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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2037(3)

书籍名:《俗人狂想》    作者: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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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涵涵,是不是嫌爷爷管得太多了?”

  涵涵:“也不是,爷爷,你说……不是,您说,我爸为什么要大老远跑到日本工作?”

  “嗯,怎么说呢……”我想了想,“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过着没有意义的生活,即使当时他们在忙于一些自以为重要的事情,你爸就是其中之一。”

  我觉着可能是话说深了,涵涵未必懂。但他还是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呢?”

  我听了心中一喜,嗯,好个涵涵,不愧是我孙子!

  我郑重地告诉他:“其实人生中只有一件事最重要:就是把自己奉献给能给予你目标和意义的创造。”

  “比如呢?”涵涵打破砂锅问到底。

  “比如……”嘿,还真有点难住我了。主要是这个比方不好打。深了怕涵涵不明白,浅了又不贴切。“比如,唐僧带着孙悟空他们去西天取经……”惭愧,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没想到第一天就差点被自己孙子问倒!“还有呢?”

  嘿,我觉得这孙子有点儿成心!但哥们儿是爷爷辈儿的,不能让个毛孩子给问倒了!突然间,我想起了多年前我们院里那个磨刀老头。

  12

  小的时候,每当午睡醒来,窗外都会传来磨刀老头的吆喝声:“磨剪子嘞,抢菜刀——”其声绵长,入耳虽然响亮,但听着并不烦躁。

  我们院南屋就住着这么一位专以磨刀为生的老人,他无儿无女,只身一人租住在我家南屋。当面我们称他为李爷爷,可背地里都叫他磨刀老头。

  磨刀老头的日子过得十分清苦,不,这里不能用清苦,应该说是吝啬才对。因为每逢冬储大白菜上市,他都要去菜站捡许多别人掰掉的白菜帮子回家熬着吃,而且一吃就是一冬。他除了手推磨刀车以外,还有一辆自行车,每次外出回来,他总是把自行车挂在墙上,愣号称是减少磨损。

  当时我们都觉得这老头是又抠又怪,拿我妈的话讲就是:“会过的人见多了,可没见过这么会过的!”

  哥们儿那时候虽然小,但是特懂事儿,早早就明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于是,我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拿着家里的菜刀跑到磨刀车上蹭两下。搞得我妈每次拿起菜刀就纳闷道:“嘿,怪了,这菜刀怎么就越用越快了呢?!”

  我听了后对自己的行为特得意,心想你这么会过的人居然也让我占上了便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后来我妈终于发现了我偷偷磨刀的事情,把我拽到屋里,怒气冲冲地说:“你这孩子一点儿也不长进,干什么事都虎头蛇尾的,抽屉里还有一把剪子你怎么就不知道也拿出去磨磨呢?”我上初二的某天,还没到家门口老远就看见院门口围了许多人,边上还停着一辆救护车。我心说坏了,别是我妈出了什么事。

  冲进院子一眼就瞧见了我妈正和街道主任站在南屋门口说话,心中才算一松。过去一问,原来是磨刀老头死了。就听街道主任说:“这老葛朗台,省了一辈子自己也没花着,图个什么?”

  再后来听胡同里的人谈到磨刀老头,言语里充满了尊敬——这其中也包括我妈。

  原来老头临死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和一个存折,指定把存折上的12万元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他,恐怕是中国“裸捐”的第一人!

  13

  2037年北京的夏天热得真像个大蒸笼,你只消在街上走一小会儿,衣服就会黏在身上。鉴于这种情况,只要一到夏季我基本都会窝在家里搞创作,要出门的话也就是去会所里游泳。

  但是涵涵的加盟完全打乱了我的生活安排,让我硬着头皮又重新体验了一次为人父母的辛苦。

  涵涵到家里的第二天,便在和阿布嬉闹时打翻了我心爱的盆景。

  下午,他的房间传来的游戏声让我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这种状态如何能捧回“诺贝尔文学奖”。但我什么都没说,我能怎么办呢?孩子们在某些年龄是淘气的,而他们也应该淘气,因为他们充满了生命力与精力,需要某些形式的发泄。

  到了晚上,平时我都是吃素,但涵涵这孙子非要吃棒骨!唉,总不能拒绝给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补充营养。

  吃完晚饭,我对孙子说:“涵涵,去不去跟爷爷遛遛阿布?”这事儿涵涵爱干,积极地牵着阿布走在我前面。

  走到小区门口时正赶上警卫换岗,有一对保安喊着口号齐刷刷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涵涵看得有点入神,等保安们走远了才牵着阿布跟上我。“爷爷,我以后想当保安。”涵涵一本正经的。

  一句话弄得我哭笑不得,就在前两天,这孙子还说要当作家呢。不过孩子时代的野心和理想通常都不会持久。不是吗?一个男孩本来想当海军,不过当他看到一架飞机从空中飞过,他又想当飞行员了。一个女孩可能想生很多小孩,或是当有钱人的阔太太,开跑车、住大房子,但她没准哪天一激动,又要去当演员!

  “行,等你长大了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您为什么当作家?”

  我为什么当作家?为什么?其实每个作家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我就先说说我。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承受生活、工作、家庭等多方面带来的压力。作为排解,有人选择了跳舞,有人选择了唱歌,有人选择了喝酒,有人选择了赌博。

  而我则是一个很有节制的人,我选择了我认为更微妙的方法来自我放纵、自我排解——比如文学。当然,也许那只是自命不凡而已。总之,这样效力更为持久,结果也不那么有害。

  接下来谈谈我的文学观。记得略萨曾经说过:“文学不是一种纯粹的娱乐,它与生活有关,与各种社会问题有关,因此优秀的文学必须能帮助人们的生活,它在保留现实的同时,实际上应该是排斥现实并质问现实的。”——此话深得我心。所以,一些描写风花雪月的小美文我根本看不下去,更谈不上浪费时间去写。“当森林焚烧时,我们哪有时间哀悼玫瑰!”(引自波兰斯诺瓦基)基于此点,我的文章大多是寓教于乐,针砭时弊的。

  多年前,曾看过一个叫“柯平”的作家写过这么一段话:“想象着西湖附近洋楼里面的主人过的那种神仙般的生活,妻妾成群、童仆伺候,食有鱼,出有车,有时候确实让人感慨万千。问题是真实的社会从来就由富人与穷人共同组成。对此,你当然可以表示愤怒,但也可以保持沉默。如果让我选择,我想还是选择后者比较好一些。”讲这话就是典型的对社会、对读者不负责任,说句不客气的,此人枉读了那么多书。如果世人都像他这般,哪儿来的鲁迅,又哪儿来的老舍!

  亚里士多德说过:“心灵的高尚之处在于能公开说出自己的爱恨,能十分坦诚地评论各种事情,能为了真理不顾别人的赞成或反对。”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作家、一个时代的歌者,如果不能反映现实,不能实话实说,那他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而成为一个高尚的人,难道不是所有的人应该追求的吗!所以我要当作家。

  当然,也有人踏入文学之门是抱着别的目的,比如狗子。狗子曾多次对我说,他从小就想当导演或作家。原因很简单:美女。他觉得美女对作家这个头衔没有免疫力,所以所有的作家身边都应该有美女,而且如云。报同样目的的还有“大仙”。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估计也不在少数。

  但是我不能这么跟孩子说,我个人的原因太深奥,而狗子他们的又有点儿少儿不宜。

  所以我跟涵涵撒了个谎:“爷爷当作家是因为爷爷不会干别的,也不爱干别的,所以就只好写东西。”

  “那您除了写东西,什么都不会?”这孙子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又来了。

  “嗯,别的都不会!”

  “那跟我差不多,我这辈子只有两件事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嗬,还跟我来起调侃了!不过我喜欢。我一直觉得男人如果不会调侃就等于没有幽默感,没有幽默感,那这个人岂不是无趣至极。

  晚风袭来,此时已经不像白天那么热了。草丛里的蛐蛐也开始在自己的家门口演唱。这又引起了涵涵的好奇心。

  “爷爷,咱们捉几只蛐蛐吧?”

  “嗯,那咱得先回家准备工具。”

  孩子毕竟是孩子,听见有的玩,牵着阿布飞快地往家跑去。我笑着摇摇头,捉蛐蛐这事儿,我有多少年没干过啦。

  14

  北京的夏、秋两季有许多昆虫生息繁衍。其中有许多鸣虫如蝈蝈、油葫芦、金铃子、蟋蟀、金钟等因鸣叫声十分好听,所以人们喜欢将之饲养在缸、罐、笼内。

  在这诸多秋虫中名气最大的还要算是蟋蟀。蟋蟀俗名蛐蛐,它不仅叫声悦耳,而且骁勇善斗。于是在北京城里,秋天斗蛐蛐成为十分普遍的风俗,上至一方富甲,下至胡同里的小孩,都迷上了斗蛐蛐。

  斗蛐蛐在中国至少也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南宋末年的奸臣贾似道就十分好斗,被人称为“蟋蟀宰相”。《聊斋志异·促织》中记载:“宣德年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由此可见明朝宫廷内斗蟋蟀成风,以至于向民间征集上等蛐蛐作为赋税。

  但是蛐蛐它不会自己蹦到你的罐里,这需要你去逮。为了能捉到一只上等的蛐蛐,人们往往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十岁那年我在某个院子的门楼上发现了一只蛐蛐,听叫声绝对是上品,于是顾不得门楼子又高又陡,而且还是在夜里,嘴里叼着手电筒就爬了上去。

  就在我得手的那一刻,底下有人吵吵:“上面是谁?”

  我拿手电照了照,一看认识,答道:“白脸。”下面问:“大夜里你干吗?”

  由于得手后心情甚好,我还跟他贫了两句:“夜里谁盖麻呀,那多冷?我盖被。”

  说着,哥们儿就从两米多高的门楼上纵身一蹦……半空中,就觉得有东西狠狠地勒了我脖子一下,立刻就失去了知觉。后来听人说我是被院里晒衣服的粗铁丝给勒到了,差点儿没命。

  有人该问了,干吗这么玩命?您有所不知,斗蛐蛐不仅仅是一种娱乐,它早已成为一种赌博的方式。在民国的时候,京城里斗蛐蛐的赌注一般是几十元,最多能到一百元。富有富的赌法,穷有穷的彩头,我小时候那会儿“盘口儿”也就开到五分钱吧。

  在一次豪赌中,我竟然输了两毛五,那可是哥们儿一个月的零花钱。当时我万念俱灰,不禁悲从中来,一时间竟然潸然泪下。

  对方手攥巨款不屑道:“输点儿就哭,还男子汉呢!”

  我拭去眼泪,掩饰着:“你懂个屁!一个男人的眼中若是没有泪水,那他的灵魂也不会有彩虹!”

  15

  一个多小时以后,涵涵捧着我们的“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往“爷爷,咱把它养在哪儿?喂它吃什么?”

  “今天暂时先放罐里,等明天,明天爷爷给它搭个窝,再给它点儿黄瓜。”

  说着话,我们上了电梯。涵涵眨巴眨巴大眼睛讨好我:“爷爷,还是您厉害,要换我爸他准不行。”

  这话,我颇为受用。虽然知道有拍马屁的嫌疑,但是,如今的社会怎么能不会拍马屁?事实上,拍好马屁对你仕途和工作的帮助要远远大于学好外语和数理化!

  回到家我们爷孙俩洗漱完毕,我刚说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看会儿书,涵涵又溜进我的卧室。

  “爷爷,我能求您件事吗?”

  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想可能是重要的事,于是答应:“说,爷爷尽量帮你。”

  “爷爷,你们写小说是不是就是讲故事?”“嗯,不完全是,但也可以这么说。”

  “那太好了,您给我讲个故事吧,好让我受受教育!”

  嘿,这孙子还给我下了个套儿。嗯,我想了想,说:“好吧,就讲一个故事,讲完马上睡觉!”

  “一言为定!”

  “嗯,在遥远的北极地带有一个部落,他们相信世界上一切生灵都存在着灵魂。而灵魂,就像一个缩小了的孙悟空,藏在咱们的身体里。因此,鹿的体内还有一只小鹿,人的体内还有一个小人。当大的躯体死去以后,小的那个依然还活着。它会投胎到附近的某个生物里,或者去天空中的服务站休息——等待月亮把他送回地球。因此,他们说,月亮因为忙着帮新的灵魂降世,便从天空中消失了,所以有的夜晚没有月光。但最终,月亮还会回来,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等我讲完,涵涵在那儿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爷爷,人真的有来世吗?就像猪八戒投胎到高老庄一样?”

  “涵涵,爷爷讲的这个故事不是想说投胎,而是‘信仰’。一个人,应该有自己的信仰。这样,活的才有目标、有意义。”

  人老了以后会不自觉地改变许多生活习惯,比如说早晨醒得早,觉少,然后中午补觉。每次午睡醒来我的精神总会很恍惚,有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地,有时又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而且我现在特别喜欢长时间地望着窗外,看云在飘,看风在动——涵涵管我这种状态叫望天儿。

  这天我正在窗前,客厅里电话响了。涵涵接起来:“喂,白公馆,您找谁?”

  当时把我逗乐了,“白公馆”,这孩子怎么编的!“白脸?我爷爷在望天儿……爷爷,电话……”

  我接过电话:“哪位?”“老白,我,丁天。”

  其实他一张嘴我就听出是老丁。打老弛酒场阵亡以后,我们这帮老哥们就越聚越少,而且每次聚会都会传来新的噩耗。像上次,就是老娄被查出肝癌晚期。

  “你最近怎么样?写什么新东西了?”

  “没弄新的,还是在整理我的文集!那什么……今儿下午有事儿吗?没事儿出来聚聚。”

  “好啊,都叫谁了?”

  “还没叫呢!先给你打的。一会儿你问问狗子和孙睿,我给高星打。”

  挂了电话,我心里竟然对这个局十分期盼。记得三十多岁的时候,有那么几年,每天混迹于这种酒局。直到我娶了“大个”,也就是我老婆。婚后,酒局很少去赴了,倒是经常窝在家里看美剧。再后来,我们俩在海边租了房子,我写作,她看书。每天黄昏,一起到海边看看日落。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惬意的!

  去年老伴去世,对我打击实在不小。你想,一个跟你朝夕相伴的亲人,突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最初几天,小李做好饭菜我刚想去叫,但一想人已经没有了。有时我看个好片子,回头想跟她交流几句,但回过头只有一把空空的座椅。那种感觉,已经不仅仅是心痛,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孤独。万幸的是,我还有文学——一个忠心耿耿的朋友。

  这时涵涵像一只小老鼠,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他讨好地堆着笑脸问:“爷爷,他们为什么管您叫白脸?”

  “这个嘛……”我摸了摸脑袋,“白脸是爷爷的笔名,相当于外号。”

  “是谁给您起的?”涵涵眨巴着大眼睛。

  要搁四十年前,这么不上道的孩子早让我“做”了。但现在……唉!“这个嘛,说来话长……”

  16

  我的笔名叫“白脸”,其实这个笔名是从外号引用过来的,省得再费脑子想了。但有一点我得澄清一下,每当到了一个新环境,我从没主动告诉人家我有个外号叫白脸,因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儿吗!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个外号,经常藏着掩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不说,在很短的时间内“白脸”这个外号还是叫开了。

  我也曾经尝试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其他地方,比如小学时我功课特别好,被选为班长,我想终于能摘掉“白脸”这顶帽子了。谁知道同学们只是在白脸后面加了个班长,变成“白脸班长”。

  我又努力让大家注意到我个头儿很矮,您别说,还真见效,果然有人开始叫我“矬地炮”。我一听,越来越不像话,还不如白脸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索性由他们去吧。

  我不管可我妈不干了,她非说这个外号“匪”,不像个学生样。

  我说那您觉得什么外号听着像个学生?

  我妈还真低着头想了会儿,半晌才醒过味儿来,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嘿,你这孩子,把我绕里了,学生他就不应该有外号!”

  我说:“您以为我愿意人家老小白脸小白脸地叫着,那不是没辙吗,咱管天管地,难不成还管人家张嘴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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