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梅竹马的偏偏是“大少爷”
孩提时代的姥姥是在懵懵懂懂中，知道了那个小她几岁的弟弟金贵就是她“男人”的。
家里人给金贵起名“金贵”，即是一种昵称和呵护，更是一种企盼和希冀。但金贵看上去却不金贵，生得虎头虎脑，木木讷讷，不爱言语。用刘家大婶的话说就是一锥子不见血、三脚不出屁。
家里虽然有了男孩，但刘家夫妇对姥姥的感情一直没有冷落，不但没有冷落，而且宠爱有加。他们甚至认为姥姥是个“神妮子”，给他们家带了福气。
刘家喜气洋洋，吴四爷更是高兴。终于在某一年的中秋节上（交租的时候），吴四爷依老规矩留刘家大叔喝酒。酒过三巡，吴四爷发话了：“干脆两好搁一好，日后大了，就给这俩孩子成亲吧。”
“哎呀，谢四爷了。”刘家大叔恨不能要给吴四爷磕头了。
吴四爷还有想得更周到的：“……出门子那天，大脚妮从我家走就是、就权当是我嫁闺女。”
“哎呀呀，四爷呀……”这回刘家大叔是真跪下了。所以姥姥自认为吴四爷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解放以后，经常看电影《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半夜鸡叫》（动画片）、每每看到里边的地主那么坏，姥姥总是摇头：“反正吴四爷不是那样的人……”
如此一来姥姥在刘家的地位可想而知、用“宠爱有加”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只是那小她几岁的姥爷金贵有时好欺负她：“一边去，丑大脚，日后看谁会要你……”
姥姥便一抹眼泪找自己未来的婆婆：
“俺娘，你看金贵……”
刘家大婶每每向着姥姥，抓起笤帚就撵：“好你个小金贵，再喊大脚？给你说，她就是你媳妇……”
金贵就满院子的跑：“俺不要，她是大脚……”
刘家大婶终于抓住了金贵，照腚就是一条帚：“给你说，找个大脚是你的福份，就你这木头疙瘩的命。”
金贵打小木讷老实、干什么都是死脑筋。不然他不会在闹高级社时，喝卤水死在自己的宝地里了。死那年差不多刚50岁。
再大点的时候，姥姥就不再告状了。而是一脚踹过去，姥爷金贵一准地是摔个仰八叉。有时候摔重了，就赖着不起来：“死大脚、烂大脚、坏大脚……”我姥姥没办法，只好去煮个鸡蛋哄他。
……
……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泉河的水滋润得姥姥很快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小俊妮！有一事为证：
吴村镇多年就有着正月十五耍龙灯的传统，走在龙灯最前边的是“莲花仙女”。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穿着打扮一番，站在一个由好几个壮小伙抬着的大八仙桌上，高高在上，穿过大街小巷，供万人欣赏、夸赞。这个小俊妮必须是全镇最漂亮的。不分穷富，不论族氏。由大伙共推。我姥姥就当了三年的“莲花仙女”（一般是一年换一个人）！按现在的说法叫连任。
姥姥小时候有多漂亮呢？我们谁也没有见过。只是1965年初，矿俱乐部里第一次上演电影《小兵张嘎》，望着电影里的小英子、姥姥小声地说道：
“看到了吧，姥姥当莲花仙女的时候，就跟这小妮子一样俊……”话语里满是自豪和留恋。
那个“小英子”，我可是注意过，圆圆的脸，齐眉的刘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浑身上下透出的是一种现代人所独独缺乏的清纯、秀气和水灵……原来姥姥小时候是这样的俊秀、可爱。
……
……
如果姥姥、姥爷的事情一帆风顺也就好了，但偏偏出了叉子：三个孩子之间闹出了“三角恋”。
另一位男主角就是吴家的大少爷吴玉臣。
两个孩子就是在天长日久的陪读中，有了感情的。先是吴玉臣天生结巴（但他人非常聪明），一上课就念不通课文。
“窈窕淑女……女，君子……子……”
这时，我姥姥就忍不住在窗外提醒他：
“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神了，只要我姥姥一提词，吴玉臣立马就不再结巴，
“吴……吴玉……玉臣不是狗。是……是……”碰到小伙伴们欺负，吴玉臣也是结巴。
姥姥就在一旁帮腔：“吴玉臣不是狗，是人。”
吴家大少爷立马底气十足：“吴玉臣不是狗，是人。”
“你才是狗。”再来一句。
“你才是狗。”吴玉臣随声附和，渐渐地，吴玉臣的结巴竟改好了。
接下来，吴玉臣开始不让我姥姥称他少爷：
“别大少爷大少爷的，俺不当你的大少爷。”
“那俺喊啥？”
“喊玉……玉臣哥。”犹豫一会，吴玉臣说。
我姥姥支支吾吾、低眉流闪，就喊了声：
“玉臣哥。”
“玉臣哥，玉臣哥……”吴玉臣的几个妹妹跟着起哄。
“哈哈……”几个孩子全笑了。
“嘿嘿……”我姥姥和她的玉臣哥也笑了。
课间休息时，两个孩子还爱在一起做游戏。姥姥因为身个高脚板大就当老母鸡，护着身后的一群小鸡，她的玉臣哥就当老鹰。由于姥姥灵活、有劲，老鹰总是抓不到小鸡。有一次，两人一同摔倒了，两人都怕摔着了对方，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拉起了对方。孩子们又是一阵哄笑：
“小两口，手拉手；手拉手，往家走……”
这事慢慢地传开了。先是我那未来的姥爷金贵将军般的倚在门框上：
“臭大脚，别回俺家。”
姥姥毫不示弱：“臭金贵，这也是俺家。”
“俺长得俊，日后要当少奶奶、官太太。嘻嘻……”金贵做着鬼脸。
“你……你再……胡扯，我……我找俺娘。”姥姥的泪就出来了，是怨恨，还是羞恼，还是哀怨，搞不清。
这时，刘家大婶就会捡起扫帚条子在金贵：“小金贵，我叫你胡扯……”
金贵就会满院子的跑。刘家大婶就踮着双小脚满院子撵：“以后不能再胡侃……你大脚妹妹许给你，可是吴四爷的金口玉言，你胡扯就……就打烂你的嘴。”话虽这么说，眼睛还是要乜斜一下站在一边的我姥姥。
姥姥便哇地声哭出声来，而且越哭声越大……哭得金贵咧嘴直笑，哭得刘婶莫名其妙。是哭自己的命好？还是哭自己的命孬，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