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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挣扎(3)

书籍名:《大盐商》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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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一!任凭谁都推不倒,永远的铁打江山,永远地享荣华受富贵,世上所有的人都对我们仰视,像今天这种倒霉的事儿,永世不会出现!是的,这如今官府在抓我,我承认,我目无法纪,暗中走私,一直跟私盐贩子有瓜葛。可这能怪我吗?当今圣上爷表面上特别关心扬州盐商,一会儿赏红顶子,一会儿增加引额,一会儿又是什么奖励输捐拨给帑银,其实都是花招手段,目的是要套住我们手脚,让我们成为一只只为朝廷捕猎的鱼鹰。你知道康熙时扬州盐商每年所缴正纲盐课是多少?九十万,可如今涨到了多少?四百万!翻了三倍多!这是把人架到火上烤!盐务衙门从盐场到销岸,一路设上几十道关卡,巧立名目巧取豪夺,嘿,还有一连串好听的名字,什么执行公务办理皇差,什么确保盐务清正、销路畅通,都是狗屁!他们没一处不对你刁难,没一处不敲诈勒索!屁股永远坐在你头上把你往下压,给银子,好,放行!稍不如意,眼睛翻到脑门上,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一帮豺狼虎豹是什么?这分明是在抢,公然地抢!好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做强盗,我们走点私,而且还要花若干血本,就成了罪犯?就成了十恶不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世界真是太黑暗了!”

  舒媛吃惊地望着哥哥。他成了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呼啦啦”发出声响,喷出热气,迸发火星。舒媛想安慰哥哥,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急呀,再一想到衙门里这一刻正到处抓哥哥,眼泪立刻又下来了。

  守信见状,立刻后悔自己情绪失控,歉意地笑道:“对不起,哥哥话说得太多了。

  哥哥来看你,应该让你高兴才是。”

  舒媛仰起泪光莹莹的脸,哽咽道:“哥哥来看我,妹妹自然十分高兴,可想到衙门里在抓哥哥,就忍不住……”

  守信扬扬头:“没什么可怕的,哥哥不是砧板上的肉,哥哥自有对付他们的办法。”

  舒媛用丝帕拭了拭泪:“这些日,哥哥都在哪儿?”

  守信本不打算说,但妹妹既然问了,就把事情轻描淡写说了一下。

  舒媛紧张地问:“这么说,你要准备十万两银子?”

  守信鼻子里嗤的一声冷笑:“做他的大头梦!凭什么我给他十万?他草上飞一个江湖流寇,我脚丫子里的垢,狗屎不如!”随即脑袋晃了晃,语气宽缓下来,“我这次回来呀,其一是看看你们,想呢,做梦都想看到你们。第二,我要筹集一笔银两——对了,你这边还能找点吗?——不不,罢了,罢了,妹妹手头一定很紧,我到别处另想办法。我这一去,准备暂时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做几年快活神仙了!”

  舒媛没等哥哥说完,起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捧出一只镶玉箧子,从中取出红绸包裹的一副金钗,说:“这是妈妈留下的,就不给你了,其余的你都拿去,请哥哥不要嫌少。”

  守信细看,箧子里尽是珍珠翡翠,金钗玉镯,宝光闪闪。沉默了片刻,摇摇头:

  “罢了,你都收起来吧,家里到了这一步,你还有馨儿,存这么一点东西,不多。”

  舒媛恳切道:“拿去吧,你一个人在外,多少能够派些用场。”

  “不,不能。房小亭把你银子绞光了,除了这,你什么都没有了。”

  舒媛眼泪又下来了。

  从妹妹房里出来,守信取消了去找蓝姨讨要银子的计划,当机立断,直奔后院家祠,准备走他的最后一步棋:取朱单。

  朱单即窝根,是朝廷颁发给各大盐商获取盐引的最高凭证,户部制定的《十字纲册》上都有名号,属有价证券,有了它,你才有资格做盐的生意,起家立业,飞黄腾达。它是盐商们的命根子!虽非银子,却比银子贵十倍百倍千倍!

  守信一开始并没想到它,这想法的形成,是在刚才妹妹捧出首饰盒的那一瞬。真的,就那一瞬,如电光石火。

  家祠里供着康家列祖列宗牌位,每年四时八节,康世泰都要率领家人焚香祭奠。

  祠堂的门是锁着的,这在守信预料之中。守信绕到后面推了推窗,窗关得很紧,推不动。守信绕着后墙转了几圈,见贴壁假山下有石头,走过去想搬一块。石头上有雪,冰冷彻骨,扒了扒,扒不动,石头连着地冰起来了。守信转了转,见旁边有块小的,用脚踢了踢,松动了。守信拾起石块走到窗口,“乒乒乒”一阵敲,窗户敲开了。守信扒住窗框,一个猴跃登上去,一跳,进了屋。

  朱单供在祖宗牌位后面。守信头不敢抬,生怕看到祖宗的脸,摸索着跪到拜垫上,“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响头,麻着胆子移开牌位拿朱单。可就在这时,守信手抖起来,感觉到一道亮亮的东西向他射来,像火,像剑,像霹雳闪电。是一道目光,父亲的目光!守信倏地坠入冰窖,两眼死死闭上。可就在这时,大哥一步一步直逼到面前。

  “二弟,这是朱单,你怎么敢随便动它?”

  “快放回去,放到原处,老祖宗的牌位怎弄歪了?”

  “你不能胡来,你要听话呀,老祖宗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睁着呢!”

  “二弟呀,这事让父亲知道,会把他气死!它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呀!”

  “你,千万不能不忠不孝,做辱没祖宗的事呀!”

  ……守信满头大汗,睁开双眼瞪着朱单,咬牙切齿道:“当今盐法通身是病,变革只在早晚之间,这东西不趁现在换点银两,日后只怕如同废纸!”但那火、剑、闪电再一次向他射来,令他畏怯。守信不敢迟疑,抓起一半揣入怀中,急乎乎跑到窗口,双手死死抓住窗框,脚蹬墙,连滚带爬出来。守信大口大口喘着气,脚落到地上没站稳,听到背后有声音,吓一跳。声音不大,隐隐约约,窸窸窣窣,像猫,不,猫的声音太轻了,像狗。可这院里不应该有狗。守信不想转脸,不敢转脸,可又不得不转脸。守信头扭过去吃一惊,一张脸与他直对着,是尤秀!尤秀脸色青白,细细的山羊胡子往上翘着,脸上带一丝永远无法消去的尖酸与谄媚。但令守信吃惊的是,此刻他的眼中竟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狡黠、疑惑、诘问、探寻,目光微微发亮,貌似躲避却又大胆放肆,尖尖的像针,像麦芒,让守信浑身上下不舒服不自在。更可恶的是他的脸,这张脸上居然浮着笑,一种阴阴的、鬼鬼的笑,让守信从头到脚毛骨悚然。守信一刻也受不了了,冲他吼道:“你藏在这干吗?你给我滚!”

  尤秀一下毕恭毕敬,媚笑道:“在下并未藏匿,在下只是经过这里,与二爷不期而遇,算是缘分。在下这就给二爷请金安!多少天了,在下一直在等二爷呢。”

  守信瞪眼:“你等我?等我干吗?”

  “等二爷下棋。”

  “下棋?”

  “对呀,在下想好好杀你几盘。”

  守信手一挥:“杀你的头!”

  “二爷赢了,我给二爷吹烟景……”

  “滚滚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尤秀捻着胡须,两眼锥子似的盯住守信。

  守信火了:“滚呀!永远离开这!”

  尤秀歪着头,“咕咕咕”笑。

  守信跺脚吼道:“你这鬼!鬼!”

  尤秀越发“咕咕”笑。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这讨厌可恶的“咕咕咕”,一直回响在守信耳畔,使他背生鸡栗,满心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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