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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布谷鸟的回声》    作者:安甲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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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是高家姨呀!”永贵女人刚才气麻了眼,没看清高全德女人,这时才看清其也在其中,忆起刚才树林里听到的一个女人说的整自己的话,稍一回味,确定准是这个平日骑墙的女人说的。永贵女人樱桃便不硬不软地说:“我哪敢骂你呀!我是骂那说话不怕闪了腰的臭婊子。”

  “年纪轻轻的,说话可别狼牙大口的,头顶可有老天爷呢!”

  “老天爷可是只给我一个人的?臭婊子嚼舌根就不怕头顶有老天爷?臭婊子若能晓得头上有老天爷。还能乱嚼舌根?”

  “永贵家的,你别婊子婊子的,才刚活人呢,别惹得猪嫌狗不爱的!”高全德女人被永贵女人几句话顶得脸火辣辣地烧,她强忍住怒气,斜睨了永贵女人一眼。

  “我惹得猪嫌狗不爱?那你呢?猪狗就爱了!”

  “你别再像疯狗一样乱咬人!”高全德女人想自己在村里哪个人敢不抬举,如今永贵女人却出言不逊,咄咄逼人,何况永贵女人是小辈,骂来骂去,总是自己吃亏,她的脸上愈来愈挂不住,便虎一下站起身来,用手一指永贵女人,呵斥永贵女人道,“你再咬人我就撕裂你娃的嘴!”

  “有本事你来撕裂,我怕你狗日的得很!”永贵女人想起腌臜的生活,豁出去了。

  “我今日就拿老羊皮换你羔羊皮!”高全德女人挣脱几个女人的拦阻,凶神恶煞般扑上去,撕扯永贵女人。

  二人在淖坝边谩骂着厮打起来,泥沼里滚得泥猪一样,并都挂了彩,衣服撕扯得缺角短片。其他几个洗衣淘菜的妇人见生起了祸端,躲的躲了,溜的溜了,只有几个忠厚些的过来劝阻,而两个人斗红眼的鸡一样,各不相让。众人好不容易将斗红眼的两人隔阻开来,终是畏惧高全德队长势力,有拉偏架嫌疑。永贵女人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并且见众人偏袒高全德女人,拉偏架,气一不顺,“啪”一声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永贵女人倒在地上,绵软得像根面条,她牙关紧闭,脸寡白得成一张纸。高全德女人兀自戳着指头啐着口水粗喉咙破嗓子跳骂着。拉架的几个女人见永贵女人昏死在地上,吓破了胆,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喊来了几个男人,将永贵女人抬到家中。永贵家里搓草绳,蓦然见女人软溜溜面团样被人抬进家门,一时乱了手脚,忙问这是咋啦,众人无暇细说,叫永贵快搭救女人。永贵慌忙烧了碗姜汤,给女人灌,女人牙关紧锁,无法灌进。急情中永贵狠狠掐住女人人中,用筷子夹住女人中指。焦急等待中,女人“哇”一声哭号,醒转过来。樱桃张眼见永贵端着一碗姜汤候在身旁,气恼中挥手将一碗姜汤打泼在炕上,哽咽一声:“我这一辈子咋就这么命苦呀!”遂牺牺惶惶大声痛哭起来。

  永贵在女人幽幽咽咽的哭诉中憋了一肚子气。他脸涨得紫红,粗着脖子,出门要找全德女人算账。永贵急呼呼刚跨出上房门槛,被赶来的几个邻居拉住了。邻居们比前比后给永贵讲了一通道理,永贵听到邻居的劝阻后,长叹一声,蹴蹲在一旁,抱着头霉着脸,心中无限炎凉。永贵抱着头蹴蹲了一锅烟的工夫,凄惨的声色稍稍和缓下来,他起身好言劝慰了女人几句,拿起刚才搓的草绳,提上镰,田间忙碌去了。到田里不到一刻,八岁的儿子猪娃哭着地埂上喊他。他放下镰,问:“哭着咋啦?”

  “我妈喝药了!”

  “喝药了?”永贵听后,浑身一个寒战,粗鲁地骂句:“他妈的头这究竟咋啦?”撂下镰慌忙朝家里跑。

  永贵女人本想让丈夫给自己出气。今见丈夫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下地去了,越想越气,愈气愈恓惶,流着泪思量还不如死去,留恋这样凄苦岁月作甚。此念一经产生,便拖着瑟瑟缩缩的身子,昏昏沉沉来到堆放杂物的一座茅庵,端起“乐果”灌了一气。喝了一口后,想起幼小孤单的子女,懊悔起来,乐果瓶滑落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儿子猪娃和女儿巧娃听到母亲的哭声,匆匆赶过来,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看到碎落在地上的乐果瓶残片,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猪娃巧娃跑出门哭喊着叫邻居。待邻居磕磕绊绊跑进来,永贵女人已娇喘微微,瘫坐在地上奄奄一息。几个邻居情急中端来菜缸中的浆水,和了洗衣粉水,撬开永贵女人紧锁的牙关,连续灌了下去。一边准备担架,抬起永贵女人往河阳川跑。永贵赶到家里时。乡邻已抬着女人朝河阳川去了。永贵无暇询问、思考,惊慌失恐地撵到河阳川去了。

  永贵女人送得及时,经医生全力营救,一条命捡了回来。永贵女人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回到了家里。永贵在医院里一周没有合眼,熬得眼窝深陷,头发蓬乱得像个犯人。回来后,他不敢有所松懈,嘱咐两个孩子身前身后跟定女人,不要让女人有轻生的机会,自己东借西支到医院去付医药费。乡邻见永贵家接连祸患不断,茶饭当头,唏嘘叹惋,伤心处,流下两滴泪来,哽咽这样的连日祸事落到谁的头上都承受不起。李世荣此日晚饭后正和女人闲坐着议论永贵家的事,三言两语后,女人眼角发红,哀叹穷家怎经得起胡折腾。当头,她怨怀文妈不知轻重,站着说话腰不痛。一张碎嘴搅东家拌西家,没高没低的。李世荣女人说来说去,又怪怨起永贵女人没头脑,做事欠检点,是一个糊涂虫。世荣女人絮叨地怪怨着,竞悲悲切切摸起泪来,她忽然记起男人说的给永贵家打坟时遇到一条白蛇的事,生起一种想法一,张口问男人事的原委。话刚问出口,被男人暗暗捣了一拳,李世荣女人抬头一看,蓦然见永贵灰沓沓走了进来。李世荣女人忙将话咽进肚里,溜下炕请永贵炕上坐。永贵垂头丧气地应一声。搭在炕沿上,无关紧要地和李世荣夫妇说了两句,便缩瑟着身体,不再言语。

  “他婶子好了吗?”李世荣女人关切地问。

  “好了!”

  “你要多操心,别让她再瞎闹了。一辈子人,不容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家底子厚实,花两个钱没啥。凡事往开看,往娃娃脸上看,这样心就舒展了。有啥受不了的罪呢?”李世荣女人叮咛道。

  “李家嫂说得对,我也给那口子这样说,活人又非一天两天,谁没有七灾八难,大活人能让屎憋死?可她就是不听话,一味死脑筋,尽给我脖子下支砖。就像前几天和怀文妈折腾那事,咱人痛钱疼,人家还不是照样的吃喝拉撒,看你的笑态!”永贵勾起心痛,愁得长一声,短一声的。

  “永贵,你听我话,咱是大男人,别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家的事,你得有主见,你得把杆立稳不要让人说你不对,管他别人看笑态不看笑态,咱的日子要咱过,只要光阴走到前头了,日子过得滋润了,别人还不习咱下巴?”李世荣见女人的话勾起永贵心病,永贵长吁短叹地诉起苦来,一来怕永贵在自家哀悯不好,二来怕说来言去让怀文妈听到生起邻里纠葛,遂用目光禁住女人的嘴,装了锅旱烟递给永贵。

  永贵连连点头,接过烟锅,狠劲抽起来,一霎时,头上云遮雾罩,暗淡昏暝的油灯下,三人影影绰绰,杳迢而失真。黑夜静谧中滑落,许久,李世荣梦呓般的声音寂夜中问:

  “你有啥事吗?”

  永贵停住吸烟,局促不安地玩弄着烟锅,答声:“嗯。”

  “一家人,啥话就说吧!”

  “我……”永贵观了一下李世荣夫妻的脸色,狠下心,吐出来意,“我来看李家哥有钱没借两块。欠了一河滩账,前日医院里花了五六百,人家不赊账,今天上门来要,没说两言,就翻了脸。”

  李世荣沉吟了片刻,说:“你明天来,我看给你能寻些不。”齐六道湾。你上去能打问到的!”

  “鼻子下长着个嘴,难不住咱的!”永贵朝李世荣笑了笑,说声,“那你忙!”转身来到家里,和女人商量了半天,拿定主意,简单收拾了些被褥,第二天鸡叫三遍,起来吃了早饭,披星戴月,来到河阳川,搭上汽车,赶到南河川,乘上火车,三天两夜,来到新疆乌鲁木齐,吃了口干粮,一路打问着来到六道湾。

  六道湾的红山根下一溜散落着数家砖瓦窑。砖瓦窑赤红的太阳下如同大街上横七竖八腌臜破败的懒汉,散发着泔气味。砖瓦窑一律碎砖烂石砌的围墙,围墙七错八歪,有的形如掉牙的老人嘴,豁豁牙牙,塌圮的散砖烂瓦。把人的视野塞得满满的。砖窑前的空地上,无数汗流浃背的农工,忙碌在尘埃飞扬中?身上全是泥浆。民工神色痴呆,永贵打问根明根亮时,他们似乎全没听见,继续干着手中的活,问得急了,只摇摇头。永贵打问了一上午,毫无消息,心里直骂这里的人无德,连句话都问不出来。后来慢慢觉得民工不回答他可能是言语不通的缘故,加之砖机的轰鸣,烧窑的鼓风机的声音,对方是听不清楚他的问话的。他在一家砖窑前等了等,准备他们午歇时再打听一回。正思忖间,猛见一位短墩墩的中年妇女挑着两桶冒气的热饭沿一条煤屑路,一步三点,拐进了砖厂。中年妇女将担子歇在靠近一堆废弃架子车的塑料帐篷下面,驱赶着寻味嗡嗡赶来的苍蝇,扯起破嗓子,一迭声地喊:“吃饭哕!”早已饥肠咕咕的民工,忙停了轰隆隆运转的砖机,蜂拥而来,倏尔之间,他们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了洋瓷老碗,拥挤到饭桶前,争抢着盛碗饭,屁股下垫块废砖,扑扑腾腾连喝带吸,吃了起来。永贵蹭挨过去,走到一上了岁数的民工眼前,低声下气地问:“老哥,打听个人,根明根亮你们晓得吗?”

  那民工吃得正起劲,无暇招呼问话,只略微抬了下眼皮,依旧埋下头。瞅着碗,狼吞虎咽地吃他的饭。永贵赔着笑接连问了几次,旁边一个操四川口音的人一筷子饭停在空中,侧愣着头,问:“你打问谁唦?”

  永贵赶忙又说了一遍,那人没有听懂,摇了摇头,一口饭吃进嘴里,又想起什么,嘴里含着饭问:“谁?”永贵凑近那人,说:“我向老哥你打听甘肃河阳川的根明根亮。”

  “根亮?李根亮吗?”

  “嗳!对,对,老哥你知道他?”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永贵的话,只用手朝砖厂门左侧指了指。一同吃饭的人看见自己一起的知道被打听的人,齐停住饭问:“他找谁嗲?”

  “前天和哈萨打架的那个二愣子!”那指路的四川人见自己指的方位问讯者没明白,站起身,领永贵来到门口,立在左方朝远处指着,“往前走,隔三家……不,隔四家,前面有一滩臭水沟的就是。”

  永贵低头哈腰,极恭敬地谢了那个四川人,喜滋滋一路路询问过来,约摸二十来分钟,眼前忽有条臭水沟拦住去路。臭水沟看起来是条水渠,常年倒放垃圾,淤着满盈盈一渠沤得发霉的黑泥,绿头苍蝇、尖嘴蚊子密鸦鸦钉铆样钉在表面,人过处,“哄”一声飞旋起来,又落在一处,叮吸着绿色霉菌。渠面铺有二米左右的石板,供人来往。永贵高兴在心头,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石板路,钻进附近的一家砖厂。

  砖厂鳞次栉比码着垛起的砖垒,永贵绕来绕去,来到一处空旷的院子。张眼寻人问讯。忽然间,见一个人穿着一条花布裤衩,光裸着身子哼哼唧唧唱着歌从一个搭建的窝棚出来,行不多远,立在一处砖垛前抖抖索索地撒尿。永贵忙上前搭话道:“老哥,我向你问个人……”那人听后一怔,飞快折过头,笑得眯缝了眼睛,大惊小怪地嚷:“你咋在这?”

  永贵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根亮。根亮在村里时白净,出来后风吹日晒,并且新疆天热,他穿不住衣服,晒得黑不溜秋,只是身体更为壮实,身上的肌肉一咕噜一咕噜的,似乎里面满是力气。不待永贵答言,根亮急忙接过永贵的被褥,扯着永贵来到窝棚。窝棚里的人早被根亮的惊呼声从午休中惊醒,正疑惑来了谁,俄见根亮领着个人来到棚里,仔细一觑。皆眉开眼笑,倒水的倒水,递烟的递烟,聚拢在永贵周围,问这问那,永贵一张嘴分几处答,忙碌得不亦乐乎。

  众人你争我抢,询问家里事宜,永贵一一作答,并讲了自己这一月来家里的变故,众人唏嘘一阵,哀叹连连。永贵也从根亮根明等人口中知道了他们出门一月来的情况,当头央及根亮根明他们到工头面前说些下贱话,收录自己到窑上下苦,众人笑着把根亮推到永贵前:“根亮是工头的红人。他开口,没有不允的事。”根亮经众人一抬举,洋洋得意地笑着应承:“没麻达,我就给你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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