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鬼子想家时也是哭
从我刚记事，姥姥没事的时候就爱哼哼这首歌，那曲调一听就是日本民歌。我大点以后，姥姥就告诉我，这是当年驻吴村镇的小鬼子们唱的。姥姥说，小鬼子也是人，想家的时候也是哇哇大哭。
小鬼子也是过年（春节）、过樱花节，中秋节还有个什么孟兰节，一过节他们就想家，一想家就唱，一唱就哭……
就在日本人同吴四爷订下城下之盟后的不几天，小鬼子就开进了吴村镇。一共二、三十个人，带队的是那位差点让核桃撑破了肚子的孤本，镇上的老百姓图省事就喊他“孤太君”，他总是傻哈哈地应着。
抗战八年，鬼子与张涉远的保安团，与共产党的八路军，在吴村镇是几进几出。先是张涉远（并国民党李仙洲部第28集团军142师一个团）攻克该镇。不久，八路军又赶跑了张涉远。占领了吴村镇。在这次攻坚战中，张涉远被八路军老三团、铁道游击队一部及李仲文率领的峄县县大队包围，张涉远战死（80年代中期，张的后人从台湾发涵致枣庄有关部门，要求为张恢复抗日英雄的名誉，张墓随即被迁入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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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进镇那天，老百姓像看西洋景似地站在西门两边看热闹。
孤本走在最头里，骑着匹一人多高的日本大洋马。吴村镇的老百姓从没见过这么高壮的马，说吴四爷家的三头骡子未必能顶人家这一马。
鬼子一进城门，先下来两个兵，把民团的岗哨给顶了。两个鬼子先向民团的哨兵敬了个礼，接着就把民团哨兵站岗坐的石礅子给推到了一边，从此结束了民团哨兵都是“坐岗”的历史。
此后，站岗的鬼子兵要求每个路过的中国人向他们鞠躬致礼，他们也鞠躬回敬。不敬礼的要遭到呵斥，但从没打过人，最多是一声“八格”。
鬼子驻下后，大部分住进了最高最大的东门炮楼，炮楼住不下，他们就把炮楼两侧的民房租了下来，三五成群的分住在老百姓家。
注意，的确是给租金的。我姥姥说得很肯定。正是因为他们分住在老百姓家，并且关系并不紧张，所以才有了位李姓的房东大娘偷了2颗日式甜瓜手榴弹，交了张涉远的保安团的故事。
鬼子来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事：几个上街闲逛的鬼子把杀狗的刘拐子给揍了。鬼子上街时并非符枪实弹，而是只在腰间挎了把刺刀，有的连刺刀也没挎。他们刚来到一个地方，也是觉得新鲜，他们先是吃了我姥姥的几个菜煎饼，连说好吃。接着，他们又尝了镇东张家的胡辣汤，王家的豆腐脑，李家的大油条。但走到刘拐子的狗肉铺时，来事了。
几个鬼突然冲到刘拐子的狗笼子前，咿哩哇啦地冲他大声呵斥，接着一下打开了刘拐子的狗笼，放开了所有的狗。一只母狗显然怀了小狗，肚子老大，行动迟缓些，一个小鬼子便拿出没吃完的油条喂它，一边喂，一边是要哭的样子。但受了惊吓的母狗根本顾不上，来了个逃之夭夭。
正在杀狗的刘拐子一看狗让日本兵给放了，急了，赶过来论理，人刚走过来，就被一个日本兵啪啪两个“扇劈”（耳光）。这时，其中的一个日本兵的中国话讲得比较好（事后镇上的人才得知他原是台湾人）就上来说：
“太君嫌你这样杀狗太残忍，不要当街杀，要……”
其意思同吴家大少爷说得差不多。但吴家大少爷劝说不顶用的，却让鬼子的耳光给搧改了……（刘拐子的狗肉一直卖到1958年，直到被人民公社化，归了供销社。但从此味道就差远了。改革开放，才由他的一个孙子重新张罗起来）……
姥姥还告诉我，日本人平时上街买东西是给钱的。而且是中国钱，要么是现大洋，要么是法币。因此交易时从没发生冲突，以至于出现了鬼子的司务长跟一位菜农的女儿挂上了的风流事。
那位菜农姓秦，就住在东门附近。鬼子常去他家买菜，时间长了，鬼子的司务长同他的闺女认识了，一开始，见了她总是笑，后来就采了朵野花送给了那闺女，再时间一长，两人就睡在一起了。但鬼子不白睡，总是给他们家一些钱或粮食、压缩饼干等。
“最后呢？”这件事让我感到十分新奇。
姥姥说，那小鬼子挺仁义，以后他调到了泰安，就把那秦家闺女带到了泰安，又从泰安带到了河北沧州，还说，那鬼子同那闺女生了孩子。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肯定被抛弃了。”当姥姥再次讲起这事时，已是我们矿务局中学请她“大讲革命传统”的时候。时间大约在1964年的“社教”（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实为文革的前奏）。
“要不就是被杀害了……”当时，我的大姨哥毛大发，正在上高二，他愤怒地站起来说，并带头高呼号，打倒日本鬼子。
我姥姥就如实地说：“不知道，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1972年中日建交后的一年多以后，枣庄突然来了两个日本客人，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女的一身和服。两人还带了一大帮小鬼子，最小的才5、6岁。这行日本人惊动了当时的枣庄政府官员，他们像当年迎接八路军一样迎接了这帮鬼子。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那个鬼子司务长和那位秦家闺女。他们此行是来“走娘家”的。吴村镇为此好一番忙活，可惜秦家没人了，一家三代只是到村外的坟头上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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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就不糟蹋妇女吗？”
“说实话，鬼子兵是有那个贼心无那个贼胆……”姥姥实事求是地说，因为当时鬼子的纪律很严，谁要犯事，只要老百姓有告的，一律押到枣庄的宪兵队去，进去就“扁劈”。鬼子官大一级压死人，揍了白揍。
“再说了，鬼子也有自己的窑姐，咱镇上的鬼子隔半个月去趟枣庄，坐着汽车去，去的时候一路唱歌。”
“那是小鬼子的军妓，日本人不认为性是丢人的事……”我会进一步解释说。
抗战初期，日军在枣庄西的（老火车站）一条街上设有“第307慰安所”又称“樱楼”。上边大大方方地写着一行日文字：突出一番，下边还画了个避孕套。枣庄人就骂日本人不要脸。
操卖肉生涯的中国人也有，那就是枣庄街上的一些妓院，多为苏、杭一带的年轻女人。有一家叫“苏杭淑寓”，有一家叫“秦淮风月”。但日军严禁自己的士兵去中国妓院，怕得性病。一战中，日军出兵西伯利亚，士兵因嫖俄国人的妓院而大患性病，遂使三分之一的士兵失去战斗力。自此，日军开始设立慰安妇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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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最烦的是小偷。”不光我姥姥这么说，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这么说。
吴村镇的小偷曾让孤本小队长头痛不已。几乎抓一回训几声，放了；再偷，再抓……因为小偷不是政治犯，够不上送宪兵队的。
在这里，有必要交待下吴村镇的几个小偷（或曰无赖、街痞）了。因为正是这些人，不光偷小鬼子还偷国民党，也偷八路军。以后闹土改，又是他们充当急先锋。
吴村镇最大的一个街痞姓刘，是做狗肉的刘拐子的一个远房本家，当年已30多了，还是光棍一个。他家原来也是个富户，但他老爹抽大烟，把家底抽光了，等轮到他时，已只剩下三间瓦房，他就接着抽，不到一年，也抽光了。抽大烟的必定是懒汉，不愿出大力又无一技之长的他就只好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人送外号“万人嫌”。
另一个小偷的外号叫“煮不烂”，比万人嫌小点，这人不是富户出身，而是老辈里就是二混子。当爹的一辈子混，当儿子的又跟着混。他倒不抽，但是赌，有点钱就赌。赌赢了就下枣庄，海吃海喝完了，再回镇上混。他的绝技是会学狗叫猫叫，晚上出去行动，常以这个为掩护。两人各有几个小兄弟。
平日里，吴四爷最头疼这几个人。吴四爷忠厚传家，以善为本，但有个原则，救贫不扶懒。懒汉是吴四爷最烦的。因为这些人不老不残不病，凭力气完全能讨上媳妇吃上饭，可他们偏偏不做气。往日里，只要这几个人一犯事，吴四爷便让民团的弟兄把他们关上两天，饿饿他们才放出来。
再说鬼子来了以后，便在吴村镇上设了个军用仓库。这下子，小偷们有了新目标。先是偷了部分压缩饼干。鬼子的压缩饼干质量很好，一小袋就是100块。这帮小子不懂，吃了不少，一喝水，差点把个肚皮胀裂了。有一个连着三天没吃饭。
有一回，这帮人让鬼子逮住了。孤本就问吴四爷：
“你们支那人抓住小投（偷）怎么办？”
吴四爷觉着这个问题是白问，便说：
“揍呗，偷谁家，谁家揍。”又说，有时逢集，还可游街。
不料鬼子不同意，说，不能随便打人。那就按鬼子的办法办吧：搞什么“社区惩教”，罚他们打扫街上的茅房和扫大街。还得劳神跟着个鬼子端枪看着。吴村镇的老百姓就说鬼子是脱了裤子放屁。
在丢了一批军靴后，鬼子就不那么简单了，鬼子的翻毛大皮靴就是今天看来都是高质量的，在山地作战，又结实又跟脚。据我父亲讲（新四军特务团的），他在46年第一次打枣庄时缴获过一双，一直穿到66年还没坏。
鬼子发现了丢军靴后，就把这几个小子关了起来，问他们把军靴捣固到什么地方去了。当然也少不了揍。因为前些天孤本的队伍在西边的汤庄、渴口一带，同张涉远的国民党县保安团作战时，发现这帮中国兵里有穿军靴的。所以，鬼子怀疑这帮小偷和“抵抗份子”有联系。如果查实，这就是杀头之罪。
但这帮小偷坚持说，他们给卖到枣庄的集上了，卖给谁了，不知道。任鬼子怎么审，还是这么几句话。孤本没办法了，让吴四爷帮着问，并说，只要说出实话。马上放人。
吴四爷见到几个小偷后，一边打他们的耳光，一边悄悄地说：
“绝不能改口！别听小鬼子的，说了实话，马上砍头！”
几个小偷自然明白，“冤枉”声喊得就更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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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边故事套着故事；首先是张涉远的保安团跟吴四爷取得了联系。张涉远本人利用一个逢集的日子，化装成一个草药商人进了吴四爷的大院。并不像人们猜想的那样，张县长怒斥吴四爷的“汉奸行为”，他甚至没大给吴四爷解释的时间，便说：“四爷你这样做就对了，至少符和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话。重要的是，中央考虑到敌后的现实情况，允许个别地区，个别人员暂作妥协，名曰‘曲线救国’，这是蒋委员长亲自提倡的……”
“哎呀，委员长英明呀，这正是我心里想的呀……”吴四爷激动万分，是那种被人理解了的激动。
两人很快商定，吴四爷以后就作“两面会长”（以后又成了三面会长，八路军又搅了进来），作县保安团的内线。
两人商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一部分鬼子的军靴，价格当然不低。万人嫌和煮不烂都是些认钱不认人的主，何况毕竟是中国人，就接了这批“生意”。
由于事先有约定，几个小偷也深知“通敌”必杀头，故一直咬定卖到了枣庄……
孤本没法，只好把他们放了。
最后，鬼子只好出此下策：将军靴单独放，左脚的放一个地方，右脚又放了一个地方。吴村镇的人就当笑话啦这件事，还是说鬼子傻。
鬼子还办过一件傻事：镇子上的一户人家死了老父亲，一家人在那里跪着哭，几个鬼子好奇，也跟着跪下哭，弄得那家人家不知所措。直到那个台湾兵作了解释，几个鬼子才不哭了。
鬼子还干过一件好事：有一年，棉花收成好，一个个长得象拳头那么大，鬼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棉花，就高兴地大呼小叫，帮着摘棉花。干完，还在地边上“跳大神”，（实为日本的一种乡间舞蹈，专为庆祝丰年而跳）上身光着，跳得浑身大汗。镇上的老百姓就围着看，又骂小鬼子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