思乱想着，就走到了“百乐门”歌舞厅。简单的门面，门竟然关着，看来要到晚上才开始营业。旁边是一个汽车修理厂，院子里停放着几辆待修的汽车。张扬在歌舞厅门口站了一会，想起昨天晚上还是热热闹闹，尽情欢唱。才多久？就是形单影只，踽踽独行了。欢乐过后就是无尽的寂寞，世事大抵如此。
张扬继续走着，就来到那个散发着浓重膻气的牛羊肉市场。后面就是唐装老板的小旅店。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给客人们切割着牛羊肉。三三两两的流浪狗窜来窜去，争抢着掉在地上的零星碎肉，不时狺狺地吠着。
唐装老板的小旅店门关着，静悄悄的，不知他在干什么？还在顾影自怜吗？爱情！爱情到底是什么？谁相信女人的甜言蜜语谁是个傻子。在你还没有享受到甜蜜时，一脚就把你踹进了地狱。
张扬因为自己受伤了，就仇恨起爱情。年轻人真是驿动的心啊！一会儿狂风大作，一会儿晴空万里。就像这高原的气候，阴晴不定。
再往前走，就到了西藏大学。张扬站在门口，望着西藏大学古色古香的大门，眼睛一亮。
“天无绝人之路啊！就到西藏大学联系讲座。看能不能得到些实际的帮助。”时间正好3点多，上班了。张扬走进了校园。当年的西藏大学学生很少，也就1000人左右。校园里显得很清静。张扬向遇到的一个汉族学生问清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地方，就走了过去。不巧，办公室主任说校长不在，去开会了。问张扬有什么事情？张扬说是联系讲座。主任说那他做不了主，要等校长回来定，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张扬坐了一会儿，感觉很无聊。就走出了办公室，在校园里逛起来。校园不大，设施简陋，还不如张扬家乡的重点高中。逛了近半个小时，实在没意思，张扬又回到办公室。校长没有回来。
张扬不愿意再等了，想：“今天不顺，还是明天再来吧！”就走出了校门。在金珠东路的尽头，张扬又走到了拉萨电视台的路上。百无聊赖，信马由缰，在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张扬没有拐弯，直直地走下去，右手边看到一家旅社，上面写着“高原”两个字。看到旅馆，张扬拍拍空空的口袋，一阵心酸。张扬边走边看着路两边的景致，都是些简陋的小门面。这条路叫夺底路，当年路面非常破旧。走了没有多久就到头了。一片空空的场地，左手边可以看到色拉寺。在张扬前面的山上，有一个平台，上面有一块巨大的长方形的石头，石头很光滑，深灰的颜色。几个藏族人围在石头旁，忙碌着什么。已经西斜的阳光洒在那块巨大的石头上，笼罩着一片神秘的色彩。一道光芒闪了一下，像是一把刀子的反光，随后又闪了几下。
张扬心里一激灵，这个地方莫非就是天葬台吧！张扬在那曲时看到过一个天葬台。虽然没有看到天葬仪式，但那个氛围却感受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