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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离(1)

书籍名:《蚁居》    作者:那时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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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蚂蚁搬家,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

  “‘蚁居一族’横行天下,据不完全城市研究调查,每个城市的蚁族聚居的人群数量都相当庞大……”

  当我费尽力气挤上北京地铁,拿着报纸打发时间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这样一条关于“蚁族”的新闻报道。这说谁呢,不就说我马一峰吗?我郁闷地将报纸揉成一个球,然后又将耳麦塞进耳朵。

  我的旧MP3里在反反复复唱着一首过时的歌:“给我一个小小的家,蜗牛的家,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不必太大。”这首多年以前曾经流行过的音乐,现在正用它独有的词符震撼着80、90年代人心底的酸楚。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只是易可可总婆婆妈妈地唠叨我,她说,你需要它提醒你,你需要它鼓励你,你坚决不能删,你要反复地听才行,知道吗,如果你敢不听,我就把那姚什么什么唱的《蚂蚁蚂蚁》换成彩铃,看你烦不烦。

  我笑她天真,我说,听得耳朵出了茧也还不是就拿那么点工资。

  易可可扮着鬼脸跟我撒娇,她说,我们上个月不是又多存了800块吗?你要多学学人家蚂蚁精神,那么小的脊梁,那么大的米粒。

  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发信息给易可可:“明天一起去通州看看房子吧。”

  易可可回信息过来:“你是哪股火上来了吧,怎么突然要去看房子呢?”

  我说我是受够了,一次也不想搬家了,那鸽子笼住的,那隔壁的呼噜打的,那刺鼻的气味闻的。

  那端的易可可肯定是两眼放光,她带着娇滴滴的情绪回过来几个字:“大蚂蚁,你好神经啊。”

  买房这个念头其实盘旋在我心里有一段日子了。

  近两年来,我一直忍受着从架子床到地下室再到出租屋的无奈与辛酸,尤其是昨天,我们又经历了一场蚂蚁搬家的磨难。真的可以称之为磨难,大包小包,大盆小碗,从地下室搬到1楼,坐上黑出租,叮叮当当颠簸一路,又从1楼折腾到6楼。外面正在下雨,地上满满的全是水,被子打湿了,我的胳膊在上楼的时候也被划伤了。

  当我和易可可一起把最后一件家当推进房间后,她就哭了,一边委屈着掉眼泪,还一边翻腾着不忘去给我找创可贴。

  这样的蚂蚁搬家,对我们来说其实是家常便饭,并不算意外。意外的是,房子到期,房东转租,我们在最后期限的一天里却没有找到最合适的房子,要么太远,要么太贵,要么不靠地铁口,要么公汽没有站,最后我们只能借助网络上发布的几个转租信息,冒雨另觅洞穴。

  易可可是我的女友,说好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的女人。

  在这个刚刚搬进新家的雨夜,我们极尽****后,彼此之间互相掐架,这几天总算忙活完了啊,终于可以坐下安静一会了。望着发白的房顶,和日光灯的凄惨亮影,我一阵伤感,很愧疚地对易可可说,可可,真是辛苦你了,天天跟着我活受罪。

  这样的话让易可可听着很受用,她像温顺的小羊一样偎在我的怀里说,跟你在一起就是露宿街头我都情愿,什么样的生活咱们不都体验过,再怎么难还不都挺过来了?现在这个房子其实也还不错,乱是乱了点,当自己的家收拾就是了。

  我的心霍霍地疼,心疼她,也疼自己,心里恨不得立刻就能有自己的家,把别人的家当自己家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第二天,我浑身酸疼地乘地铁去上班,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所谓的中国式楼盘信息宣传广告在眼里呼啦啦地晃过,一晃又一晃,接着就有鲜艳的广告语冒出来。

  “如果爱她,就给她一个心灵的港湾吧,某某楼盘开盘,起价13300元……”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身上的暗伤仿佛就更疼了。爱她,是真的爱她;不止是心灵的港湾,还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她,可是,这13300元,给不了,真的给不了。

  小区办公楼里面,因为老板不在,大家都在装腔作势地说着八卦。

  我开着小差,像往常一样翻看着最新的报纸,搜搜有没有便宜点的小房子,可以容纳爱情的小房子,结果价格似乎都高得要死,低于15000元一平米的几乎没有,很多二手房也标出了难以想象的稀缺转让高价。

  盘算一下手里的积蓄,紧巴紧巴刚好够放下一个马桶,想着家里含辛茹苦用家底子供自己读大学的父亲母亲,我是真的再也张不开口提一个“房”字。

  这些年来,父母一直有自己的打算,家里还有闲置的一块地,倒腾倒腾倒是可以盖三间大瓦房,他们心中的蓝图就是,多漂亮的大瓦房啊,儿子将来就在里面娶妻生子,他们抱孙子,一代接一代这样延续就挺知足的,生命的轮回周转也本就该如此。

  父母都渐渐老了,观念也一直老着,以后还是会一直老下去,直至他们的蓝色梦想一直睡去,可是我不行,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一定要紧跟上去,不然会永远停留在和他们一样的半原始生活里,这样的年代谁愿做那OUT者!

  我的家乡是一个很美的小村,那里珍藏着我所有关于童年的缩影,家乡的发展因为缺少铁路的延伸一直很落后,像我们这样学计算机信息技术的,没有半点用武之地,回去可以做什么,种田还是放羊?这样想来,流落异乡,投奔北京中关村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2

  房子对我来说,在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只能想,不能摸。

  易可可在下班回家后,已经做好了饭,也摆好了桌子,可是我还是念念不忘地提起了买房子的事。

  我说,可可,我这次可是说真的,明天我们一起去通州那边看看房子吧,我都和看房团联系好了,好几个同事都说,那里的房子相对来说最便宜。

  易可可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她心里有自己的老底,便还是那句老话,神经啊,你哪次认真到底过,在这里住着不是挺好的,看什么房。

  我说,我怎么神经了,不就是看看房子吗,还能脱层皮不成。说着这话,我心里特别委屈,就算买不起,看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易可可说她明天还要上班,没时间。

  我说,中午时间就行,她便不再言语什么。

  易可可和我的生存背景差不多,有钱的爹妈不属于她,更没有转世贵人相助,我们想啃老都没有那牙口。倒是她揣着一张比我高一级的本科学历证书,可是也只能应付刚刚满3000元的菲薄薪水,手里不足万元的积蓄,刚刚又为生病的父亲寄去了七千,曾经一度要和我分居,宁可去住那一个月只要200元的群居铺位。

  第二天中午,我在犹豫了半天后,还是铁着心决定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虚荣,于是我打电话给易可可,我说去看房吧。

  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楼下一家快餐店吃着8块一份的盒饭,我很虚荣地故意把“看房”两个字咬得很重,因为当时有同事在里面共餐。他们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马,小日子过得不错啊,都准备买房了。我笑笑,不忘给自己一个台阶,我说只是去看看,看看而已,买不买还不一定呢。我想日后要是大话落空了,颜面总是要保一下,不至于被人家从心里抽上一个嘴巴子,那多疼啊。

  易可可其实很理解我心里的房子情结,不一会就倒地铁过来了,而且还是带着满面的春风,她见到我后,使劲把包往我手里一塞,然后推着我的肩膀说,走走走,我们去看房子。

  我们俩一路说笑,用外在的坚强来支撑着内心的柔弱,很是像模像样地按照预约的时间和地点,坐进了开发商组织看房的面包车里,喝着免费的康师傅纯净水。

  通州郊区开外的位置有些偏,面包车拐弯又转弯,路上易可可一个劲地问我,这都到哪里了啊,我一会上班准迟到,你不是说有八通线吗,都绕哪里去了?

  说实话,这里除了人烟稀少,楼群萧条外,似乎没有别的优势,我看了看满脸堆笑的售楼小姐,违着心地小声对易可可说,这里不是廊坊,没有“廊坊移动欢迎您”,你放心吧,是他们车开得不行,要是坐地铁很快。

  一路上,销售小姐的话特别贴心,她微笑着指着大路两旁的公车站牌对我们这些未来的房奴说,这里交通可方便了,你们看,到哪里的车都有,928,938,728,668,还有八通线,到国贸,到天安门,到中关村,都是直达,一路顺顺发呀!

  通州楼盘的价格相比其他地方稍稍可以抚慰一下人心,均价一平米10000元左右,而且还有简装的小户型,比较适合年轻男女居住。不像环环相套的城区里面,一环绕一环,一环比一环贵得离谱。

  我曾经幻想有一天北京的建设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区会拓展成八环,九环,十环,十一环开外。而我就蚁居在十一环的正中央,最核心。可是北京始终不是靶心,而我也不是那神枪手,我们都活生生地奔波在环与环之外。

  某楼盘里的房子真叫一个漂亮,墙纸上的可爱史努比小狗个个都龇牙咧嘴地对着你笑,地上铺了崭新的复合地板,一点甲醛的味道都闻不出来,39个平方,从卫生间到厨房,再到卧室和阳台设计得都很合理,虽然布局都小了一点,但该有的什么都不少。

  这样的小户型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是满意的,因为满意程度我是从易可可脸上捕捉到的,她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用手在那里乱摸,另外一只手还不闲着地开始给我比划,这里应该放什么,那里归置一个什么一定好看,阳台上晒晒太阳多美啊。

  我因为报纸看多了,房子想多了,总结了不少看房的经验,于是像专家一样地去指点易可可,什么墙壁有明显的裂痕啊,卫生间的地漏过高不利于出水啊,玻璃的缝隙过大,阳台栏杆偏低什么的。

  易可可听得头头是道,偶尔还会根据我说的经验检查出一个小毛病,然后很高兴地用手指给我看,她说,老公你看,这里的木线条都开了,这里也裂了。

  美丽的售楼小姐则在一旁很老到地给我们耐心地解释着,说这些都是小问题,然后她拿笔记着,并用最得体的服务态度给我们承诺,把问题全部记录下来,下次再来看房,问题一定都解决了。

  这一连串的举动,让我不得不佩服她,原来好脸蛋的MM不全是白痴。

  买房子毕竟不是小事,更不能盲目,对于我和易可可这样的生活现状来说,买房子这件事的重要程度,绝对不亚于结婚生子。

  最初,我考虑买一套小一点、远一点的二手房,可是实惠的二手房源在北京不好找,如果去中介,很容易就会吃个哑巴亏,除了要按房屋成交价格总额的1%支付中介费以外,还有产权证印花税、登记费、图纸费、工本费、交易手续费、公积金评估费,多得吓人,如果不懂行,他们多给你算上一个半个这费那费,你也只能自认倒霉。

  看房子的那天,虽然只是一个形式,虽然让我们无故旷工一小时,可是我们都很兴奋,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晚上下班回到家,事情就完全变了样,而且连角色都扭转了。

  我只字不提今天看房的事,易可可却一个劲地在那里拿房子说事儿。

  她说,老公,我们要是买个这样的小房子多好啊,真的比二手房好太多了,你看那里的墙壁多白,你看那小户型多精致,要厨房有厨房,要卧室有卧室的,你看那里的保安都很帅,等我们买完房子后,连装修的钱都省了,只要简单买上几样电器,那就是个家了,还有,那里的交通也很方便,我下午在办公室百度了,远虽然是远了点,但怎么说也是北京的一个区啊,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挤着地铁上班,再一起坐公交车下班,也算是有车一族了,多好,在路上都可以在一起,我非腻死你不可。

  易可可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眯眯的,眼神里带有无限的向往和神往,于是我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因为这样的房子对我来说,在一段漫长的日子里只能想,不能摸。

  3

  他不明白按揭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如今中国人买房子,怎么还要像佃户一样,每个月要给地主连本带利交租子。

  我憋屈着有好长时间都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

  虽然村里都已经安了家家通电话,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打电话给父母,因为父母总不明白,他们不敢接电话,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接电话也是要交电话费的,他们只愿每个月交十几块钱的座机费,所以电话就像个摆设一样,随着时间蒙尘,再被母亲小心翼翼地用一些我童年里的碎布片擦掉。

  每次给家里打电话,他们说的一些话都是老生常谈,吃得好吧?身体好吧?工作好吧?可可好吧?另外,父母总问我,什么时候打算和易可可把婚事给办了?

  自从姐姐结婚以后,我的婚事也就成了他们心头最大的一桩事,除了催还是催,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拿什么去结婚,拿什么去安居,拿什么去买房子。

  我应付着二老说,快了,快了,等我们挣到房子钱就结婚。

  父亲握着听筒,母亲则在一边催着挂电话,我听见她在那里小声地嘟囔着,别浪费钱了,都说好几分钟了,上个月我多交了好几块。

  父亲在家一直都是掌管财务的大人物,他问我,在大北京买个房子要多少钱,我说现在买房子都可以按揭贷款,第一次只要交20%的首付,房子就可以住了。父亲嘴上答应着我明白,明白,可是我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明白。他不明白按揭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如今中国人买房子,怎么还要像佃户一样,每个月要给地主连本带利交租子。

  自从那次我和易可可去看过一次房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看过别的房子,我不提,易可可也渐渐提得少了,她知道,光提是没有用的,买房子的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中,它是要用钞票来说话的。

  买房子的事就这样被我们渐渐给淡忘了。

  我们依旧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天天盘算着以后要如何如何,计划着明天该怎样怎样,其实我知道,未来的事,谁说了也不算。

  坐在简陋的床头柜餐桌前,我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对易可可说,可可,你明天就买张餐桌回来吧,都说多少次了,老是在这个床头柜上吃饭,弄得床****下都是饭菜味,晚上睡觉都不舒服,做梦就跟吃饭一样,而且吃的还都是青菜。

  易可可用傻笑来回应我的幽默,她说,明天我还打算着是不是把饭菜给你搬进你被窝里呢,或者我干脆就伺候你在床上吃饭得了,接着又继续傻笑。

  易可可很体贴,很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说笑的同时,还不忘帮我揪去廉价外套上的线头,场面极其温暖,像个甜美的小爱人,让我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而她挣扎着要去洗碗。

  有一天下班后,易可可左手拿着一副象棋,右手提着一个镶满象棋棋盘的小方桌乐呵呵地回了家,她一边支桌子,一边向我显摆着这又能吃、又能玩的多功能餐桌。

  我看也不看、问也不问地就把她数落了一顿。我说你买什么样的餐桌不好,非买一张这么小的桌子干什么,还不如床头柜大,要是来个同事朋友什么的,怎么坐,怎么吃饭,你怎么这么猪啊。

  易可可委屈地摆弄着手里的棋子,她说,就我们这个破地方谁会来,再说,买了好的又有什么用,这里头不是咱们自己的家,你还指望着下次搬家连桌子也一起带走啊,我是一点都不想搬了,反正这个桌子还不到二十块钱,用个一年半载的当一次性的处理了,我们也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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