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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37(1)

书籍名:《俗人狂想》    作者: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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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的那天……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下葬那天,天气非常好。阳光洒在草地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墓地是我之前选好的,出殡的来宾也事先经过了遴选。比如说,那些欠我钱的朋友就没叫——

  不想给他们丫装大个的机会。即便这样,来的人还是不少,有我的家人、老哥们儿、熟稔的编辑和书商,剩下就是一些忠实的读者。

  葬礼仪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得出来,他们的悲痛是真切的。

  等等,等等……不会吧!如果说我死的时候是八十四岁,那我的儿子儿媳怎么还那么年轻?

  就在我大惑不解的时候,阿布用它那单调的声音把我召回到现实中。

  当我一睁眼看见阿布,第一反应就是:哥们儿没死!

  阿布是一条拉布拉多犬,也是我的家人和朋友!自打我老伴“大个”去世,它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着我。

  看来哥们儿真是老了,居然梦见了自己的葬礼,难道这就是知天命的深意?我躺在床上默默地数到一百,然后才慢慢地侧身起床。床下的阿布一看我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激动不已。

  我按照老规矩先用力地胡撸胡撸阿布的头,然后到卫生间洗手、洗脸、刷牙,最后是我那几根稀疏的银发。说来也怪,我从三十多岁开始掉头发,而且速度很快,从趋势上估计应该能在两三年内掉光。但我今年已经六十有四,还是有些许银发顽强地固守着它们的阵地,不离不弃。

  早餐时打开电视,女主播面色凝重、如丧考妣地出现在电视墙上:“昨天,沪深两市没能延续前几日反弹走势转而大幅下挫,截止到昨日收盘,上证指数报收于514点,较前一个交易日下跌26点,跌幅为4.81%;深成指数……”

  我冷哼了一声,满脸鄙夷地关上电视。

  很不幸,这个结局27年前我就猜到了。那时,上市公司恶意圈钱的目的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仅2009年~2010年重启IPO那一年当中,排着队从IPO过会的上市公司就高达281家,募集资金超过一万个亿!

  更令人发指的是,当时的监管机构只把股市当成了一个帮企业圈钱的机器,从来没替广大的投资者想过。

  接下来则更糟,刚刚上市不久便曝出财务造假或亏损的公司越来越多,从上市到被ST或退市的时间也是越来越短。

  终于,这一切在2019年10月彻底爆发了。多家企业集体再融资成了压垮中国资本市场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盘一泻千里,三千只股票连续数日集体跌停。情急之下,证监会把每日的跌幅从原来的10%改为5%。无奈,积危久矣,大盘一口气跌到1145才算止跌。之后,更是踏上了慢慢熊途,一直跌到如今。

  这期间,我两个初中同学因为不堪忍受毕生的积蓄大幅缩水而选择了从高层自由坠落;还有一个发小,在用自己的佩枪枪杀了老婆孩子之后打爆了自己的头。最惨的还数我表哥,背着我表嫂赔光所有的养老金,又不敢说,先是一夜急白了头,后来居然就疯掉了!

  唉!回想起来真是后怕,幸好我早就跳出这个“火坑”。

  其实,我年轻时也炒过股,那是在1996年冬天,我这个自诩十分聪明的人筹措了11万血汗基金,雄心勃勃地杀入股市。哪知入市的第二天,中国证券市场推出了涨跌停板制度,不解风情的大盘连续3个跌停,3日内,我的账面损失了小一半。直到2005年底,我的11万还剩下不到2万元。2007年5月下旬,我再次筹措了13万元重入股市,决心把本儿翻回来。谁知入市后第三天,赶上了震惊中外的5·30股灾,账面又亏损了近一半。

  之后,哥们儿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来到德国的卡塞尔,参加老艾丹的“童话之旅”。卡塞尔热情的市民、良好的人文环境、田园般的景致,就像强力胶一样暂时把我那颗破碎的心黏合起来。

  那期间,我和狗子有幸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工程师。由于老外的名字很绕嘴,我们把它音译过来,叫:“没消夜”。

  “没消夜”是个地道的日耳曼人,酒量好,很健谈。有天在没消夜家小酌,酒过三巡我又想起深深伤害了我的股票,于是顺嘴问:“没消夜,你们德国人炒股吗?”

  没消夜做了一个很无奈的姿势说早就不炒了。然后说出一段让我刻骨铭心的话:咱们股民就像在绿油油草地上吃草的羊,而国家、机构和庄家则是树林里虎视眈眈的狼。狼的目的就是要吃掉羊!没准儿有个别的羊聪明一些,凭借着敏捷的身手从狼口里逃脱了几次,但最终,还是会成为狼的晚餐。

  从那时开始,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你再聪明,有的人、有的事儿,你还是无法战胜的!

  当时,狗子指着我的奔儿头问:“白脸,你不是一直挺聪明的嘛,怎么赔了那么多钱?”

  我说:“别看哥们儿奔儿头大,但其实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脑子也就小拇指甲盖那么点儿。”

  狗子纳闷了,一翻他那独特的白眼问:“剩下都是什么?”“剩下都是勾的芡。”

  九点半,我的家政服务员拎着刚买的新鲜蔬菜来上班,而我正拿着游泳那套东西要出门。

  我摆出一副长者风范:“小李,今天书房简单打扫一下就行了,桌上有些刚写到一半的稿子别给我动。”

  “知道了白老师。”家政服务员是一个年轻小姑娘,笑起来很甜。

  “嗯,今天中午咱吃什么?”其实我很少过问膳食,因为长久以来菜谱的荤素搭配早已形成了一定的规律。这,只能证明一点,今天我的心情挺好,可能是感到自己还活着的原因。

  “中午吃莴笋和西兰花。”依然是甜甜的笑,可惜脸上只有一边有酒窝。

  “嗯,莴笋的叶子别扔……”我看了看鲜嫩的菜叶。“洗干净您蘸酱吃对吧?”

  “嗯,你在我这儿算是锻炼出来了,以后跳槽我要收转会费哟。”

  “我才舍不得走呢!”小李说完脸突然一红。

  这种话茬儿我没法再接下去,那样岂不是为老不尊?于是,我赶紧拎着东西出了门。

  2

  现在会所里游泳馆的条件比过去要强许多:臭氧消毒、自动调节水温,跳台旁边还装有智能监测器,把手按上去,出来的就是你的脉搏和体温。

  记得我小的时候,因为各方面条件都不具备,所以游泳只能去新街口豁口外的护城河里。那会儿一到夏天,我们一帮小子就跑到河边,脱了裤子,只穿内裤,扑通扑通就下了水。游到差不多的时候,上岸在青石板上趴成一溜儿,在那儿晒裤衩。让人听着觉得我们挺会享受生活、享受阳光的。其实不然,因为到护城河里游泳,是学校和家长三令五申禁止的,是要挨处分的,所以不但要偷偷地进行,而且还不能露出蛛丝马迹。这样一来,游完泳晒裤衩就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如果你要不晒,直接穿上外裤回家,那坐哪儿哪儿湿一大片,可就露馅了。

  也曾经咬牙狠心出大价钱去过几次游泳池,那时陶然亭游泳池的门票好像是5分,人多,跟煮饺子似的。十几米宽的水池,一趟游下来肋叉子上挨了四脚。

  有一次正游了半截被同来的哥们儿拽上岸就走。我说你干吗呀?这刚来一会。他瞧了瞧四下没人,说:“我刚才憋不住了,在池子里撒了一泡尿,怎么着,你不走等着喝尿啊?”从那以后,我几年都没去过游泳池,您想啊,谁知道哪位大侠又没憋住尿啊!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健康意识的增强,不长记性的我又跑去游泳馆游泳。刚开始,哥们儿还特别留意水下的一些异常举动,比如说水中有没有什么可疑的颜色或暗流,但时间一长就烦了,爱谁谁吧,反正也不是我一人喝。所以,如果有人说我们这代人是喝尿长大的我还真没法反驳!

  而且,现在时值2037年,游泳还有一个妙处,那就是女士在泳池里基本不穿什么衣服。有时候看得我血脉贲张,久久不敢上岸。您想啊,一把年纪,支着帐篷,实在丢脸。

  3

  游完泳回到家刚刚好,小李掐着时间正要炒最后一道菜。阿布则趁我换鞋的当口在我身边高兴地转来转去。阿布就是这样,只要我从外面回来,不管出去了多长时间,即便是五分钟,它也像久违多日一样激动。

  安抚完阿布,洗了手,晾好泳裤和泳帽,那边小李把菜摆好,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就在我刚要坐下来用膳的时候电话响了。

  可视电话那头是我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他要感激他妈,正是因为遗传了******外貌基因才会如此,否则他长得会唐突许多。

  “爸,那什么,有点儿事跟您商量。”

  这小子,没事求我是不会轻易打电话的。如今的父子关系,跟朋友关系差不多。好在我从没奢望过靠他养老送终,生他,只是我血脉的延续罢了。

  “有事儿就快点说,我正要吃饭呢!”

  儿子听出我口气不善,打了退堂鼓:“那您先吃饭,吃完我再打,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挂了电话回到桌上,我便寻思开了:这小子能有什么事,还这么慎重?钱,他不缺。工作,也很稳定。莫非是感情亮了红灯?我儿子别的都随了他妈,唯有这挑女人的眼光随了我:漂亮、性感就行,哪怕只是“花瓶”。

  由于有心事,这饭也没吃踏实,到第四碗时我冲小李挥挥手,没让她盛。

  十二点半,听完全球经济资讯,我刚要去上面浇花,我住顶楼,上面有个天台,我在那搭了一个花房,电话响了。

  “爸,是这样……”儿子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表情,“日本的早稻田大学下个学期想请我过去客座半年……”话到一半儿子住口不说了,等着我的反应。

  “你答应啦?”

  “嗯,他们开出的条件很优渥。”

  “那你还问我什么!”我的语气明显不快。

  “是涵涵……他总不能跟着我去日本上小学吧!”

  涵涵是我孙子,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感情还不错。“那阿芝呢?”阿芝是我儿媳,性感漂亮,可惜,我总觉得她心机太重。“她跟我一起过去,那边也给她留了位置。”

  “你还记不记得我经常跟你说的?”我的口气由不快转为严厉。

  “……”视频里儿子黯然不语。

  我的火“腾”地一下就着了起来:“你给忘了?”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很少发火,但今天不知为什么。

  “没有,”儿子小声回应,“如果我们活着只是为了谋生,那我们就失去了生命的整个重点。”

  “唉!”我叹了口气。他没忘,但是他做不到。我儿子就像千千万万的人那样:通过了一些考试,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结婚、生子,然后就越活越像一部机器。事到如今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我不可能不管我的孙子,我不可能让他去那个国家受教育,我不能!“你晚上把涵涵带过来吧!”

  “真的……”儿子有点喜出望外,“这么说您答应啦?”“算是答应了,但还得涵涵他自己也愿意。”

  “当然愿意,他敢不愿意!”在孙子那儿,儿子又找回了自信。

  “有个条件你俩得先答应。”“您说,都依您。”

  “我管孩子你们不许干预,我不会溺着他,惯着他!”“行,没问题。”

  “不是问你,我主要是问她。”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我儿媳妇。

  “她也没问题,前天她还夸您新出的作品成功呢!”

  我心说了,我最不成功的作品就是你!但毕竟儿子也要面子,我没说。“还有,到了那边,多找几个日本女朋友,算是帮中国人出出气。”

  “啊?”儿子那边先是面容惊愕,继而哈哈大笑,“我倒是想,可惜旁边有监工啊!”

  挂了电话,我拿起喷壶慢慢走上天台。慢,不是因为我老了,腿脚不利索,现在我每天依然能游个一千米。慢,是因为我想起了涵涵他奶奶。

  我的老伴生前一直想亲自教育涵涵,可惜她身体不好,没熬到这一天。要说我老伴,是一个朴素之人,少有的朴素。亲爱的读者,大家别误会。说她朴素并不是因为她节俭、能吃苦。相反,她从认识我之后就开始大把大把地花钱,毫不手软,就好像家里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我说她朴素,是因为她一生都很单纯:虽然饱经世故,却又能维持单纯,这才是我理解的朴素人格朴素。

  ——

  看到这儿有人该说:“不就带个孩子吗,这有何难?找个好学校把他一放不就得了。”

  说这话的理应掌嘴或打五十大板。我认为国内目前的教育制度是失败的,因为它导致我们一味地追求名利,而不是真的去热爱我们所做的事情,因此一件事的结果就变得比行动更重要。所以,我不管则已,管就要把孩子管好。毕竟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最终是涵涵那帮孙子的。

  4

  晚上吃完饭,我剔着牙站在阳台的飘窗前等着涵涵。每次一见到涵涵,总免不了想起自己的童年。

  看人家文章里提到童年时准是用什么“金色”呀,“美好”呀来形容。可是哥们儿的童年呢?刚开始那几年,简直是不堪回首,那绝对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童年。

  小时候,我最怕上厕所,因为最近的厕所少说也得走个三四百米。尤其是到了冬天的晚上,寒风刺骨,胡同里根本没人。路灯基本被大孩子用弹弓打碎了,黑压压的一片,走在其间,令人毛骨悚然。

  所以,每次我都是等到憋不住了,才大喊着,一路冲到厕所。去是去了,可回家又成了问题,这时候人已经失去了憋不住尿那种原动力,看着黑黢黢的胡同,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后来我想了个主意,就是在胡同口装一兜石子,揣着它算是壮个胆儿。经过每个门洞的时候都大喝着:“出来吧,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一个石子就飞了过去。一旦哪个门洞有风吹草动,我哗的一下,一把石子就扔过去,以至于经常能听见门洞里哎哟一声,然后大喊:“别砸了,是自己人!”

  每次学校收学杂费也令我十分苦恼。因为那时治安不太好,各个校门口、每个交通“要道”、任何一条胡同,都有可能遇到劫钱的。为了能把钱安全地带到学校,我苦思冥想,绞尽了脑汁。

  开始是兜里藏不住就搁鞋里,后来鞋里也不保险了就放袜子里,搞得班主任收上来的一把钱全是臭球鞋味。

  再后来这招也不好使了,劫钱的都学会了让你脱袜子,我便央告我妈求她在内裤上给我缝个兜,我妈怒斥道:“边儿待着去,又不用你送鸡毛信!”

  那天无意中一抬头,嘿,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院儿墙角扣着一个大缸,有一米多高,过去是冬天上冻以后存水用的。站在缸上一蹿,就能上墙头,而墙的那边便是我们学校,以后交钱可以走这儿!

  这个发现对于我就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令我激动得一夜没睡。但没多久同学们就发现了我的小秘密,于是登门借道的人络绎不绝,我们院儿一时间门庭若市。哥们儿在学校一下就成为了焦点人物,掌握着借路的生杀大权,身旁前呼后拥,好不风光。

  从那以后,我终于告别了令自己畏惧的童年,走上了“小混混”这条阳光大道。

  5

  随着阿布的低吠声,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这人哪,一上了年纪就爱怀旧,我也不例外。

  “爷爷!”涵涵穿着大拖鞋率先跑了进来。

  “爷爷怎么没看见你们的车呀?”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抱孩子——看见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心里毕竟是开心的。

  “我们今天没开车,是坐电动车来的。”“嗯,这样好,这样环保。”

  没等我话说完,涵涵就跑到一边搂着阿布亲热去了。“爸……”儿子在后面。

  “爸……”儿媳穿着性感的超短裙跟在儿子后面。

  这要搁过去,儿媳裸露的大腿正是我的最爱。但现在,我作为一个公公,看见儿子的媳妇穿得这么暴露实在欣赏不来。

  “噢,今天外面特别热吧?”我不动声色的一语双关。儿媳脸一红:“嗯,特别热,报的是43度。”

  “唉,再过二十年这地球就热得没法待了!”说着话,我把他们引领到客厅。

  “都坐吧……”这句话我主要是冲儿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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