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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理想的峰巅(1)

书籍名:《大盐商》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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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进入康府第一天起,香芸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祈求老天爷:让我怀上吧,怀上大爷的种吧!

  香芸再清楚不过,跨进康府高门楼,只是登堂入室第一步,要想江山永固,最终坐上辉煌宝座,通天之路唯有一条:怀上大爷的种!

  屋里供着送子观音,香芸天天早一次,晚一次,对着磕头烧香。香是专门从天宁寺请回来的,最好的檀香,一盒一两银子,小家浅户,八辈子舍不得。晚上,香芸娇模俏样引守诚进房,洗脸洗脚亲自服侍,缠着他反反复复耕云播雨。守诚为盐务的事奔走了一天身子疲乏,但香芸这么柔情蜜意,不得不就着,因此尽管腰酸背软,仍一次次随她上床,直把锦被搞得汗乎乎如山一样深重。

  无效。

  所有的努力全部无效。

  一天晚上,蓝姨房里的丫环小月过来,说老爷招大爷说话。守诚不敢耽搁,收起烟锅立刻过去。

  康世泰坐在里边套间等着。蓝姨见守诚进来,令小月退出,接着对守诚说:“你们爷俩说话,我不打扰。”掩上门退出。

  自守诚进门后,康世泰一直盯着他脸。屋里静静的,静得有点压抑,静得让守诚受不了。守诚微微低着头啜茶,手里杯盖不时在杯口碰出清亮的细声。

  “这些日瘦多啦。”康世泰说。

  “跑了两趟盐场,没歇好。”守诚回。

  康世泰一声叹:“你的心事为父的明白,我跟你蓝姨商量了,还是抱养一个吧。”

  守诚脸上皱缩起来,直直地望住父亲。

  康世泰眼对着虚空,悠悠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是不想抱外面的,可以从你弟弟那边过续。都是同胞兄弟,没有什么不好嘛。你想想,要是觉得可以,我让蓝姨跟他们说。”

  守诚额上沁出汗,吭哧道:“不,我不想这么做。”

  康世泰心疼地望着儿子:“为父的整天看你心情不好,受不了呀。”

  守诚眼中禁不住发湿:“对不起爹,这全怪儿子不争气,让您费心了。”

  “守信有两个儿子,而且他可以再生。”

  “不,我真的不想这么做……”

  父亲说不了他,只好作罢。

  守诚又作了两个新的努力:一、费银千两,为天宁寺观世音菩萨装金身;二、由守慧出面,不吝重金将扬州城两位楷书高手请到府中,抄《金刚经》、《华严经》,每卷首页注明:“施主香芸恭录”。

  六月的一天,翟奎将一位云游高僧请入府中。高僧手捻佛珠,悠悠道:“女施主虽给观音装金身,抄经卷,但尘缘深厚,缺少空明之性,故无大效。如若入住山寺道院,焚香礼佛,斋戒数日,此前种种施舍,或许能够化而为功。”香芸躲在屏风后谛听,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心想,我挖空心思进这大院,贪的是舒服,图的是享受,如今这秃驴竟要我到荒山野寺受活罪,亏他想得出!守诚见香芸不乐意,倒没说什么,可陈碧水忍不住了,央求香芸:“也就十天半月,为了大爷,为了康家香火,你就行行好,暂且委屈一下好吧。”香芸冷静一想,那秃驴说的虽让她不悦,但为了大爷,更为了自己,倒不妨咬牙一试!就顺着陈碧水的话头一口答应了。陈碧水见她如此舍己为家,深明大义,十分感动,但又不忍让她过于受罪,要翟奎看了几家道观,最后还是选中的清圆庵。

  清圆庵是安静瓶在扬州时常去的地方,跟康府算是有些渊源,陈碧水一听,放下心来。

  庵址在甘泉山,山上苍藤古木,断崖寒水,一片荒凉。进庵后香芸立刻发现,在这里简直是坐大牢,每天要装模作样地听道婆道姑念经,随她们上早课晚课。早课太早,香芸起不来,去了两次,就不去了。来时已经很注意了,换的是最平常最素净的衣裙,可在这灰颜土色的庵中,仍然色彩鲜丽,刺姑子们的眼目。整个庵里,除了跟安静瓶相熟的张道婆,别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目光一律是尖尖的,冷冷的,淡淡的,像对一个突然闯入的怪物。香芸眼里哪搁得下她们,但又不好发作,表面上还得假装虔诚,可又装不像,活受罪,到后来干脆躲着她们,缩在屋里不出门。最让香芸受不了的是那一日三餐。那叫饭吗?糙米清汤,粗菜恶食,让人半口咽不下,直想吐!十天半月虽说不长,可在香芸感觉上,远远超过二十年!离开清圆庵那天,一脚从庵门里跨出,香芸满心委屈翻涌上来,眼中禁不住一下溢泪。陈碧水晓得她吃了苦,亲自派轿子来接,如接一个凯旋的功臣。香芸回到家中,人人敬着,让着,并用神秘的眼光悄悄将她打量。

  又一段日子过去了,石板还是石板,所有的种子无一粒冒芽。

  香芸的心灰下了。

  灰下心来的香芸不动声色,心里开始了她秘密的谋划。

  立秋过后一日,香芸要到观音山烧香许愿。陈碧水一听这话,立刻嘱咐轿房备轿。

  香芸苦笑:“谢大姐姐关心,轿子就不必了,也没什么大事,有的是时间,我一路慢慢走过去,也好看看沿途风光,只当消遣解闷的。”

  陈碧水觉得有理,也就点点头,由她去了。

  从康府大门楼里出来,香芸根本没去观音山,七拐八弯钻了几条巷子,悄悄回了家。

  父亲在家等着,见芸香进门,两眼紧紧盯住她,像盯银子,盯美酒,眉花眼笑,乐颠颠的。香芸看不下父亲这副样子,觉得一个做父亲的对女儿不应该这样,这样子让她小瞧,让她心里难受。香芸冷着脸不看他,目光转向别处。屋里虽新添了几张桌椅,但仍然乱糟糟的,桌椅上落满了灰。自进康府以来,香芸曾给父亲捎带过许多银子,可父亲不好好经营,一如既往地沉迷于品茶泡澡,喝酒享乐。香芸想想来气,真想甩手不问,但细想想,母亲跟人跑了,这扬州城里就剩父亲一个亲人,又不忍心。

  “你坐,坐呀。也不常回来看看老子,老子一个人活得多可怜哟。”父亲围着女儿直转,眼里亮亮的。

  香芸抓过桌上鸡毛掸子,掸掸椅袱,在椅里坐下。

  门外有脚步响,贵子进来,身上是一身金盛钱庄朝奉的长衫,进门后两眼定定地望住香芸,情意深深,如梦似幻。

  香芸问:“有人看到你啦?”

  贵子答:“没有。”

  香芸扭脸吩咐父亲:“你去给我把门锁上。”

  父亲头直点:“我晓得,我晓得。”出门将锁锁上。

  屋里落下黑幕。贵子怔怔然不知所措。

  香芸将贵子一扯,往里屋走。

  里屋是香芸以前的闺房,床、梳妆台、柜子上的摆设跟以前一样,贵子太熟悉了。

  贵子抬抬头,屋顶上一方天窗,金色的阳光从窗口落进,无数细小的灰尘萤火虫一般浮漾飞动,令人目眩。

  贵子正自恍惚,发现香芸解开腰间汗巾。这是一条菊花黄汗巾,不是贵子送的那条。汗巾解下,接着解琵琶襟翠缎小袄。贵子傻愣着,心想,香芸这是干什么?香芸解下琵琶襟翠缎小袄,接着解杨妃色绣花单衫,单衫丢下,又解石榴红撒金夹裤。

  贵子对着她,眼珠都快瞪出来了。香芸继续往下解,解去贴身的红肚兜,解下月白小裤衩……白光豁地一闪,香芸整个身子露出来,白莹莹,亮光光,像奶,像玉,像天上的神仙。贵子眼如铜铃,身子发抖,额满汗珠,整个傻了。光赤赤的香芸却很冷静,将脱下的衣裙齐齐放在绣凳上,走到贵子面前,解起贵子长衫纽扣。贵子整个身子僵硬,下意识地阻挡她,不让她解。香芸“叭叭”打他手,扯开他衣衫,扯去他腰带,用肉身轻轻撞他,将他推到床上。贵子终于被点燃了,在香芸的引导驱使下,立刻成了一锅滚锅的粥,一只疯狂的兽……事毕,香芸穿上衣裙,理齐云鬓,将早准备好的一只布包递到贵子手里:“拿着,这是给你的。”

  贵子听出布包里发出银子的声音,“扑通”跪下,一把抱住香芸腿:“不,我不要,我要你跟我走,离开扬州,离开这鬼地方……”

  香芸脸一板:“这不可能,永远别这么想!银子你收下。一百两,够你盘一爿店了。

  你要离开扬州,一定要离开扬州,离得远远的!到金陵,到湖广,随你到什么地方去,把我忘了!只当我死了!”

  “不,我不要!这两年我赚的银子比这多,够我们安家,够我们过日子吃喝,求你跟我走吧!”

  “这是做梦!告诉你,这永远不可能!”

  ……

  中秋的一天,如晴空里一声悦耳嘹亮的鸽哨,一个喜讯在康家南大院爆开:

  香芸怀孕啦!

  香芸怀孕啦!

  喜讯回响传送,经久不歇,令偌大康府里的男女老幼主仆上下欢欣鼓舞欣喜若狂!

  早饭后,陈碧水令丫环庆儿将厨头张大胖子叫来。

  张大胖子胖乎乎的身子摇进春晖堂,见陈碧水坐在上面,立刻一躬到底:“奴才给大奶奶请安!”

  陈碧水说:“请你来,是有句要紧话对你说。”

  “什么话,请大奶奶吩咐。”

  “是这样,三奶奶终于怀上了,这是菩萨显灵,很不容易的事。往后这段日子,你们厨房要给三奶奶单独开小灶,三奶奶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什么时候要,什么时候做,不必等我吩咐,三奶奶让她房里丫环告诉你们就行了。女人怀宝宝嘴头子刁,难侍候,吃的东西蹊跷八怪,这是难免的。但不管它什么,只要三奶奶想到的,你们务必想办法给她做,不能嫌烦。你是管事的厨头,这事拜托你,请你回去跟手下人交代清楚,无论如何多上心,多担待。大家吃了辛苦,我有数,不会亏待大家。”

  张大胖子弥勒佛似的笑道:“哪的话,三奶奶怀上龙种,我们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请大奶奶一百个放心!”

  当晚,陈碧水手执团扇坐在房里纳凉,守诚进来。守诚受顺风船行之请在富春大酒店吃的晚饭,因心情好,今晚多喝了两杯,身上脸上热乎乎的。

  陈碧水闻到了丈夫身上酒味,没有唤庆儿,自己动手给他沏了一杯茶。守诚掀开杯盖,吹了吹气,轻轻啜了一口问:“厨房里你关照过呢?”

  “关照过了,一条一款,向张大胖子交代得清清楚楚。”

  守诚取出烟袋点上烟,美美吸了两口:“你别光听他嘴上说,张大胖子人不坏,但习惯说大话,你抽空还得常去看看。”

  “我记住了。刚才坐着我还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香芸屋里就一个杏儿,往下事情多,可能照应不过来,我想把庆儿拨到她那边去。”

  守诚烟灰在瓷缸上敲敲:“这不行,庆儿是你屋里人。”

  “庆儿去了还有喜儿,够了,何况我这边又没多少事,不碍的。”

  守诚摇头:“这不行,上房只用一个,下房倒用两个,没这样的规矩,不行,肯定不行。不过,香芸那边要是丫头不够,可以再买一个,花不了几个银子。”

  “这倒也是,不过得抓紧办。”

  “你跟翟奎讲,要他挑个老实本分的。”

  “我记下了,今儿我就找他。”

  又说了一会儿,守诚提出今晚就宿在这。陈碧水心底一热,脸上禁不住漾出笑,但转而一想,直摇头:“不,不,你还是陪陪香芸吧,她这段日子娇弱得很,特别要人陪。”

  “她好好的,没什么事。”

  “我晓得,但万一有个什么,有你在身边,总让她踏实些。”

  守诚望着陈碧水,觉得她心肠真好,就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听你的,这就过去了。”

  陈碧水点点头:“你去吧。”

  守诚掀帘子出门,屋里剩下陈碧水一人。四下静静的,窗格上爬着银子似的月光,天井里有蛐蛐儿不停地叫。陈碧水坐着,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一阵悲凉……守诚去香芸那边经过郑玉娥的屋,看到红红的灯光影里,玉娥站在门里往外张望,一副很想守诚进屋的样子。守诚心动了动,硬是把头低了低,往香芸的屋走去。

  月亮升上云墙,院里的葡萄架上落满了月光,斑斑点点闪烁,像抛落的一大把碎玻璃片。“扑通”一声,一条红鲤在水里蹦起。守诚穿过葡萄架,进了香芸的屋门。

  屋里烛火煌煌,香芸挺着大肚子躺在榻上,悠闲地剥食嫩嫩的小紫菱,一边由杏儿捶腿。见守诚进来,身子不灵地从榻上拗起,给守诚请安。

  “不,你躺着,你躺着。”守诚连连朝她摆手。

  香芸吩咐杏儿:“去,给大爷上茶。”

  茶沏来喝了两遭,时辰不早了,守诚怕香芸累,要她早些休息。香芸被杏儿扶着从榻上爬起,一步一步走进内室。杏儿麻利地收拾好床褥蚊帐退出去。屋里再没第三人,守诚两眼紧盯香芸肚儿,围着她转来转去。香芸感觉到守诚的目光,越发把肚子挺起,故意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收拾东西。

  “你别转了,早些上床歇着吧。”守诚说。

  香芸没道理再转,只得上床。

  猊头香炉里放的芸香片,守诚一向不大喜欢,觉得味儿冲脑子,可今儿觉得特别好闻。在床上躺下,守诚一只手轻轻放到香芸肚子上。香芸解开绢衫儿,将守诚的大手搬放到肚子中间。守诚从枕头上侧过脸,灯光下,只见香芸的肚子圆圆白白地挺着,像个大元宝,好看极了。守诚的手先不敢动,接着慢慢在元宝上摩挲起来,轻柔而温热,包蕴着一股蓄积已久的激动。摩挲了一会儿,禁不住满心燥热,身子一拗,将脸轻轻贴到肚上。守诚分明听到了胎音,听到了小儿脚步的走动,听到了亲子叫唤“爹爹”的声音。这是多少年的祈盼,多少日日夜夜的渴望呀!总算天可怜见,菩萨开眼,有了今日!守诚心潮澎湃,热血奔涌,一股巨浪席卷而来,禁不住满眼热泪,呜呜地哭了。

  守诚哭,香芸立刻也跟着哭了。

  香芸哭,是因为香芸想到自己所走过的这段千难万险的路,用的无数心机吃的说不尽的苦,特别是最后冒的这份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险,委屈、苦痛、慌恐、惊喜、尊贵、荣耀,这一切如打翻了的五味瓶,一齐涌上心头。

  两人相拥相抱着哭——

  “呜呜呜……”

  “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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