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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理想的峰巅(2)

书籍名:《大盐商》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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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起了名,叫小龙。

  这是小名,康老太爷起的。大名得按“继”字辈往下排,要费些脑筋,容日后慢慢想。名字虽只是供人叫的,但圣人曰,名不正则言不顺,万万马虎不得。

  为了感谢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守诚在征得老爷同意后,为天宁寺购佛田百亩。

  午饭时,修竹雨发现罗影脸色苍白,整个人恹恹的,饭只吃了一点点,心里放不下,午睡起来就过去看她。

  穿过花瓶门进天井,修竹雨见丫环兰儿抱着康佳在廊檐下晒太阳,伸手在孩子粉嫩的小脸上摸了摸,问罗影起来了没有。兰儿说还没起来。修竹雨想,我今儿故意拖了一会儿过来,就是想让她多睡一下,到这会儿还没起,可见身子很不好。轻声对兰儿说:“我没什么事,随便过来看看的,不要叫她了,等有空我再来。”才要转身往回走,西屋窗口的茜纱撩起,罗影在里面叫:“谁说我睡的,早醒着了,快请姐姐进屋坐。”

  修竹雨只得转身往回走。路两边尽是兰花,一盆一盆的,清逸淡雅,幽香扑面,但细细看去,稍缺侍弄,没前些日长得精神。

  修竹雨走进屋,见罗影披着睡衣往外迎,连忙要她上床躺着。罗影哪里肯,连连给修竹雨让座。修竹雨坐下来盯着罗影脸,问她可有哪儿不舒服?罗影说:“还是老毛病,睡不好,有些气弱,没什么大碍,让姐姐费心了。”

  俩人正说着,香芸的丫环杏儿进来,说她家奶奶想请她们过去赏花。罗影诧异道:

  “赏花?赏什么花?”

  杏儿答:“天宁寺菊花开了,寺里住持请我们家奶奶过去转转。奶奶说,赏花人少了冷清,人多才热闹,眼下天气好,秋阳如金的,因此想请大家过去玩玩。”

  修竹雨暗暗奇怪,心想,这事应该陈碧水派人过来邀请,怎么让香芸自说自话了?

  修竹雨问清了时间,原来就是明天,对杏儿说:“没有特殊情况,我们都会过去的,回去谢谢你家奶奶。”

  杏儿走后,罗影用绢子掩着嘴笑:“不得了,这位三奶奶,真被大爷宠上天了。”

  说着咳嗽起来。

  修竹雨说:“也不奇怪,她为大爷立下了奇功。你可要服些咳嗽药?”

  “服了。可我想,郑玉娥那么安分守己,怎就没她幸运?”

  修竹雨不语。

  罗影又说:“大爷为孩子请了两个奶妈,又买了一个专门服侍三奶奶的丫环,这在府里大概是不曾有过的。”

  修竹雨禁不住道:“这倒也罢了,听说她日下动不动支使郑玉娥,就差把人家当丫环使了。”

  “我看她早晚有一天要往陈碧水头上爬。”

  修竹雨笑笑:“大概没那么容易吧。”

  罗影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脸上微微发红。

  “菊花你就别去看了吧。”修竹雨说。

  罗影用绢子掩着口,微微气喘道:“不,我去呢。”

  “外面风大,你在家歇着好。”

  罗影脸上暗了暗,微微低头道:“我身体是不大好,可总待在家里也未见得适宜。

  况且这是三奶奶请,她这会儿正在风头上,一心巴望人去捧场,我要是不去,她肯定怪我。不碍的,去看看花,观观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应该有好处。”

  “这话说得也是。要不,你把小昌子给你带回的药再吃些。”

  罗影苦笑笑:“吃了,但不能多吃。”

  是夜,罗影又不曾睡好。这些日子总是这样,睡不好,咳,盗汗。天不亮她就醒了,早上见守慧手轻轻伸过来拭她额,她假装睡着,一动不动。罗影知道,守慧要是晓得她这一夜不曾睡好,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出门。很多时候,罗影总隐瞒自己身体的不适,不想让守慧牵肠挂肚。罗影总觉得很对不起他,心里难过,经常暗暗垂泪。好在这两天他要到丰利盐场办盐差,忙得很,早上一吃过早饭就匆匆出门,不知道福字大院有赏菊的邀请。

  赏菊是在下午。午饭后大家都没歇,相互招呼着热热闹闹出门。康府里一下这么多女眷出动,这是罕见的事,翟奎一下忙颠了,安排轿子,安排随从,仔细叮嘱交代,唯恐发生一丝一毫差错。轿子上了东圈门大街,一顶接一顶,最前面是禄字大院的陈碧水、郑玉娥、香芸,接下来是二爷府上的丽芳、柳依依,最后是福字大院的修竹雨、罗影。蓝姨本来参加的,可她临时被老爷叫去办事了。亢晓婷没来,也不曾托人打招呼,香芸一肚子不高兴。轿子一溜儿排开往前走,彩帘飘飘,香风阵阵,每顶轿子后跟着红衣绿裳的丫环,队伍拉得很长很长,把一条街走得华光闪耀,富气冲天,无数路人都忍不住立脚观望,啧啧赞叹。

  走过运司街、彩衣街、天宁门大街,一抬眼就看到护城河对岸的天宁寺红墙了。

  城门楼下的役卒见过来的是全扬州城赫赫有名的康家轿队,忙把红板吊桥放下,护侍着过桥。

  到了对岸,迎面有一碑亭,碑是汉白玉的,一人多高,气势轩昂。香芸一惊一乍道:

  “还了得,这是什么人的碑呀,立在护城河边上!”

  罗影看看,碑上有“御码头”三字,知道是两年多前乾隆爷临幸扬州乘画舫的地方,觉得香芸浅薄可笑,忍不住望望修竹雨。修竹雨早已会意,但一声不响,目光转向远处风景。

  前面路上矗立着石牌坊,三开间七层楼,彩绘图案光鲜闪亮,华表石狮气势雄伟。

  过了石牌坊就是天宁寺的大门了,门两边赭红色的山墙宛然如新。门口侍立的小沙弥见队伍到了,轿子一一歇下如彩云落地,转身直往里面跑。转眼间,寺中住持拱手施礼迎出,请大家到客厅用茶。香芸笑容可掬地走在最前面,衣光闪闪,一队人跟着进去。

  罗影一路坐轿子受了颠,有些不适,此刻进入这客厅又总闻到些说不清的腌臜味,觉得不舒服,有些坐不住。

  住持请陈碧水与香芸坐上首,香芸也不谦让,就坐了。香芸随守诚前来祈子拜佛不止一次,对寺里情况熟,嘴说个不住,见小沙弥将茶斟入一只只青瓷小盅,呱呱道:“你们喝呀,这是挺好的平山绿茶,水是从平山堂上天下第五泉汲来的,味道好得很!”说着,近乎示范地嘬了一口,咂咂嘴,显出一副很香的样子。坐在对面的丽芳羡慕而赞美地望着她,立刻响应地嘬了一口,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品起来。修竹雨稍稍抿了抿,味道确实还好,转脸看罗影,见她手端着杯,眼盯着杯口上微微发暗的瓷釉,柳眉微皱。

  品茶之后开始赏菊。大殿后面,是乾隆南巡时修建的行宫,旁边有一偌大花园,内辟梅圃、兰圃、菊圃、琼花圃、芍药圃,这一会儿菊圃里菊花开得正盛。

  郑玉娥跟丽芳走在一起,见旁边没人,悄悄问:“你们家翠珠怎么样?”

  丽芳眼往旁边溜了溜,小声答:“没怎么样,一直关在梅寮。”

  “一刻不让出来?”

  “不让,夏婆子看着。”

  “那真是太可怜了,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呀?”

  丽芳轻声叹道:“可怜是可怜,可有什么办法呢。那个看她的夏婆子,恶得跟鬼似的,翠珠从前就喜欢吃个虾仁鸡蛋饼,我好不容易转着话请厨房做了一块,背着人带过去看她,可夏婆子眼睛比锥子尖,看到了,跟我夺,跟我抢,就是不许给她吃。

  没有办法,之后我只好从窗洞撂给她。”

  “人有没有变化?”

  “有,最近有些神经兮兮。”

  “是吗?真可怜。”

  香芸引着陈碧水与柳依依在花丛中转,见郑玉娥跟丽芳落到后面,转脸喊:“你们嘀咕什么呀,过来看呀,这边的花开得好看死啦!”扭扭脸,发现修竹雨与罗影远远坐在亭子里,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心里不高兴,冲她们扬声笑道:“你们二位怎坐在高处乘凉啦,难不成花不好看呀?”

  修竹雨是想让罗影歇一会儿,见香芸腔调不好听,笑着回道:“亭子地势高,坐在这,整个菊圃都能看到。”

  罗影受不了菊圃里五光十色的诱惑,要过去转转。修竹雨叫兰儿,要她跟紧了侍候。罗影轻轻推开兰儿:“一边去吧,我哪成了纸糊的灯笼?”兰儿半步不敢离开左右。

  菊圃里品种很多,走近了看,有凌云、紫玉、墨荷、金冠、大红袍、碧玉簪、飞雪迎春等。细看去,千姿百态,有的瓣儿如玉丝,悠然下垂;有的如金管,挺然向上;有的委婉内敛,聚成粉球;有的坦然舒展,红艳灿烂……很好的天气,阳光金子似的,草叶花瓣明光光的,这里那里,不时有秋虫在飞,在蹦,薄而透明的翅翼发出轻细的微响,到处光闪闪,色艳艳,让人目眩。罗影想,回去要是有精神,一定画一幅《重阳菊艳图》,把我们这一行人都画上去,再让修姐姐作一段跋。

  不一会儿,小沙弥过来说,师父又烹了一壶新茶,请各位施主小歇品尝。

  赏过菊,于是大家又去客厅。

  “对不起,我先回了。”罗影说。

  大家望她,发现她由兰儿扶着,脸苍白,额上一层细汗。

  修竹雨对罗影说:“还是先到客厅歇一会儿再走吧?”

  陈碧水慌道:“不好了,罗二奶奶又哪块不舒服?”

  一直半步不离罗影的兰儿说:“二奶奶有些头晕。”

  香芸插话:“好好的,怎么就头晕啦?”

  兰儿答:“二奶奶一直头晕。”

  修竹雨吩咐兰儿:“别耽搁了,你这就服侍她回去。”转脸对陈碧水解释,“这些日她身体不大好,本来是不能来的,因为听说赏菊,贪个好玩,硬闹着来的。”说完令兰儿扶罗影回转,自己相跟着往外送。到了山门外轿子跟前,眼看着罗影被扶进轿,帘子落下,轿子起肩上路,这才放心回头。

  修竹雨回来,远远听到香芸在客厅里说:“虽说是有才的人,可整天这么病歪歪的,有什么用。”

  修竹雨不想一脚跨进去让香芸尴尬,故意让脚步发出声音。

  “对不起,扫大家兴了。”修竹雨进门后向大家打招呼。

  香芸连忙住口,直直地望着修竹雨。

  陈碧水说:“大妹妹请坐,茶都给你斟好了。”

  于是大家又开始品茶。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金灿灿地射入房中,猊头香炉里的芸香静静地燃着,一缕缕香气带着温馨在房间里弥漫。香芸与杏儿坐在小摇床前逗小龙玩,新买的丫头花儿掀帘子进来禀报,外边有个人要见三奶奶。

  “什么人?”香芸问。

  花儿答:“不晓得。是门房黄精要门童进来传话的。”

  “门童呢?给我叫进来。”

  门童被叫入,香芸问:“什么人要见我?”

  门童答:“是三奶奶的亲戚。”

  “亲戚?什么亲戚?”

  “问了,不肯说。”

  “男的女的?”

  “男的。”

  “什么样?”

  “长方脸,二十多岁,青绸马褂。”

  香芸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怨家呀,可千万别是他!神情禁不住有些慌乱,转脸吩咐杏儿:“你去看看,到底什么人?”

  杏儿跟门童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目光闪闪,想说又不敢说。香芸忍不住道:“说话呀,哑巴啦!”

  杏儿望望花儿,欲言又止。

  香芸扭脸冲花儿:“你阻在这里干什么?抱小龙出去!”

  花儿连忙抱起小龙出门。

  香芸迫不及待地问:“可是贵子?”

  杏儿点点头。

  香芸咬牙恨道:“真是这怨家!”

  杏儿说:“我劝他走,他不肯。”

  香芸急了:“不肯走?他凭什么不肯走?我不认识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晓得奶奶的意思,可是……”

  “你就说,我不在家!”

  “我说了,他就是不肯离,要见您。”

  香芸跺脚:“见我?他想干什么?干什么?”

  杏儿望住香芸,轻声道:“请奶奶冷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看奶奶还是见他一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也好当面锣对面鼓,说透了,免得以后再来纠缠。”

  香芸一声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转脸道,“去把他叫来。”杏儿才要出门,香芸又叫,“黄精他们要是问,就说一个远房表亲,别的什么也别说!”说过,一屁股坐在榻上,手里也不晓得抓捞的什么,“扑”地往地上一撂,气急脸红。

  不一会儿,贵子被带进,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杏儿退出,将门轻轻合上。

  香芸气呼呼一下站起,直逼到贵子面前责问:“冤家,你来干什么?银子我不是给过你了,难道还不够吗?”

  贵子望住香芸,幽幽道:“我不是要银子,我想见你,我放不下你……”

  “昏了头了!你是自己想死,还是想让我死?”

  “不,不是……”

  “还不是?你这明明拿刀往我脖子上砍!”

  “真的不是,我想见到你,我,没法放下你……”

  香芸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禁不住一酸,抬手恨恨地在他身上一拧:“你真糊涂、糊涂、糊涂呀!我早已成了康家人,你还做什么梦?我身子已给过你一次,该知足了。为了你,我冒着多大风险呀,就差把命搭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有缘无分,这是我们的命,要认!想续上夫妻缘分,只有今生积德修来世,来世你做个大盐商,比他康家发旺,我跟你!可今世不行,今世只能你是你,我是我,做互不相识的陌路人。只能这样,要认命!我给你银子要你到外地盘个店,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祖宗哎,算你狠,今儿我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五十两不算多,但足以抬个老婆回家,过过太平日子,好吧?算我求你了!永远不要再上这个门!永远不!”

  贵子不接香芸塞给他的银包:“不,我不要,你给我的那一百两还搁在那。我只想看看你,就看看你,哪怕一眼,实在是太想太想了!好的,往后我不再打扰你,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记下了……”

  贵子泪流满面,转身木木地向门口走去。

  香芸望着他背影,眼泪夺眶而出,心里哭喊:冤家,别怪我狠心,要怪只能怪你一副穷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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