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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二兰兴看田

书籍名:《半半村记事》    作者:杜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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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兰兴,生在鲁镇,长在鲁镇,十来岁就被鲁镇的光棍委员会吸收为会员了。

  虽说叫鲁镇,但没有一点镇的影子。一水的丘陵地,一水的土窑洞,全村只有十来户较富裕点的人家地上才铺几块砖头。鲁镇村南五里处的山坡下有一小泉,小泉清亮、明净,世世代代年年月月往村里流。人们在村中挖了五米见方的大坑,坑的四周砌上石头,人们夏天担水,冬天砸冰,这坑水正好为鲁镇人解渴。小泉不知经历了多少洪水的冲刷,始终不改其道。阴阳先生用罗盘测过无数次,河道正南正北始终不偏。河道两边错错落落地布置着年久失修的土窑洞,也不过三四百孔。这里的男人全部姓鲁。村里唯一的大秀才——鲁二爷念过四年书,既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又是会计,还是学堂里的兼职先生。这里的人们除了春种、夏锄、秋收外,再就是娶媳妇,别的几乎无所思,无所想。自打一块钱安上了广播匣子,人们才听到了别处的声音,往往又听不懂。比如说,广播匣子报点,接着的一句话:“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X点整。”这句话鲁二爷都没搞清。只是小名叫杆杆的媳妇——鲁镇的妇联主任——人们都叫他干嫂,从娘家回来后,才破开了这个谜,给乡亲们解释为:“刚才预报一下,是北京时间X点整。”你不要以为这是个过分宁静的世界。村里有两处最引人的地方:一处是豆腐房,一处是光棍房。豆腐房,掏空的两间土窑洞,盘着一条大炕,这是鲁镇最大最好能容纳人数最多的建筑物。每天磨两三锅豆腐,从来没有卖过,全部是用豆子交换。换豆腐的、拉闲话的、寻热炕头的,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光棍委员会主任叫鲁大才,已近六十,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全村的光棍都往这里凑。

  二兰兴,三岁时母亲因生孩子死了。他父亲心眼儿虽不够使唤,但总算一把屎一把尿,一口烧山药、一口糊糊地把儿子拉扯大了。二兰兴的父亲叫鲁旺,这个名字只在鲁二爷记工、分粮的账本上才出现,村里的人们都叫他大兰兴。大兰兴口粮不够吃,冬天没柴烧,衣服烂了没人补,那日子过得咋不兰兴。不过这兰兴的外号还有一点由来。别人家早晚两顿饭一般是糊糊煮山药。鲁旺家早上窑洞不冒烟,晚上是糊糊煮蔓菁,因为一口袋山药能换回三口袋蔓菁。人们给编了句顺口溜“糊糊煮蔓菁,越吃越兰兴”,这便是大兰兴的由来。他那儿子人们给往后推了一辈叫二兰兴。

  二

  鲁镇周边光秃秃的,几乎连根树都找不到。虽沟壑纵横,贫瘠荒凉,但鲁镇的秋天却十分迷人。山药花儿一开,粉白色的一片。苦菜花、猪草花便羞涩地藏在了山药叶下,待粉白色的花儿一谢,山药叶子慢慢地变成褐黄色,那些羞涩的花儿才露出脸儿点缀其间。谷地里的大菜子花一开,金黄金黄满地飘香,引得蜜蜂嗡嗡鸣唱。黍子一排排、一垅垅弯着穗儿,等待着秋风把它刮黄。还有那永不低头的高粱和玉米,更有那毛茸茸的豆角,把人们撩逗得馋水直滴。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这八个字放在以前的鲁镇那可是一点都不夸张。但这几年的鲁镇也变了,偷盗现象已经成风,男女老少概莫能外。人人都是贼,谁也不说谁,谁也不管谁,谁也不捉谁,大家心照不宣。你想吧,从春到秋,他们如牛负重,每个工分七八分钱,一年下来二百八十斤口粮,晒干后,除去秕子连二百五十斤也不够,外加每人二分自留地,每分自留地多则打个四五十斤,少则收个二三十斤,填不饱肚子呀!但人们除偷集体的庄稼外,别的可不偷。

  处暑一过,看田的便要上工。今年,上面来了个新精神叫武装保卫秋收。

  从公社武装部部长提拔成了公社党委副书记的牛兰书记来鲁镇保卫秋收了。牛兰书记真够牛的。他推着崭新的飞鸽车,挎着“独脚牛”手枪,披着军大衣,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了鲁镇的街头。大会、小会,小会、大会,看那架式今年谁要偷一颗粮食,就要立刻给他吃枪子儿。这下可好,酝酿来酝酿去,鲁镇找不出看田的了。牛书记急红了眼,跺着脚、瞪着眼、举着枪骂干部,干部们都被骂傻了。还是鲁二爷有心计,建议全村投票选举,干嫂立即附和,牛书记同意了。

  社员们很快被召集起来了,每人拿到一张火柴盒子大小的麻纸,多数还是要请鲁二爷代笔,鲁玉被选了出来。鲁玉已经看了五六年田了,虽说人们对其褒贬不一,他也觉得有些事情处理的不妥,与乡亲们结下了些冤仇,但人们还是把他推了出来。牛书记让他表态发言,他却一反常态说什么也不干。

  牛书记吼道:“不干,今年不给你分粮!”

  “你崩了我我也不干!”鲁玉斩钉截铁地说。

  只见牛书记脱下大衣,扬起巴掌,照着鲁玉的腮帮子打过来!

  鼻血……殷红的鼻血,顺着鲁玉的嘴角流下来——继续选举。火柴盒子大小的那张麻纸又发给了大家,翻过来写。当麻油棉花团灯吊到豆腐房的大院内,这才又有了选举结果:二兰兴——满票当选。

  二兰兴被人们拥到主席台上,牛书记傻眼了:

  二兰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带大襟的黑夹袄,夹袄前襟让鼻涕抹得油亮油亮,刺眼的麻油棉花团灯光照在他的夹袄上,夹袄反射出亮光来。二兰兴的头发足有五寸长,一顶灰蓝色的破帽子像锅盖似地盖在他的头顶上,头发和帽檐半遮着那一双呆滞的眼睛,鼻子似一个冻山药蛋,脸似驴圈的墙皮一般,他从生下来到现在,每剃一次头才会洗一次脸。只见牛书记抽动着那一脸横肉问鲁二爷他叫什么名字,鲁二爷和颜悦色地告诉牛书记,他没有名字,就叫二兰兴。牛书记酸酸地问:

  “二兰兴,你会看田吗?”

  “会。”二兰兴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个字。

  “你能看好吗?”牛书记又问。

  “能。”二兰兴裂开嘴,露出两排像烟火熏歪了的黄牙,嘻嘻地笑了。

  三

  俗话说,人是衣架马是鞍架。经鲁二爷和牛书记打扮出来的二兰兴谁都得刮目相看:头发剃了,脸洗了,头上戴着顶八成新的军帽,穿了一身半旧的草绿色军装,还扎着一根洗得发了白的腰带,只是一双破烂肥大的手纳鞋露出了脚指头,手里还提着支老掉牙的“三八式”步枪。那支步枪实在不配他拿。牛书记虽然教过他怎么挎,怎么背,他根本没学会。一会儿左手提,一会儿右手拿,一会儿两手抱着,一会儿挎在肩上,在地里转上一圈,在豆腐房里坐上一会,再到光棍房,然后就圪蹴在村中的水池边。

  “二兰兴好威风呀。”有人揶揄道。

  “二兰兴,吃饭了没?”有人客气地问。

  二兰兴也不回答,只是咧开嘴笑。牛书记在鲁镇在了五六天,庄稼一粒未丢,没有发现一个偷秋的,这天下午满意地回公社开会去了。

  “牛书记走了,牛书记走了。”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会儿就传遍了全村。鲁镇这下可热闹了,男男女女都挎着筐子奔向田野,晚上家家户户过大年——煮玉米棒、煮豆角、焖山药。这些饿极了的人们吃着吃着都哭了——今天吃饱了,明天呢?干嫂心肠好,她把煮熟的玉米棒和焖熟的山药给大兰兴和鲁大才还送了些,因这是鲁镇最应同情和可怜的两个人。这天晚上,二兰兴回家后,接过大兰兴给他留下的两个玉米棒和三个焖山药,没几口便下了肚,外加一碗冷糊糊——一顿美极了的晚餐,一抹嘴头,搂着“三八”式步枪,躺在那张破烂不堪的苇席上。躺了五六分钟,突然抓住大兰兴的衣服:

  “谁,谁偷的山药?寻,寻牛书记告你去!”

  大兰兴甩手给了二兰兴一巴掌,打下了他那顶八成新的军帽。

  二兰兴跳下地,没顾得穿鞋便跑出了街,一出街就喊:

  “大兰兴偷山药了,大兰兴偷山药了——”

  人们听到喊声,纷纷奔出了家门,尾随二兰兴来到了豆腐房,尽管人们劝说的劝说,捂嘴的捂嘴,“大兰兴偷山药了,大兰兴偷山药了——”二兰兴还是重复这么两句话。

  只见鲁二爷从外面进来,拨开人群,威严地走到二兰兴跟前,咬着牙,扬起手,“啪”地打在二兰兴的脸上:

  “你再说!”

  二兰兴揉揉脸,笑了。

  “你给我滚回去!”鲁二爷命令道。二兰兴乖乖地回了家,鲁二爷趁机嘱咐了乡亲们一些话儿,便各自离去。

  四

  暖烘烘的阳光照在鲁镇的窑洞上、田野里。那庄稼地一天一个样。二兰兴依然提着“三八式”在看田。

  “二兰兴,那边有偷山药的。”二兰兴一溜小跑向那边去了,这边的人们顺利地偷回了家。

  “二兰兴,村南有偷玉米的。”二兰兴跌跌撞撞地向村南走去,这村北的人顺利地偷回了家。

  二兰兴在地里东一头西一头,被人们一会儿指到这儿,一会儿指到那儿,几乎跑断了腿,也没有看见一个偷秋的。牛书记告诉二兰兴说,捉住一个贼,就奖五斤粮,捉住两个贼,就奖十斤粮,捉住五个贼,那身军装就归二兰兴了。这二兰兴真想捉住几个贼。他在地里转乏了,便圪蹴在水池边。

  “二兰兴,鲁大才,种下山药上不来。”六七岁的赤脚小孩在不远处歪着头,拍着手戏弄二兰兴。二兰兴丢下枪,拾起土坷垃去追打,他的背后挎着筐子的人们回了家。

  “二兰兴,煮蔓菁,看田捉住个大兰兴。”二兰兴不敢去追打十来岁的小孩,便举起“三八式”,对着孩子们扳动扳机,嘴里“叭叭”地喊着,那些孩子哈哈大笑:

  “有枪没子弹,不如烧火棍好使唤。”

  五

  “明天前晌牛书记来哩,明天前晌牛书记来哩。”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立即又传遍了全村。

  这是一种压抑,这是一种拘束,阴霾的天际堆满了厚厚的黑云,竟沙沙地下起了秋雨。

  牛书记发现玉米棒丢了。进村后便一个一个地质问干部。干部们一口咬定鲁镇没有贼,是外村人偷的。牛书记叫来了二兰兴,二兰兴按照鲁二爷的吩咐,总算没有说出偷秋的。牛书记说啥也不信。

  干嫂说:“不信你就搜吧。”于是乎,牛书记领着干部们一户没剩整整搜了两天——开柜、搬缸、揭锅、下地窖,连柴草垛都来了个大搬家,结果连片山药皮也没搜出来。

  他能搜出来吗?鲁镇人偷秋有其独特的偷法。偷山药,用手从山药根部刨开土每窝只抠出一两个来,还要培土,昨晚的秋雨已把偷后的痕迹遮得严严实实。偷玉米,他们从来不偷路边的。偷豆角,连根拔,又不是一根挨一根地拔,而是这儿一根那儿一根地拔,从上面看,豆苗稀疏了,从根部看,像拔过草一般。他们偷一回,最多可以吃两顿,要不就是一顿。嫩嫩的山药谁舍得剥皮?都是连皮吃。吃剩下的玉米轴、豆角苗立即就进了灶膛烧了炕头,连灶膛的灰都要搅和一通,这些年他们被搜怕了,谁还没有点警惕?只有待家家户户可怜的那点自留地收打之后,他们才敢多偷些和自家的混在一起,谁能分清哪个山药是集体的,哪颗谷子是自留地的?

  牛书记明明知道玉米丢了,可连玉米轴的灰都没有搜出来,竟蹲在鲁镇不走了。白天街上站,晚上还披着大衣地里转。眼看着谷子黍子一片片地割倒,干部们想了不少轰走牛书记的办法,都没有成功。人们不再叫他牛书记了,在他的名字后面给加了个蛋字。

  村里的几个小伙子一气之下,把牛兰蛋的军大衣偷了出来。埋在了地里,看你晚上怎么看田!

  牛兰蛋丢了大衣,气不打一处来。哪会料到,村里还给他贴出了一张大字报。这大字报太有水平了,写出了鲁镇人们的气和狠,空前绝后。大字报只有四句话:

  没大衣的是你,

  偷大衣的是我。

  我知道你,

  你不知道我。

  牛兰蛋连气带冻病倒了。鲁二爷和村里的人们用小平车把他送到了公社医院。

  六

  鲁二爷回到村,立即精心安排了收秋和偷秋两件事。

  天气渐渐地变冷,风飕飕地吹着,人们在抢收。约摸上午十一点,当人们割到地头之后,妇女主任干嫂命令抢收的人们装些谷穗回家吧。于是人们立即散开,干嫂也蹲在地头往腰里装。

  原看田的鲁玉跌跌撞撞地跑来:

  “干嫂,牛……牛兰蛋……来了!”并用手指着路边的尽头。这犹如炸雷,干嫂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鲁玉便把牛兰蛋离这儿的距离详细说了说。

  躲是躲不了啦,这会儿牛兰蛋推着自行车上坡,到村口,他能拦住所有的偷秋人。干嫂猛地坐起,用手卷成喇叭筒:“牛兰蛋来了,大伙快传个话,谁也不要慌,和往常一样赶快回家。”

  “干嫂,快把你身上的谷穗扔出去,让他把我捉住算了。”鲁玉说。

  “不行。”干嫂怎能忘记,前年鲁镇一个偷秋的,被带到公社整整游斗了十天,送回家后被打得鼻青脸肿,腿拐了,腰弯了……

  “快掏。”鲁玉竟要解干嫂的衣扣,亲自下手了。

  干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嘲、自信地笑了笑,舔舔嘴唇,蹙蹙眉:“我是女人,只有我豁出去了。你放下手去。”于是,干嫂如此这般地向鲁玉吩咐了一番。

  只见干嫂拍了拍身上的土,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大步流星地走向他要去的地方,迅速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嚓嚓”地掰起了玉米棒子,解开衣扣藏在腰里。

  牛兰蛋显然听到了玉米地里掰棒子的声音,停下自行车在路边张望。

  干嫂不慌不忙地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故作惊慌:

  “牛,牛书记。”

  “是你!”牛兰蛋上下打量着干嫂,“腰里装着什么?”

  干嫂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抬起头来,说!”

  干嫂反把头又低了低。

  牛兰蛋托起了干嫂的下颌——白里透红的鹅蛋脸,鼓鼓的鼻子,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牛兰蛋竟像二兰兴一样嘻嘻地笑了。

  “你说咋办呀?”牛兰蛋竟不肯放手了,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牛书记。”干嫂娇滴滴地,并伸手去捉牛兰蛋放在她下颏上的那只手。

  牛兰蛋似触电一般,抓住了干嫂的手:

  “公了呀,私了呀?”

  “看牛书记说的,和我还能公了?”

  牛兰蛋点了头,那双淫邪的眼睛扫着干嫂的下身。

  “今儿个天气不好,挺冷,牛书记晚上到我家。哎哟不行,别让我那个老不死的看见。”

  “不冷,不冷。”

  “那就,那儿。”干嫂拉住牛兰蛋的手向一土坑边走去。

  当干嫂身上的玉米棒、谷穗掏出之后,当牛兰蛋罪恶的手伸向干嫂之时,只听的“啊呀!”一声,四只眼睛一抬,鲁玉站在土坑边,牛兰蛋跌在地上眼睛发了兰,干嫂抽搭抽搭地哭了……

  “算了,也没形成事实,私了吧。”鲁玉做起了调解人,“我绝对保密。”

  牛兰蛋给鲁玉和干嫂每人磕了三头。

  “请牛书记卷起铺盖,离开鲁镇。”鲁玉俨然像个审判官。

  七

  牛兰蛋走了,二兰兴学会了扛枪,天一亮,他就扛着枪出来了,迈着正步,嘴里还哼着歌儿:

  我是一个兵

  爱护老百姓

  ……

  农业局长的情缘

  许孝堂

  我和杜恒悟相识在农业局长的岗位上。

  二零零二年初,我任南郊区农业局局长时,恒悟已经是阳高县农业局的局长了。十年走下来,我和恒悟相识,相处,相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大同市各县区的农业局长中,他思路清晰,业务熟悉,工作认真,人缘很好,否则我们俩走得不会这么近。我们俩相似的地方是,都文文静静,喜欢看点书,写点文章,都是从乡镇书记转任到农业局长岗位上的。恒悟年长我几岁,他去年离任后,我们来往得更多了,一起做事,一起畅谈人生,畅谈未来。恒悟写出的小说都要拿来让我先读一读,看看写得如何。每每拿到他的稿子,我都会认真研读,并把我的观点以及修改意见告诉他。他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我熟悉的,叙述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俩多年在农村工作的缘故吧。文如其人,读完他的小说,我觉得,他从不同侧面展示出来的人物个性,都有血有肉,刚柔相济,骨气十足。

  恒悟的短篇小说集——《半半村记事》就要出版了。可喜可贺。恒悟让我写个读后感,他说,一个农业局长写小说,一个农业局长读小说,可以抒发农业局长的情感,突显乡村文化的特点。我觉得他的小说特别值得农业战线上的广大干部和农民群众读一读,或许在书中总能时不时地找到自己所熟悉的人影。通过这本书,可以了解乡村,认识干部,走进生活,于是我就拿起了笔。

  首先,我感觉恒悟的这些作品给人的感觉是真。

  生活是一首歌,生活是一杯酒,生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故事,生活就是写不完的小说。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上的是农业大学,又是村里考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多年来,我一直工作在农村,读恒悟的这些小说既感到真实,又别有一番韵味。有些篇章应该是他任乡长、乡党委书记和农业局局长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甚至是曾发生在他身边的故事。作品的构思没有荒诞不经的,即使是偶然的略显荒唐的事情,也有其内在的必然逻辑。我和恒悟的生活和工作都像他的小说一样,是真实而充实的。工作的真实,带来了快乐的心情。

  其次是顺。

  恒悟是按照中国人传统的艺术欣赏习惯构思故事的。它有头有尾、脉络清楚、语言流畅,通篇小说都没有咬文嚼字、生僻怪字,你随便翻开读一读,无论是读全篇,还是读某一章节,都很顺溜。读小说不是孤立的,由于读者的阅历、文化修养、认知水平不同,读小说的感悟也就不同。读完恒悟同志顺畅的小说后,也想起了我曾经有过的顺畅人生:当了多年的蔬菜办副主任;机构改革时,顺利地升任成了蔬菜产销服务公司经理,带领同志们搞服务、搞营销,十分火热;同时又兼任了凿井队队长。凿井队是区政府的老大难摊子,半年多职工没有开工资,职工几乎天天上访。说起兼任队长,特别具有戏剧性。中秋节的前两天,凿井队的职工们把当时的区委书记堵在了办公室,要求他在节前派一个新队长,开两个月工资。否则,就到区委书记家过中秋节。区委书记叫来组织部长了解情况后,让我第二天就上任凿井队队长。说常委会后开,文件后发,人先到岗。那时,我刚刚三十岁,就同时当了两个单位的一把手。三年下来,干得十分艰苦。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磨炼和考验,懂得了什么叫做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但也体会到了奋斗过程中给予我所特有的幸福。让我高兴的是三年任期内,工人们的工资、奖金全部发清。那一段经历让我刻骨铭心,以至于在以后的生活当中,经常向他们讲述我处理棘手问题、动人心魄的故事。我曾经也想把这些事情写成小说,但几经动笔,终未成稿。

  第三是紧。

  短篇小说结构较难。恒悟这些小说结构都很讲究,都很严谨。《一千万》、《哦,白雪》没有分节,六七千字的篇幅一气呵成,紧紧凑凑。而《谁知道》虽分四节,每节都是从党委会议开始写起。《砍书记》分五节,每节开始都有一个烦透了的砍书记,《砍书记》的五个小标题,都带一个“刀”字或“砍”字。《刁民张伟大》、《没一个好东西》、《半半村记事》虽分的节数多一点,但所有的情节都是按照事件的走向,向前发展的。这些小说,总体上给人一个紧凑的感觉。我和恒悟就像他写的小说一样,对待生活和工作都是十分严谨的。做事有章法,谨慎细致,辛苦到位。所以,我在十年农业局长的岗位上也做成点事情。回头看看夏进乳业、华晟果蔬、伊欣面业等大企业渗透着我的汗水;石家寨采摘园、北村观光园、落里湾葡萄采摘园、冯庄百花园、杨家窑兰花基地等一批农业示范典型留下了我和创业者的无数足迹。遗憾的是,这么丰富的素材我没有写出来。

  第四是幽。

  恒悟给小说人物起名很幽默,也很讲究。比如砍书记叫牛民,他自己介绍说是老黄牛的牛,人民的民,一个老黄牛式的“公社书记”就跃然纸上了。《一千万》中的县委书记叫甄大道,是取“大刀”之意,《一千万》的结尾,预示县委书记要向不正之风动刀子了。《谁知道》中的乡长石敢,分明是取实干的谐音。《谁知道》和《没一个好东西》写了两个搞钱的书记,一个叫钱顺,一个叫钱旺;一个提拔了,一个栽了跟头。《刁民张伟大》中的薛书记,又是取“瞎”之意。卖假玉米籽的叫吴实,农业局局长姓龙,工商局局长姓弓。《乡长马登山》的背景是畜牧局,所有人物的姓分别是:牛、马、朱、杨。《哦,白雪》中的韩书记,分别是取“憨”之意。《付站长》中的郑书记,显然是和“副”字相对应。《雾》中的高艳花分明里取“野花”之章。其实生活中不缺乏幽默,幽默到处都有,只是缺乏发现幽默的寓意和它的深远含意。恒悟的小说幽默诙谐,寓意深刻!我在生活中也是十分幽默诙谐,和工作起来的我,判若两人。我总是通过一些说笑引导人、教育人、改变人。我身边许多同学、朋友,因为我的影响而改变了,把他们的孩子培养得更全面、更上进,成为了国家的有用之人。看着那些上学归来或工作归来因我而改变了他们人生的人们,我感到十分欣慰。一位市重点中学的老校长,让我把这些教育孩子们的故事写成书,可以影响更多的人。但终因事情繁多,难以静心,一直没有动笔。

  第五是狠。

  小说嘛,虽是虚构,但总是想说点什么;使读者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悟,或者告诉读者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二兰兴看田》和《半半村记事》中的两位副书记,前者被干嫂的鹅蛋脸所诱惑,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鲁镇;《半半村记事》不是作者安排二拐子是光棍一条,我们不知道山书记如何收场。《谁知道》中的我,明明亲自搞来了十只羊,而在电话里说只有五只。在《没一个好东西》中,作者对“公社书记”是这么骂的:昏君、暴君、贪官、佞臣、奸贼、蛀虫。世上还有什么字眼能形容这一“公社书记”呢?他是在给党健全的肌体上泼污水。嘴脸之卑鄙,手段之恶劣,你敢想象、你敢相信吗?《雾》作者没有骂,在慢慢地淡淡地叙述,但它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甚大。《付站长》作者设计了一个“陷车”情节,让只会卖树、不会栽树的乡党委书记,将卖树计划泡了汤。《刁民张伟大》中的张伟大,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磨好了杀猪刀,显然是要去杀人……狠也反映出了作者的一生正气和爱憎分明的特点,值得向他学习。去年我组织全区五十名农技人员编写了《农业技术培训手册》,本来是可以公开出版发行的,但思虑再三,因为自己是主编还是内部印刷了。培训手册效果很好,又进行了二次印刷,因没有公开出版,留下点儿遗憾。这一点应该好好向恒悟学习。

  第六是活。

  文学是人学,小说写的首先是人。读完小说给读者留下的印象就是人。阿Q是人,孔乙己是人,小二黑是人。没有人的小说不是小说,写不好人的小说不是好小说。恒悟的这本集子篇篇都有“书记”。《一千万》和《雾》写的都是县委书记,《砍书记》写了一个乡党委书记,《乡长马登山》自然写的是乡长了。《哦,白雪》中的“公社书记”着墨不多,而整篇小说都是围绕着这位“公社书记”追忆的。《刁民张伟大》中的“公社书记”只说了一段话,也就是三百个字,就是这三百个字,把一个醉醺醺的“公社书记”写活了。《刁民张伟大》中村支书,着墨更是少得可怜,但他那霸道的、仇恨张伟大的心理,已跃然纸上。对张伟大的刁民定性,促使张伟大磨快了杀人刀。我当了三年乡镇长,三年乡镇书记,对县委书记、“公社书记”、村书记十分熟悉。这三级书记五花八门,与农民接触得多,故事也多。读完恒悟的小说,那些我所认识的、熟悉的、共事的三级书记们,经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好的、懒的、差的,干的、转的、看的,灵的、笨的、混的,廉的、贪的、抢的,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构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恒悟在后记中说,读者全当把它看做是一个没有烧好的山药蛋,有烧焦的,有夹生的,它带着煤灰,却冒着热气。晋北的山药蛋好吃得很,尤其是在煤火中烧出的山药蛋,你把那煤灰扫去,露出焦黄的硬皮,趁热端上桌子,恐怕没有人不叫好。

  恒悟的小说,是一盘地地道道的塞北土产,散发着黄土的清香,诱人可口,沁人心扉。

  我和恒悟在农业局长的岗位上,结下了工作之情,在写书读书中又结下了文学之缘。

  这就是一个读小说的农业局长写下的话。

  2011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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