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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书籍名:《红肚兜》    作者: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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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直奔主题说:“刚刚在美术馆看了拉丁美洲的油画展,很感慨,特别想找一个人聊聊,就给你打了电话。”

  “为什么不找王可呢?你可是通过他认识我的。”何羽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将绿茶推给他,说:“喝茶吧,在我们喝茶的时候我不想谈另一个人。”

  何羽哈一声笑了说:“你可别拿老眼光看人啊,如今人家王可绝对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办了个文学网站,连法国文学界都有人问津他的网站了,要是人家赚了欧元,你可要大大逊色了。”

  “我不会跟他相比,我已经不再注意他了,他早就飘出了我的视野,云一样越飘越远了。”我漫不经心地说,尽量淡化王可。

  何羽看看我,还想就有关王可的话题再说点什么,见我一脸严肃,就转了话题说:“画展怎么样?”

  “好极了,有一幅画让我激动了半天。一个年老的女人倚在一棵树上,无奈地望着远山,层峦叠幛的远山就像女人年轻的躯体一样,油画的题目叫《我年轻时的山脉》,很有意境。”

  何羽感兴趣地说:“这个题目不错。真是这么好,我也要去看看。”

  我接着说:“我站在油画前,想起了我的外婆,还有我的母亲,以及我自己。女人年轻的时候,就像蓊蓊郁郁的山脉,有很多男人去攀登,等她们老了,男人们再也不去了,她们只好无望地空守家园,回忆年轻时的岁月,而生活永远也不可能再重复一回了,留在女人心里的那些遗憾就变成了生活的印迹供艺术家们想象了。”

  何羽全神贯注地听着,见我停了话,他说:“继续说,你说得很好,思维有了高度,这对创作有好处。”

  被他这么一鼓励,我说话的欲望突然强烈了。我说:“我想把外婆和妈妈一生的爱情故事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总觉得过去的女人对爱情特别投入和专一,而如今的女孩子想轰轰烈烈爱一场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们更注重物质的东西,实际的东西,享受的东西。”

  “这其中也包括你吗?”何羽打断我的话。

  我白了何羽一眼,他这个人就是这方面不好,总喜欢把人置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他见我真动了气,就说:“开个玩笑嘛,女人都这副德性,小气吧啦的。快喝茶吧,我可没有时间跟你怄气。”

  我就着他的态度下了台阶,微笑着说:“你就会出我洋相,我不喜欢这样。”然后我又转回到方才的话题,继续说:“构思长篇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要写好那个年代的女人,大多的生活都要靠想象。妈妈很少跟我提及从前的事,我也不敢多问,本来外婆去世的时候,留给妈妈一本相册,可是我翻看相册那天,被妈妈发现了,她索性烧了那本相册。”

  “这就是故事,多么好的故事啊!你没把相册看完整,真是个好事情,这样你可以全力发挥自己的想象,说到底文学是想象的产物,不是生活的复状,如果现实生活把你的脑袋填得太满了,人思索想象的空间也就小了。”何羽对我进行着高屋建瓴的指导。

  “我的小说就用那幅油画的题目《我年轻时的山脉》,这个题目有诗意,给人想象的空间。”我继续说着我对这部长篇小说的设想。

  何羽一边听一边给我出点子,他这个人在这方面不保守,比王可大气多了,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茶吧的音乐轻轻的,像流水一样,给人一种心怡的感觉。我静静地听着何羽的指点,他的语音和音乐汇在了一起,琴弦一样拨动着我的心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们一直聊到下午,吃了一点简单的套餐,继续着有关文学的话题。在这永恒的话题中,我的心灵一点一点明净,一点一点愉快,一点一点理清生活的头绪。我想我就永远坐在酒吧里吧,永远听着一个男人的讲述,也许这样的生活才属于我。

  跟何羽分手的时候,我有点依依不舍,何羽说:“等你把长篇构思好了,再请我喝茶吧。”

  我望着何羽的身影,感觉他才是个真正热爱文学的人。

  晚上,我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电脑上记录下来,看看文字,行云流水,无懈可击。

  我关了电脑,准备睡觉。我累了,特别想安眠。妈妈已经睡着了,她的房间没有了动静。夜晚变得分外神秘,分外散漫,分外自我,随便你把它怎么样,都无人过问。

  我躺在床上,准备看一会儿书,睡觉之前看一会儿书也有助于安眠。我的床前堆满了书,我随便抽出了一本,没注意书名。这时,电话响了,是丽莺。

  “你也当夜猫子啦?”她在电话那边问。

  “跟你学嘛。”我随口说。

  “你最近过得好嘛?”她问。

  “我还是老样子,你呢?”我反问道。

  “我不好,可能要吃官司呢。”丽莺在电话那边突然低调地说。

  “你别吓我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急着问。

  “这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位老总,他是某银行老总,说给公家干了一辈子,快退下来了想转移一笔钱,让我帮他想办法。开始我不肯答应,后来他说给我提成百分之二十五,我想想似很划算,于是就把这事答应下了。谁知这事刚刚办完,就被查出来了,老总被公安机关提审的时候,把我供了出来,这下好了,我已在劫难逃了。”

  丽莺停住话,似在听我的反应。

  我惊慌得汗都要渗出来了,首先想了一下这事跟我有多大关系,当我确信跟我沾不上边时,便冷静地说:“丽莺,事情已经出来了,你也不要太惊慌,是你做的事情你承认,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千万别乱说,法律这个东西是重证据的。”停了停,我又问:“公安机关找过你了吗?”

  “他们不找我比找我还令人揪心。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感到身后有人盯梢,这会儿给你打电话,还不知道是否被人窃听呢。”丽莺的口气很神秘。

  从丽莺神秘的口气里,我感觉她正在东张西望,我好紧张,要是丽莺不经意之间说出了我们的关系,公安机关会不会也把我作为他们破案的目标?可我又无法就此放下电话,那样显得我这个人太没义气了,抛弃朋友总要看个火候吧。我压低声音说:“反正你就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吧,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的心显然有点虚,说出的话已经不是朋友之间的话了,而是报纸上的社论。

  丽莺说:“早知这样,真不该当初贪财。如果真去坐牢,这一生也就毁了。”

  “可是谁又能预料那么远呢,我们又不是预言家。”为了早点结束跟丽莺的对话,我安慰她说,“你如果真的坐牢了,我会去看你的,朋友一场啊!”

  “我真是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啊,你这一番话,使我都要哭出来了。”丽莺以感激的语气在电话那边说。

  “这是应该的嘛。只是今天晚上你怎么办,能睡着吗?”我不放心地问。

  丽莺哈一声就在那边笑了,我周身立刻紧张起来,以为她在那边精神失常了。

  丽莺笑着说:“告诉你吧,今天是愚人节,我刚刚说的话都是玩笑话,你被愚弄了,真的被愚弄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才感觉握着电话的胳膊有点酸了,于是换了个姿势说:“丽莺,你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你会把我吓疯的。”

  丽莺仍在电话那边不停地笑着说:“我哪里知道你会这么愚啊,平时看你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啊!不过,从这件事上我也考验了你,觉得你是个比较靠得住的朋友。”

  “你可别这样给我下定论,说不定你真考验我的时候,我就撤退了。”我故意低调。

  丽莺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做你的美梦吧,这个愚人节过得很有意义,你以后再写小说的时候一定把这个细节写上,让天下的读者都来分享你的愚蠢。”

  未等我说什么,丽莺就把电话挂了。

  我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以后,再也没有了睡意,关灯半晌,仍是睡不着。于是,只好又把台灯拧开,望着天花板出神。我们的房子是太破旧了,天花板已失去了正常的颜色。我不再看它,想看一会儿书,可拿起书来,怎么也看不到内心里去,就这么默默体会失眠的滋味。丽莺的一番玩笑,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倘若今晚她不是开玩笑,而是一种实际存在,命运的车轮就会滑向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多么可怕啊,人在那里像行尸走肉一样。我不敢深想下去了,越想越恐怖,谁能说我现在的生活不是行尸走肉呢,我和这些老总的关系是一种什么关系,交易关系?肉与钱的交易?不肮脏吗?不可耻吗?我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欲摆脱当下生活的渴望,这渴望像一条蛇一样纠缠着我的全身。我徒然对自己作着种种幻想,徒然想回到过去那种贞洁、坚强、安静的境界。可现实又告诉我,一个人决不能回到过去,只有继续向前。我深知回头是无用的,除非看到自己早先经过的地方和住过的屋顶上的炊烟,在天边,让往事在云雾中慢慢隐灭。情欲的危险不在于情欲本身,而在于它破坏的结果。

  我再一次坐起来,披上睡衣,我想在房间走动一会儿,打开窗子透透气,可我不能。我房间的窗子早已经封死了,因为楼下是一排小吃群,各种各样的油烟随窗而进,妈妈经常被呛得咳嗽,于是我的房间就永远失去了窗子。而就是这没有窗子的房屋,我们也不能安静地住下去了,要想求得一个稳定的居所,必须有一笔买房子的钱财。想到房子,我的思维又进入了现实之中,刚才内心的不安突然没有了。既然生活这么现实地横在面前,我不去改变它,谁又能替我去描绘新的图景呢?

  我回到床上,重新躺下来,打开小型的收音机,里面正播放朴树的歌,我投入地听着,随着节奏轻轻唱起来:

  在出生的那一天

  我们已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永远不归的路

  我们不停地奔跑

  在每个白天夜晚

  情却不知不觉走向死亡

  虚幻的永恒只是那支离破碎的感觉

  永生永世的爱恋

  总是那么遥远沉重

  不变的轮回之中

  生命变得虚无飘渺

  曾经遥远漫长的幻想

  为何始终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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