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脚不得进吴家”
……
我乃吴张生
就迷崔莺莺
天下独一枝，
偏爱大脚妹。
……
“大胆臣儿，真有此事？”吴四爷暴怒了，拿出了家里的戒尺。
吴玉臣立马跪下，但仍是一副英雄气概：
“回父亲，确有此事！”
“瞎胡闹。想我们吴家虽不是望族贵胄，但亦是大户人家。你应悬梁刺股，刻苦读书，早成功名，怎能娶一个大脚的闺女为媳？这岂不辱没门风？让天下人笑话？”
“大脚怎么了，大脚有……有劲……”差点又结巴。
“啪。”吴家大少爷手上已挨了一板。
“放肆，大脚就是不能进吴家……你大脚妹妹……”不知哪里触动了吴四爷的心底，他竟放声大哭起来。
很快，吴、刘两家的全家人在一起开了个会。吴四爷再次宣布：
“大脚妮到几（就是到啥时候的意思）都是刘家的媳妇，到几都权当是吴家的闺女！玉臣你听着。”
吴家大少爷红着双眼，跪了下来。
“你大脚妹妹，就是你的亲妹妹。以后不得胡思乱想。你要集中心神，刻功韧读，以保将来有所成就，上报效国家，下光祖耀宗。”
“是。”声音很小。
“小金贵……”吴四金又点刘家儿子。
金贵跪得很顺当：“哎，在这了。”
吴四爷继续训道：“你要好好待你大脚姐姐，她生来命苦，你不得半点亏待和欺负。否则，我打烂你的腚！”
“俺肯定对她好。”
“好，你在我手心里按个手印。”这好像是当年流行的规矩。
金贵急忙站起，伸出右手食指蘸了下自己的唾液，在吴四爷的手心里使劲地按了下手印——这就等于作出了庄重的承诺！
该轮到我姥姥了。只见吴四爷十分和气地喊了声：
“闺女，过来……”
我姥姥慢慢挪到吴四爷面前，脸上分明是难以抹去的泪痕。吴四爷轻轻地将我姥姥揽在怀里。这位饱读经书、满腹经纶的老学究竟一时哽咽：
“闺女……女呀，四……四爷不是不懂情理呀，只是这千年之规……”话到这里，泪水已滚了出来，“下辈子吧，闺女，下辈子咱一准缠它双三寸金莲，对了，再读它几天诗书，吴家……家……一定娶你当儿媳……”
话未落音，一屋子的人全哭了起来。嚎啕声如同夏天里发了水的龙泉河。刘家夫妇抱头哭在了一起，吴四爷家的几个女孩子哭得声音最大。吴四爷虽然努力克制，但泪水、鼻涕还是挂在了半尺长的胡子上。就连最冷静的吴太太也抹起了眼泪。
最没表情的只有吴家大少爷和我姥姥。他们依旧站在那里，低着头，管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哭不笑，不说不道。满眼都是泪，却只是含而不流。最高兴的是得了便宜的小金贵，裂着个厚嘴唇在那里乐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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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这里按说就该了结了。但事实上却没完。按我姥姥晚年以后的说法就是。她同吴家大少爷是缘情难断……
这事就要从吴家的几个孩子的转学说起了。
随着孩子们的年龄增长以及学业的需要，吴四爷家的孩子陆陆续续就升到了枣庄的学堂去上学了。按现在的说法，这应是初中级的学堂。
在这同时，为了收住吴大少爷的心。吴家还按当时的风俗，给他提了个亲。对方是邻近苍山县地界的一个财主。闺女大吴家大少爷三岁，正合了“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最让吴家满意的是，闺女缠了双不足三寸的小脚，还粗通笔墨。媒人阅了双方的生辰八字，说是“金玉良缘，门堂户对”。可到了换帖子定亲时，两人还没见面哩。
吴家大少爷一开始就用沉默来对待。他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气得个吴四爷胡子直翘，你再问，他就来上一句：
“如今都民国了……”
“民国跟皇上有什么两样吗……”吴四爷就反堵他一句。
吴家大少爷就不发话了。吴家很快就按有钱人家的规矩给他打了四大金件：金镯子、金戒指、金簪子、金耳环。留待新媳妇过门那天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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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转学，新的故事也来了。那时的学堂，不像现在的学校，休息什么星期六、星期天。那时平时一般不歇课，歇课也不让学生回家。冬、秋、暑假除外。这样，平时学生的日常用品都是家人给送到学校。
无疑是吴家的几个孩子太喜欢我姥姥了。她们一致指定这平日的生活用品就由我姥姥给送。这样，每逢阴历三、八枣庄南马道逢集，我姥姥就会送去吴家几个孩子的食品。如菜煎饼、辣椒炒老咸菜、香油调好的酱豆子，以及他们的内衣、香粉、香胰子（即香皂）等。在食品中，最受欢迎的是菜煎饼。这是一种重新加工的煎饼，里边放上各种菜肴。既是饭，又是菜。一举两得，而且存放的时间还长。这种食品在枣庄的学生、民工中很受欢迎。60年代我上初中时，姥姥的菜煎饼仍是我的主要食品（姥姥做的菜煎饼堪为一绝）。
每次去枣庄，姥姥总是将捎去的东西放在拉炭的牛车上，自己跟在牛车后边走。有时走累了，驾辕的也会让我姥姥到车上坐上一会，但我姥姥一般都会推托：“没事，俺跟得上。”事实上也是，当天打来回没问题。有时回来晚了或碰上下雨天，就干脆安排姥姥跟丫环们住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家。
吴四爷很感激这个大脚妮，除了按一天的长工报酬给我姥姥外，每次还赏她5毛钱。那时的钱值钱呀，5毛钱可以在饭馆里炒2个菜，但姥姥总是一进家门就塞给刘家大婶。
那时，男女不同校。姥姥只好在南马道送完几个女孩的东西，再到东大洼去送吴家大少爷的东西。
感情上的事真的是无法阻断的。两位痴情少年就利用这短暂的机会藕断丝连：
“哎，这是你的菜煎饼。你爱吃的韭菜馅……”
“怎么这么香……”吴家大少爷总是使劲闻闻。
“你傻呀，放得香油多呗。还秀才呢……”姥姥便嗔怪他一句。
吴家大少爷便哈哈笑笑了：“我才不傻呢，我是故意的……哈哈……”
“就你坏……”姥姥脸庞上便飞来一片绯红。
她的玉臣哥当然也想着姥姥，便常常塞给她一些当时最珍贵的日本牙粉：
“给，学堂发的我用不了。你刷刷牙更好看。”
姥姥接过牙粉，嘴上却不认帐：“俺不刷牙也白……”的确，姥姥一口的好牙，整齐而洁白。70岁以后还有19颗好牙（远远超过了发达国家日本的标准：60岁时20颗原牙）。
当然，两个孩子心里都明白，他们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那个时候的人可不像现在，什么一夜情了，什么网上聊天了，什么快餐式了，什么同居了。生了小孩了，家里都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一生都不能改变的。
所以，也就出现了下面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