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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到拉萨(6)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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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早早躺下,多了两床被子,果然舒服多了。一夜无话。很快,鼾声一片。

  第二天醒来,天空竟然阴着,要下雨的样子。浪舟要去木材市场买木料,早饭也没有吃,早早地打了声招呼,说中午拉萨电影院门口见,就走了。张扬陪晓行去残联,这次晓行倒没有坚持自己一个人去。

  区残联在拉萨西郊,张扬和晓行穿过文化宫广场,路过陈忠的“庄园”时,门还关着。

  穿过道路中间的白塔,张扬向左面的西藏电视台望了一下,想起第一天来拉萨时的情景,若有所思。

  “晓行!你的采访节目什么时候播啊?”张扬说,眼睛直对着晓行。

  晓行眼光躲闪了一下,说:“谁知道呢?再说也没有地方看电视,可能播了吧。”

  “晓行!你都对电视台的记者说了些什么啊?独自摇三轮车来拉萨,你这壮举没把那些记者吓着吧?”张扬一脸坏笑,望着晓行。

  “还不就是那点事,咱俩谁不了解谁啊!”晓行说,有点不好意思。

  说说笑笑中,就到了残联门口。张扬一看表,9点32分。张扬对晓行说:“10点钟左右咱们再去,现在藏族同胞们都在甜茶馆呢!”

  对面就是一个小甜茶馆,叫“德吉”,张扬和晓行走过去。生意真好,茶馆里坐满了人。张扬花了4毛钱要了两杯甜茶,和晓行就在门口端着喝。

  张扬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黄褐色的甜茶发出淡淡的奶味,像张扬小时候吃过的上海“大白兔”奶糖。那时,张扬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就是“大白兔”奶糖了,纯纯的味道一年比一年淡,到张扬长到了24岁,那个味道就只能在回忆中回味了。这一小杯藏族人的甜茶,让张扬又回到了贫穷年代单纯的童年,想着怎么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不知不觉烦恼就多了,不知不觉就厌恶自己了。

  10点钟,张扬对晓行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晓行说:“好的!我办完事情很快就出来。”摇着三轮车进了残联的大门。

  张扬继续花2毛钱买了一小杯甜茶,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晓行摇着三轮车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藏族女人。晓行黝黑黝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摇着两只摇把的手似乎比平时有力了许多。

  看来晓行的运气不错,事情应该办得很顺利,张扬很为他高兴。

  “这是张扬!走路来拉萨的。”晓行向年轻的藏族女人介绍着。又对张扬说:“这是德吉,残联办公室的。”

  德吉对张扬笑笑,很善良纯洁的笑。张扬也对德吉笑笑,没有说话。

  “领导让我带晓行去休息,他很不容易。”德吉对张扬说,又笑笑。

  看来晓行运气不是一般的好,残联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

  晓行慢慢地摇着三轮车,双臂有力。德吉双手按在车背上,在后面推着,很小心的样子。

  走了没有多远,停在了一家单位的大门前。大门的柱子上挂着一只牌子,上面写着:拉萨市工人疗养院。

  德吉和门卫打了招呼,就推着晓行的三轮车进了院子,张扬跟在后面。

  不愧是疗养院,环境很好。院子里是一个水池,堆着一个假山,假山上缠绕着一些绿色的植物,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步。

  残联给晓行安排的是一个单间,带洗澡间。一张单人席梦思床。虽然是单人,但是床很大。屋子里有彩电,可以收到一些节目,画面清晰,效果不错。床头柜上还摆着一部电话。条件比张扬想象的要好。

  德吉安排好了,就对晓行说:“你就住这里吧,有事情打我办公室电话。我先走了,午饭时我再来。再见!”说完,又对张扬笑笑,走了。

  德吉走后,张扬对晓行说:“西藏人真是太热情了,看来信佛的地方和不信佛的地方的确不一样啊!”

  晓行没有得意忘形,黝黑黝黑的脸上带着忧郁,忽然间心事重重了。

  张扬说:“咱们走吧!浪舟应该在电影院门口等呢。”

  张扬想去告诉浪舟,晓行已经有好地方住了。张扬还有一个心底的愿望,想和浪舟一起沾一点晓行的光,中午混一顿大餐吃。看残联的热情,中午这顿饭一定丰盛。张扬想象着飘香的饭菜,吞了一大口口水。

  晓行说:“我就不去了,你去见浪舟就行了,残联的人联系了几家报社的记者,可能要见个面。”

  张扬看了看晓行,又想到了西藏电视台门口的事情,心中一阵冰冷。

  “那行!你就忙吧!我去找浪舟。”张扬不想再说什么,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张扬拉开门,走了出去。

  张扬感到胸口堵得慌,忍不住想要骂两句。张扬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这一刻,张扬又想起了患难与享福的古老问题,感到很郁闷。

  拉萨电影院门口,浪舟还没有出现。张扬无聊地转着。影院里依旧传来枪战片刺耳的厮杀声。一个精练的年轻人走到影院的台阶边上坐下,掏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嗅着。嗅了一会儿,他取出打火机啪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两只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一会儿,烟吸完了,年轻人把烟头弹了出去,烟头划了一条弧线,落在了地上,没有掐灭的烟头继续冒着缕缕白烟,轻烟盘旋着缓慢上升,像在编织一个圈套。

  年轻人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瓷碗,碗里摇晃着三颗瓜子。年轻人又掏出一支白色的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把小碗放在地上,开始吆喝起来:“各位朋友!来玩一个游戏,猜猜我这碗底下扣着几颗瓜子,猜中有钱送。”

  年轻人起劲地吆喝着。拉萨人心眼敦厚,特别容易相信外人。听说有钱送,行人纷纷围拢过去。(1993年的拉萨,身处高原的人眼界还不开阔,又没有什么娱乐。这种把戏还不太多见。)

  年轻人的眼睛精光闪闪,又说:“哪位朋友如果猜中碗下面的瓜子,我就送钱给他。一颗瓜子代表10块钱。总共是三颗瓜子,最高就是猜中三颗,就是30元钱。只要猜中,我就给钱,绝不骗大家。”

  看着人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年轻人话锋一转,又说:“哪位朋友要是猜得不对,可要倒给我钱呦。同不同意?说好。”

  人们一听猜不对还要倒赔钱,嘘了一声,可是还是很感兴趣。

  “又是一个四川人,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人才啊!”张扬从口音上,听出了那别扭的普通话。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的确难听。

  张扬也走过去,微微笑着,想看看这个四川年轻人的道行有多深?今天能找到多少钱?很快,观众甲按捺不住了。他说:“我来试试。”

  年轻人微笑着对观众甲说:“看好哦!”慢慢地放了一颗瓜子在碗里,往下一扣,说:“看清楚了,是几颗瓜子?”路人甲说:“看清楚了,碗底下是一颗瓜子。”

  年轻人把碗抬起来,地下果然是一颗瓜子。

  “猜对了!”路人甲叫了起来。这也太简单了。

  “你运气真好!”年轻人把一张10元的大团结毫不犹豫地放在路人甲手里。周围的人一阵骚动。

  随后路人甲接连猜对,又拿到了30元、20元、10元、20元、10元,快到100元了。引诱得路人乙,路人丙不断加入这个游戏。

  年轻人又慢慢地将两颗瓜子放进了碗里,手腕一翻,扣在了地上。

  “是两个!”路人乙迫不及待地大声喊着,边喊边扔在碗边两张汗津津的大团结。

  “打开看,打开看!”大家都急了,这钱太好赚了。

  年轻人手一抬,地上却是一颗瓜子。路人乙倒贴20元给年轻人。

  “怪了,怪了。明明是两颗瓜子嘛?怎么又成了一颗?”路人乙搔了掻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路人甲想着就要突破100元时,他的好运气忽然变坏了。随后他又吐出了他所赢的钱,倒贴给了年轻人100元钱,

  年轻人握着大把的钱,笑稀了。圆圆的脸膛,像绽开的一朵花,恶之花。

  年轻人把钱装进口袋,收起了小碗,对周围目瞪口呆的路人说:“不好意思了!你们今天的运气不好!以后再耍!”

  说罢转身,慢慢走,快快走,消失在八角街转经的人流中。

  有的路人反应过来,开始破口大骂:“骗子!这是个骗子啊!”却似乎没有人责怪自己的贪婪。最后悻悻地散去。

  张扬望着大昭寺的方向,感叹:“空手套白狼啊!”说不上是憎恶那个年轻人还是羡慕那个年轻人。

  张扬正想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扬,你来了。来了好久了?”

  是浪舟,浪舟站在了张扬面前。

  “浪舟!你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张扬说。

  “啥子戏吗?《猎豹行动》吗?”浪舟问。看来浪舟对影片中的那个黑老大念念不忘。

  张扬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瓜娃子!”浪舟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晓行呢?”浪舟问。

  “吃山珍海味呢!”张扬气哼哼地说,随后说了晓行的情况。

  浪舟听了晓行的情况,急着要去看看。

  “你急什么?你不饿吗?我可是饿了。”张扬有些责怪浪舟。

  在一家小饭馆,张扬和浪舟吃了一碗肉丝面。

  “你的木头买好了吗?”张扬问。

  “太贵了,再看看。”浪舟显然对木头没有了兴趣。

  “不会耽误你堂兄盖房子吧?”张扬为浪舟着想着。

  “谁耽误谁还不知道呢!”浪舟淡淡地说。

  张扬想了想:“操!这句话还挺有哲理。”看着浪舟,心中却是隐隐地不安。

  下午3点多钟,浪舟和张扬去看晓行。张扬挺不想去的,可浪舟偏拉着,也就去了。

  房间的门没有锁,张扬和浪舟直接推开了门。晓行正躺在席梦思床上看电视。可能是中午的饭菜油水大了些,晓行黝黑黝黑的脸上泛着一层光。

  “正想你们呢!你们就到了。快坐。”晓行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指着屋里的两只沙发,对张扬和浪舟说。

  “这房子真不错,住一晚上好多钱?”浪舟问。

  “这是豪华单间,一晚上80元。”晓行说。

  “还可以洗澡,太好了!”浪舟兴奋地说。

  “那是太阳能的,今天没太阳,水是凉的,洗不成。”晓行说。

  浪舟却不管那么多,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衣服,进了卫生间洗起了凉水澡,冻得龇牙咧嘴的。

  “张扬,吃苹果,德吉送的。”晓行指着床头柜上的一只放着几个苹果的盘子对张扬说。

  张扬拿起一个苹果,坐在沙发上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想着晓行这个人。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一个从小在极度的自卑和屈辱中长大的人,如果有一天得到了命运的眷顾,他的灵魂是向善还是向恶呢?他饱经沧桑的心会破裂成几瓣呢?哪一个是真实的他,哪一个是虚幻的他?佛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既然皆是化相,又何必斤斤计较哪个是真,哪个是幻。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再回首,已经是百年身了。而满目青山,却依旧是郁郁葱葱。张扬胡思乱想着,心里很乱。

  浪舟很快冲洗完身子,走出卫生间,哆嗦着穿上了衣服。晓行看着浪舟带带拉拉滴落在地上的水,眉头皱了一下。

  “哪个跟我下棋?”浪舟看到电视机旁摆了一副象棋,就问张扬和晓行。

  “你们两个先下,我把这个苹果吃完。”张扬说。

  张扬会下象棋,水平一般,没有什么棋路。

  浪舟就和晓行摆开棋盘,对阵厮杀起来。晓行似乎水平高一些,居然下一步还能看两步。浪舟水平更高,张扬没有想到浪舟的象棋下得那么好,车马炮几个组合就逼得晓行无路可走。

  “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我可是曾经在街头摆过残棋的人呦!可以这么说,拉萨几乎没得对手。”浪舟洋洋得意地说。

  晓行不服,又下了几盘,盘盘输掉,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别说,浪舟下象棋还真有一套。

  最后,晓行不下了,根本就赢不了。浪舟哈哈大笑,大咧咧地把两条腿抬起来,脚搁在了放电视的桌子上。一边吹牛,一边晃着脚。

  “快把你的臭脚放下来,桌子都弄脏了。”晓行很不满意地说。

  “这房子一晚上80元呢!千万别弄得乱七八糟的,我到哪里都特别注意别人对我的印象。”晓行又说。

  浪舟把脚放下来,尴尬地笑笑。

  一晚上80元,张扬听到这么具体的金钱数字忽然感到很屈辱。房间里静了一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好像感到彼此都很遥远。

  黑塞说得对,我们都是荒原狼,没有谁能够真正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我们的潜意识的确是大海中的冰川,深不可测。那裸露在海面上的只是一种假象,引诱着我们上当受骗,自欺欺人。

  “我后天就准备离开拉萨了。”晓行说,忽然很伤感。

  “我在拉萨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准备去阿里,从阿里去新疆。再不走,天气就冷了。”晓行又说。

  晓行准备在10月份,摇着三轮车走阿里。张扬和浪舟都极力劝阻他,说去阿里的路太难走了。你还是走青藏公路,返回格尔木,从格尔木去敦煌,再去新疆吧。这条路好走。或者从格尔木去兰州,从兰州再往新疆走。最后,晓行勉强同意了张扬和浪舟的建议,返回格尔木再说。

  “我们明天去拉萨中学联系讲座,看能不能搞点赞助。”张扬说。

  晓行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浪舟一咬牙,说:“我明天在拉萨再陪你们一天。”看来他已经把买木头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天黑了,张扬和浪舟看晓行没有挽留的意思,就告辞,并约好明天去拉萨中学碰碰运气。

  晓行没有坐三轮车,就以它独有的方式“走”着,把张扬和浪舟送出疗养院的大门。大门口有一家小饭馆。三个人胡乱吃了一碗用挂面煮的素面条。晓行买单,浪舟好像身上也没有钱了,这次没有主动。彼此握手告别。

  张扬和浪舟决定还是住在唐装老板的小旅店,张扬交完了今晚的住宿费12元,那100元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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