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分之一个温州人”
李娟在与柳绍禾、阿莲两位好朋友重逢的第二天上午，再次来到了福稳中餐馆。这是福稳中餐馆又一个工作周的开始之日。李娟先去餐厅找了阿莲。
阿莲一见了李娟，就乐陶陶地喊着“娟姐”，走近了李娟的身边。当然，现在是她的上班时间，她不会向李娟作出昨天那样亲热的举动：偎在李娟的胸前，或者挽着李娟的胳膊。
李娟看餐厅里还有其他的人员，就选了个不太惹眼的位子坐了下来。
阿莲穿着餐厅侍者的工作服，彬彬有礼地站到李娟的座位旁，完全是一副训练有素的职业模样。这使李娟觉得很有意思。
李娟从坤包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及其包装盒，递给阿莲：“这部手机，是我专门给你买的，收下吧。”
阿莲急忙谦让：“娟姐，我怎能要你掏钱给我买手机呀？”
李娟笑着嗔道：“又讲傻话了不是？谁说你要我给你买手机了？这是我主动给你买的。你放心，娟姐现在很有钱了，给你买一部手机算得了什么？”
阿莲这才喜孜孜地收起了手机：“娟姐，你真好……”
李娟说：“你光夸娟姐好可不行，你还得听娟姐一句话……”
阿莲说：“我听娟姐的……”
李娟郑重其事而又含蓄婉转地告诉阿莲：“我比你要大几岁，已在社会上经历了一些风雨，有过一些教训。你也是一个苦孩子，从小在温州就失去了母亲，如今舅舅又在巴黎遭受了牢狱之灾。因此，我要尽量照顾你，做你的‘知心姐姐’。而且，我现在已经具备这种能力了。我给你买手机，我有一个很重要的用意：这店里的任何人，包括老板黄福稳在内，如果欺负你，使你受委屈，你就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为你做主！你明白我的用意么？”
阿莲听了，双眼闪烁晶莹的泪花，感激并使劲地向李娟颔首：“嗯……”她极想再次抱住“娟姐”这蕴含着成熟女性特殊韵致的迷人、醉人的身子，她极想再次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她极想哭着感恩：感谢上苍赐给她这比女神还要美丽的“娟姐”，感谢生活让她结识了这比家里人还要知心的“娟姐”。但她清楚眼下正是店里的上班时间，她只得暗暗抑制自己极想放声倾诉的欲望。
李娟辞别了阿莲，就进了这店里老板黄福稳的经理室，心情十分复杂地坐到沙发上。
黄福稳乍一见李娟，难免要惊讶一番了。他已享受过李娟曼妙的身子，可也领教过李娟性格中很泼辣的一面。李娟今天突然来访，是不是要找什么茬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因为这脸颊曾被李娟的指甲划得皮破血渗啊。但他一看李娟身上的名牌时装、名贵首饰以及名款坤包，心里就更惊讶了：“几个月的时间，这李娟竟然在巴黎发财了、混出名堂了，不可小觑啊。三十六计，我还是以‘讨好’为上计才保险呐。”他如此一想，就满脸堆笑，主动向李娟打招呼：“阿娟，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我一直在心里祝福你啊。现在看你一身的富贵气派，我很放心了。”
李娟冷笑了一声：“你在我的面前假殷勤，还没假够么？你那心里，其实巴不得让我穷死、饿死，你才快活。我曾经说了，我不想看你龌龊的嘴脸。我今天之所以要来好好地看看你，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黄福稳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有事好商量，你别总是恨着我……”
李娟严肃地质询：“阿莲到你店里打工，你有没有欺负她？”
黄福稳不禁诉起冤来，并且表起功来：“这是哪跟哪呀？我什么时候欺负过阿莲呐？阿莲的舅舅阿荣是我的好朋友。阿荣被判刑坐牢了，我出于好心，安排阿莲到店里打工，这也冒犯你了么？”
李娟故意不动声色，以便能多见识一下黄福稳嘴皮子上的功夫。
黄福稳有些沉不住气了：“我向天发誓：阿莲到店里打工以来，我从未使她受过半点委屈。”
李娟再次严肃地质询：“以后呢？以后你会不会在阿莲的身上打什么歪主意？”
黄福稳显出愁眉苦脸的样子：“阿娟，我拜托你、请求你，不要把我想得那样坏。其实，我对朋友是很忠诚的。阿荣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会伤害阿荣的外甥女阿莲呢？”
李娟站起身来，准备走了：“常言道：忠不忠，看行动。你以后的行动，我都有办法看在眼里。阿莲已经被我认作妹妹了。你若伤害阿莲，我绝不放过你！”
黄福稳见李娟走了，不禁在心里埋怨自己：“我真是‘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啊！当初，我为什么要招惹李娟这个‘母老虎’呢？”
李娟走出店里前台的经理室，还特地进到店里的后间，问候了过去的同事柳绍禾、阿乔、阿蕊等人。
同事们见李娟一身的高级时装，都很赞赏。
尤其是阿乔，忍不住酸溜溜地当众感叹了：“阿娟毕竟是上海姑娘，有能耐、有本领。我虽然爱穿高档服饰，但阿娟这一身的名牌时装，比我阔绰多了……”
这阿乔，尽管曾在街上受过金发暗娼之骗，但还是一如既往地热衷于寻欢作乐。
九月中旬一个星期一的下午，也就是店里的休息日，阿乔竟把自己的一位赌友兼嫖友带到店里，介绍给了柳绍禾：“阿柳，这位阿毛——毛志伟先生，喜欢交朋结友，想来认识你。你们就在一块好好聊聊吧。我还要到街上去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阿乔说着，就又上街寻欢作乐去了。
二十多岁的毛志伟，完全是一副“老江湖”的架势，先用汉语普通话将柳绍禾恭维一番：“我听阿乔说了，你烹饪温州菜的厨艺十分精湛，是他学厨的好师傅。我很喜爱温州菜。因此，我请阿乔穿针引线，与你交个朋友。你不会反感吧？”
柳绍禾也用起了“社交辞令”：“常言道：店门一开，八方客来。你既然来了，就是朋友了。我应该谢谢你的光临，怎么会反感呢？”
毛志伟蓄意卖个关子：“我很喜爱温州菜，有很特殊的原因……”
柳绍禾有些好奇了：“很特殊的原因？”
毛志伟说起了颇为流利的温州话：“我从小就是生在温州、长在温州的……”
柳绍禾很喜悦：“原来我们是温州同乡啊。”
毛志伟故弄玄虚：“但我只能算是三分之一个温州人……”
柳绍禾有些疑惑了：“三分之一个温州人？”
毛志伟追溯起“革命家史”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中国大陆开始改革开放了。温州随之兴办乡镇企业，但是缺乏相应的生产技术。当时，上海轻工行业的产品及其技术，代表了全国的最高水平。于是，温州的不少厂家都到上海聘请退休的老技师担任技术指导。我的祖父，就曾被温州的一座纺织厂聘作了技术指导，常驻厂内。该厂为了笼络我的祖父，给我的祖父提供了极高的工资：每个月一百二十元人民币。这个工资额，虽然现在只能算是最低的，但在那个时候却高得出奇，因为该厂厂长的工资每个月也只有六十五元人民币。不仅如此，该厂还同意我的父亲跟着我的祖父一起上班，领取很高的工资。并且，该厂最漂亮的青年女工，也被厂长介绍给了我的父亲，从而成了我的母亲。就这样，我生在温州、长在温州，会说温州话、喜爱温州菜了。后来，我的全家迁回了上海。我算是三分之一个温州人、三分之一个上海人了……”
柳绍禾更加好奇了：“那……你还有‘三分之一’，是在哪里？”
毛志伟的语调既很炫耀，又很调侃：“几年前，我从上海到日本自费留学，在日本娶了太太，能够长期居留日本了。如此一来，我的母亲是温州人，我的父亲是上海人，我的太太是日本人，我就不得不成为三分之一个温州人、三分之一个上海人、三分之一个日本人了。”
柳绍禾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声了。
毛志伟再次卖个关子：“我来拜访你，不仅要让你开心地笑一笑，还要与你共同探讨一条关于发财的好路子……”
柳绍禾的兴趣被毛志伟“忽悠”起来了：“发财的好路子？能不能说得详细一些？”
毛志伟眉飞色舞：“我这次从日本东京来到法国巴黎，已在巴黎逛了半个多月了。巴黎号称‘浪漫之都’，真是名不虚传啊。我被巴黎的‘四妙’陶醉了：巴黎的女人最妙，巴黎的西餐最妙，巴黎的时装最妙，巴黎的香水最妙。恰恰是巴黎的香水，可以成为我们发财的好路子……”
柳绍禾说：“巴黎的香水能帮我们发财？我可没有料到。”
毛志伟说：“现在的社会，基本上都是买方市场：厂家与商店，用各种广告方式，向消费者促销产品，所以人们常说‘顾客是上帝’。然而，巴黎出产的‘sq’牌香水，在市场上的情况却很特别……”
柳绍禾说：“我成天在店里抡勺炒菜，对香水之类的行业很不熟悉。”
毛志伟说：“在法国本土乃至全球所有发达国家的市场上，‘sq’牌香水都是限量销售。对那些发展中国家以及落后型国家的市场，‘sq’牌香水的销售商则是不屑一顾的……”
柳绍禾说：“这确实很特别。”
毛志伟说：“‘sq’牌香水作为全球香水的顶级名牌，价格也就很是高昂了。但日本的家庭都很有钱啊，日本的女人很爱打扮啊，于是纷纷拥趸‘sq’牌香水，趋之若鹜。在日本的市场上，‘sq’牌香水经常脱销，经常使日本的消费者望眼欲穿。我一掂量，若从法国的市场批量采购‘sq’牌香水，空运至日本的市场，不就可以赚钱么？”
柳绍禾说：“你很有商业头脑。”
毛志伟说：“但是，我这次特地来法国，遇到的情况却很棘手。‘sq’牌香水，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圣日耳曼广场等繁华的街区都设有专卖店，在巴黎‘春天’、‘老佛爷’等著名的百货公司也设有专柜。可那些专卖店和专柜，对顾客的购买量控制很严：法国人购买‘sq’牌香水，必须登记身份证，每三个月只能买一瓶；外国人购买‘sq’牌香水，必须登记护照，每半年只能买一瓶。而且，每个顾客购买量的信息都用电脑联了网，冒充是不行的。我这次批量采购‘sq’牌香水的计划，陷入了僵局……”
柳绍禾说：“你刚才要与我共同探讨，究竟怎样探讨呢？”
毛志伟说：“这就叫作‘天无绝人之路’啊。我听阿乔说了，你在巴黎有不少关系很好的温州同乡。你可以利用打工的业余时间，发动你那些同乡，聚腋成裘，聚少成多，为我一瓶、一瓶地代购‘sq’牌香水，让我能够成批量地空运至日本的市场。我给你货款总额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有关的税务事宜，也由我承担。至于你给你那些同乡的提成，由你自定，我不过问。我认为，这是我们联合发财的好路子啊……”
柳绍禾说：“你的这些设想，我很赞同。可是，我出面为你组织人员代购‘sq’牌香水，每次的货款由谁垫付呢？”
毛志伟说：“阿乔评价你为人很朴实，所以我信得过你。每次的货款，由我先行垫付，你开相应的收据给我。等我验货无误，就把收据退给你。你看好不好？”
柳绍禾颔首：“好的。”
毛志伟见自己这次发财有指望了，很是高兴，又与柳绍禾洽谈了一些相应的细节。
柳绍禾觉得，自己若真的这样与毛志伟联营“sq”牌香水的生意，倒是没有什么风险。可要他挨个地直接去找成批量、有护照的温州同乡，他是凑不够起码的人数的，因为他在巴黎的熟人并没有阿乔想象的那么多。那他为何大包大揽地应承毛志伟的建议呢？原因在于：他这方面，可以选择两种渠道进行合作。他首先可以选择的合作者，当属值得信赖的自称已是“穷人翻了身”的李娟。如果李娟合作不成，他还可以像上次荣太太那样举办“呈会”，却非筹措什么资金，而是邀请周伯伯那样德高望重、人缘很广的老华侨与他合作，从而能够成批量地组织有资格代购“sq”牌香水的温州同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