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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下双人舞(1)

书籍名:《色醉》    作者:刘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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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渔换上了西装,蒋韵去年送他的那套罗蒙西服。领带也是赠品,是她秋天送给赵渔的生日礼物。当时商女也在场,替老公接下了。商女不知道罗蒙西服的故事,尹治平也不知道。一个小故事,维系着赵渔和蒋韵的某种心情,在言语和神态问传递。或者根本不用传递:你不讲我也知道。

  喜儿今天也穿了西装,容光焕发。他减肥有成效,看上去不那么胖了。

  饭后喝茶,一三点钟赵渔上路。蒋韵搭他的车到单位去,顺便请他到她的办公室小坐。也是政府的一个小机构,是她能干的老公当初为她张罗的:她凋了单位不上班,仍做时装生意。时装店去年秋天关门,她整整经营了十年,二十三岁到三十三岁。开业时不曾声张,歇业的那一天倒举行了庆典,宴请宾朋。赵渔夫妇专程从成都赶来,恰逢赵渔牛口,于是有了一根领带。暗红色的领带,点缀着蓝色的心形图纹。

  蒋韵重返单位,衣饰的风格随之一变,夸张的裤型消失了,令人心动的下白裤子时隐时现,性感线条只偶尔露峥嵘。代之以不同款式的职业装,几套休闲装。今天是绿线衣配牛仔裤,配黑色浅跟皮鞋。她在办公室走动,弓身放开水。春装,赵渔想。办公桌上有一部红色的电话,赵渔熟悉它的号码。蒋韵上班第一天,就把号码打到他的手机上。他们在单位通电话,十分钟二十分钟不等,彼此都有节制。

  三点四十赵渔再上路,他开一辆普通型的三菱越野车,平时十分爱惜。作为多年来卓有成效的部门负责人,出版社社长李进指名给他配车,车的档次和副社长一样。赵渔本人反对,但无济于事。李进做事的风格向来不避独裁,干净利落的独裁,下面想要嘀咕几句的人反而送上溢美之辞。而赵渔用车从不独裁,本部门的同事均能分享。这次回屑山,他原打算坐公共汽车。头一天晚上和李进两口子在一起,李进半开玩笑地下指示,要他带车回去。齐红却问商女,商女说:随他好了。两家人在一条小衔吃火锅,孙健君闻讯赶来,坐到十一点。商女问起南子,孙健君说:南子和娃儿已上床睡觉。孙健君的小儿子刚满四岁,取名孙殷。商女曾问这名字的来历,孙健君随口说:殷商时代。商女就掉头看别处,不再搭理他。

  商女眼下的情形是:她未必真的生气,对孙健君却一定要做出生气的样子。

  赵渔不知道这些,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生活中有些事,还是不知为好,包括对他如胶似漆的老婆。彼此都有所不知,照样充满温馨。

  三菱越野车上了高速路,阳光上下闪过麦田、油菜田。柒宝琴和郑裁衣,这的确像一篇小说的标题。球溪姐妹花。这两个女人都心有不甘,尤其是郑裁衣,她要进军成都。郑彩忆,这名字不错,以后别叫她郑裁衣了。郑裁农却有小镇风味,偶尔叫叫也无防。郑鲢鱼,郑设计……

  车过彭山青龙镇,一座座别致的农家被抛到身后,有个肩扛锄头的老农正爬上过路天桥。林杏花。赵渔减了车速,大朵的云挂在正前方,阳光从右侧洒到路面上。昨天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夜里凉爽,于是有了今天的太阳。但今晚可能有雨。今晚或许能听到第一声春雷。川西平原上的春雷,有时过了春节就会炸响。惊蛰的春霞啊,猫儿狗儿叫。狗儿扑腾,男女邂逅……林杏花。明天打电话给王冬,请他用瘦金体写下那两句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过了新津收费站,赵渔把车速提到一百二十码。

  汽车进了蓉城,拐过77街口,停在一所小学前。赵渔的儿子在这所小学上五年级,他开车来接是头一回,平时儿子坐公交车。他给商女打电话,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商女说:你开车累了77街吃罢。赵渔再问,她便笑道:我想吃火锅鲢鱼。赵渔说:不想再吃点别的?商女说:想啊,晚上让儿子早点睡觉。你这次到球淫怎么样?赵渔说:球溪故事多,但一上床恐怕就忘了。商女说:忘了才怪呢,深更半夜也要让你讲。

  俩口子说笑一回,搁了电话。

  赵渔停车的地方离学校尚有几十米,有个苗条的女人站在路边上,赵渔下车,朝她走过去。女人转过身来,露出笑容。她是孙健君年轻的老婆南子。

  南子来接丈夫同前妻生的女儿孙小萌。孙小萌归小姚,每一周在父亲这边过一两灭,有时孙健君开车来接,顺便接止商女的儿子赵高。南子对赵渔说,她坐公交车来,接了孙小萌打车州家。赵渔来了,她门然坐他的车。说话时,南了露着整齐洁白的牙。嫁给孙健君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九岁,现在二了五岁,跟赵燕同年。她穿一套深色衣裳,皮鞋上有尘±:见到赵渔她感到快乐,但转眼即逝,快乐像是隐入了她的同春天不一致的衣裳。赵渔觉得她的神情有点像柒宝琴。

  这位穷人的女儿嫁给孙健君,幸福应当是不容置疑。孙健君大她了‘二岁,有些人认为这个年龄距离是最佳距离。

  南子说,有时小姚工作忙,她也替小姚接孙小萌。小姚住东城区,来同跑一趟少则个把钟头。赵渔以为偶尔一次,南子说,小姚总是工作忙。赵渔想了想说:报社的工作……可能是有点忙。

  赵渔知道,小姚上班不会很忙的,再说她有一辆汽车。她还可以拜托女儿的父亲。她离婚后一直不结婚,所以就很忙。她对南子有怨恨,三番五次的支派她。几年前南子还是她家的保姆,这保姆却让她挪了窝……

  南子说,她和孙小萌挺融洽的,孙小萌也喜欢她的儿子孙殷。赵渔说:他们同父异母,也是亲姐弟。南子忽然红着脸说,孙小萌背地里叫她小妈妈。赵渔说:这没什么,只别让小姚听见。南子说:我不许她速么叫,可是小孩记性好忘性大,下次又叫我小妈妈。

  南子说到小妈妈,眼睛发亮。对赵渔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讲,平日里像是憋着。这时赵高冲了过来,一头扑到爸爸身上。爸爸的漂亮汽车使他大觉兴奋,又叫又嚷的,惹得许多同学看。孙小萌也来了,学赵高的模样扑进南子怀里,二人果然亲密如母女。

  赵渔将南子送到斜川花园,驱车回77街。让儿子独自上楼。赵高说:你抱我上去。赵渔说:你已经是男子汉,自己上去。赵高说:没听说过十岁的男子汉。赵渔说:我见过五岁的男子汉。赵高说:我不信,谁是五岁的男子汉?赵渔说:就是你呀,你五岁那年,帮妈妈往家里搬运水果,跑了好多趟。赵高说:我想起来了,我跑了五趟。我是五岁的男子汉!赵渔说:现在十岁的男子汉在两分钟之内冲上五楼,能行吗?赵高说:没问题,爸,我开始冲了。

  赵高拔足飞奔,背上沉重的书包像一座小山摇晃。两分钟后赵渔打家里的电话,儿子已成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子汉。这小东西长得像他母亲。以前赵渔时常抱他上楼,后来发现不对头。赵高和孙小萌同班同桌,十分要好。孙健君更是另眼看待,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列电脑火车,有铁轨、桥梁和逼真的山洞。孙健君一直想做赵高的千爹。

  赵渔买了鲢鱼,穿过嘈杂的市场,心思跳到南子身上。小妈妈,这个日常称谓使她甚觉欣慰。她为孙健君生了个儿子,似乎还需要身份认同。她说话的语气同她的幸福不相称。也许另有隐情,有苦衷。然而赵渔摇头:你多虑了,孙健君已非当年的孙健君,他致力于小说创作,研究人性。他不至于让年轻的老婆表面欢笑暗里吞声。

  赵渔回隶,动手剖鱼时,想到郑裁衣,于是打电话请教烹制方法。郑裁农一口气报了十八种调料,并强调下锅有先后:必须是鲜鱼下锅,不可图方便,在市场上剖了才提回家。郑裁衣说,这可是她的致富密诀,换了别人,断不肯讲的。赵渔没留神,记下了断不肯讲。

  商女下班回来,进屋就闻到香辣味儿。赵高在客厅奔跑,像一条快乐的小狗,闻闻爸爸的后脑勺,亲一下妈妈的脸,然后宣布:现在该你们两个亲了。商女亲老公的额头,啧地一声响。赵渔对儿子说:快去做作业,做完了作业就开饭。赵高站在厨房门[三不肯走,说:我看你剖鱼。商女瞧瞧盆子里的鱼:这么多啊。赵渔说:五厅六两。我已从球溪得了秘方,只怕味道太好,不够吃。商女说:你这莽汉啊,味道再好,三个人也吃不下的。还有许多素菜。赵高说:请赵燕姐姐过来吃。商女说:你去请吧。赵高转身跑了。商女再亲老公的嘴,这回没声音,却说:你嘴里有股鱼味儿。

  赵燕进屋时,商女正存给赵渔系围腰。赵燕说:让我做点什么吧,不劳动者不得食。赵渔说:你剥儿根葱,切细了,放进四个碗里。两个女人一同剥葱,叉一同将碗筷佐料摆到饭厅的桌上,围着香气升腾翻波涌浪的火锅。下鱼了,一条条鲜活的鲢鱼转眼成美味,四个人埋头吃将起来。赵渔吃鱼的速度快,赵高模仿,父子俩你一条我一条。两个女人吃相文雅,却也鱼骨横陈。商女说:何不喝点酒?赵渔便取来一瓶红酒,三个大杯子,一个小杯子。赵高偏嫌杯子小,商女说:乖儿别闹,小人吃小杯。赵渔将自己的大杯给儿子,倒上一点酒,却将小杯斟满了,举杯说:一大杯葡萄酒,一小杯葡萄酒。赵高方满意了,气宇轩昂地举杯,四只酒杯轻轻一碰,各自喝空了。两十女人相视一笑。鱼美酒美人也美,赵渔点了香烟,慢慢抽。

  赵燕说起楼下的了卫老曹,最近竟然闹离婚。乡下的老伴跑到单位找领导,跑了几次了。李进只得出面,将一个临时工请到社长办公室,开始皱着眉头,待老曹离开时,已乐得直打哈哈。回家讲给齐红听,齐红也觉好笑。赵燕听说了,央求表嫂透露一二。齐红经她缠不住,便讲了个大概,包括老曹在李进办公室的表演,夹杂了许多笑话,却也透出一份庄严:老曹进城十余年,有权利活得像个城里人,把自己想要的幸福拿到手。

  赵燕提起这话头,却又打住:赵高睁大眼睛想听故事。赵渔不插话,白顾抽烟。商女蜕:老曹大概六了岁了吧?赵燕说:六十一头了,这两年倒是越活越年轻。商女蜕:老曹人不错,谁家有个力气活,总有他来搭手。赵燕笑道:他搭手是有缘故的,不搭这家的手,难搭那家的手。商女奇道:这是为什么?赵燕说:他常跑七单元的那户人家,一点小事也要跑几趟。赵高说:我去过上单元!赵燕举酒道:不说老曹了,来,咱们三‘杯。商女仍在纳闷,心想:这老曹怎么了?七单元……

  商女做姑娘的日子就认识老曹,对老曹的印象向来不错,偶尔提起,赵渔却不来附和。商女记得老公说过一句话:老曹有名堂。什么名堂呢?商女忘了问。听赵燕今天这番话,倒是和赵渔一致。莫非老曹是真有名堂了,并且名堂不小,只因赵高在桌上,这话题就放到一边了。

  饭后时光尚早,赵燕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赵渔进厨房收拾。听见两个女人小声说话,以为她们讲老曹;收拾妥了,方知她们说着手中的活计。这年头,都市织毛衣的女人锐减,她们反而更有兴趣,赵燕身上的大红毛衣和商女穿的灰色毛衣,均是手工制作,决不混同77街上的流行款式。另有一个齐红,也是编织好手,三个女人若凑到一处,说毛衣可以说半天的。

  赵渔打发了几子上床睡觉,回客厅时,赵燕起身告辞。商女也不留她,送她出门。这女孩大红线衣配牛仔裤,商女则是灰毛衣配蓝色的灯芯绒。赵渔打开电视看新闻,朝门口的她们投去一瞥。赵燕出门又进门,回她的住处去了?

  赵渔看电视心不在焉,视线随老婆移动。商女洗了几件衣裳,晾到阳台上。全自动洗衣机,洗衣裳等于晾衣裳,后者包括了收、熨、叠,是个细致活儿,如同赵渔浇花。商女晾完了衣裳,顺便拖地板,老公累了,让他歇着吧。拖了卧室、书房,再拖客厅。这町是力气活,商女也累了,两颊泛红。四月天气,温度也高了,额头沁汗珠。她脱掉灰线农,又脱了灯芯绒裤子,上身只一件帕兰朵内衣,下面一条贴肉的内裤。拖把到了老公脚卜,赵渔抬起两条腿。她顺手拿掉他嘴上的半截香烟,自己吸了一口,扔进烟灰缸。老婆列笔公抽烟有意见,时常拿掉他的半截划。这个动作意味着:刚点燃的香烟是她允许抽的。撤上说,香烟抽到一半,尼古了含量增加一倍。奇怪的是,扔掉之前她自己要吸一口……去洗澡,她对赵渔说。赵渔点头身子不动,看她弓身拖地板,玉腿丰臀……有个电视美女正在打广告,他用遥控器让她消失。

  他起身去了书房。

  商女干完了力气活,脱光衣裳进浴室。大流量高强度的热水器,水流如注,像暴雨击打。外面没动静,这人大概在阳台上舞弄哑铃。春节过后他就开始洗冷水澡,洗完用浴巾使劲擦,擦得一身滚烫。今年他的体重增加了三斤,全身肌肉发达。

  商女闭了眼,享受水流的冲击,冲了前胸冲后背。昨夜她独自沐浴,冲了半个钟头。今晚冲十分钟就够了,要不只冲三分钟……这人弄哑铃该结束了吧商女正待叫他的名字,有一条人影一闪而入。墙上的镜子看不清,这人已到她身后,慢慢地抱住她,像传说中的艳贼。

  这人说:今晚洗个熟水澡……商女不说话,她提前进入了状态。赵渔从后面贴紧她,双臂和十指并用,强于任何水流。可他的欲望尚在中途,还有心思同老婆开玩笑,他说:不想听故事么?商女说:不想听。

  不想听,那就不用听啦,浴室雾气升腾,五里雾里的游龙戏凤,手指像兵器,身腰像藤条。赵渔仍想开玩笑,关于兵器和藤条,怎奈商女的缠吻没个完。她仰着脖子,纤腰弯成一张弓,裸体的重餐在另一个裸体之三三。赵渔关了热水器,听见另一道闸门打开的声音:它来了。他一把抱起她,穿过二十平米的客厅,移至坚固的雕花大床。灯光明亮,五十年代的眯像阳光下的古战场,呢喃亦是号角,声声奏晌。

  这夫妻间的寻常景观,却又突破了寻常格局。赵渔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控制时间,纵情欢娱的时刻,倒像个节欲者,目光清叫。给他一本书也许他翻开就能读。时问、时问、时间……他制造了一块时问,却身处另一块时间。他既在水中又在岸上,翻云弄雨又脚踏实地,并且忙中抽空,喝了一口床头柜上的冷开水……头顶的大灯泡,分明悬挂在十年前。

  性事告一段落,故事该登场了,商女倚到松软的大枕头上,一手托住香腮。这时窗外响起了雷声,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春雷,春雨,性事,故事,这一夜多么饱满。柒宝琴,郑裁衣,球溪鲢鱼,唱顺口溜的王老汉……商女听得入迷,两番下床,为讲故事的老公倒开水。赵渔提醒她,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她说:讲到十二点……

  十二点,赵渔走神了:昨夜的十二点……林杏花三个字跳出来,仿佛在屋顶盘旋,继而垂直跌落,落人他的掌心。他瞅着老婆的一双亮眼。他不会讲这一段。没必要摊开掌心,亮出林杏花,描述他和她的故事,从下午三点刭第二天凌晨三点。没必要。

  十二点熄灯睡觉,运动之后的睡眠格外香甜。雨滴打在雨篷上,赵渔迷糊之间,以为是青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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