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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书籍名:《高老庄》    作者: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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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西夏弄不明白那玉米棒子是怎么回事,竟无缚无系地就挂在了马的肚子上,玉米棒子的缨儿红艳艳的。西夏不去想了,在被窝里摸寻裤头,被窝里没有,却发现了就高高地挂在墙上的一个木头撅子上,不禁嗤嗤而笑了,夜里她脱裤头的时候,是随手一撂的,撂得那么准,挂在那么个地方!子路蜷在一边,呼噜噜地打着酣,她抓住他的脚,提了提那短而肥的腿,说:'快起来!你还说今早要起得早哩,太阳都出来了还睡?!'子路醒过来,嘴吧吧地响了两下,立即像土匪撵着了似地跳下炕,一边蹦趾着一边蹬裤子。







夜里送走了客人,西夏热水洗了下身睡去,人已经是乏得挨枕头就迷瞪了,子路和娘收拾了碗筷,把两个瓶子里的剩酒灌在一个整瓶里放进柜里,过来到炕上却把西夏戳醒要干那种事。西夏说:'你喝了酒来精神了,我可没情绪,要憋得慌,你自己解决去!'子路说:'在老家的第一晚,以后有纪念意义哩!'西夏用指头戳他的脸,趴在炕沿上去取提包里的卫生纸,子路噔地就把电灯关了。西夏说:'你不是喜欢拉着灯,还要放一块大镜子吗?'子路说:'这是在高老庄……'已爬上来。西夏就这样把裤头扬手撂了,说:'刚才那些婆娘我听见她们说我年纪小,怕你满足不了我呢,她们哪里知道我现在倒真怕了你……个头小原来把肉长到这里去咧!'西夏这么说着,声音就不对了,开始哼哼唧唧呻吟,子路忙用嘴去堵嘴,那叫声越来越大,堵不住,抓过枕巾让她咬住,又将被子的一角盖在了她的头上,低声说:'不敢叫,不敢叫,这是在高老庄哩!'西夏哪里顾得这些,她是不干就不干,干起来就要往高潮去,急促地说:'快,快,快么!'子路说:'这又不是田径赛跑哩,快啥哩!'西夏扑地一个笑,顿时身子软下来,而子路却来了劲,在炕上折腾了半天,又索性跳下来,高举了那两条长腿。子路是最喜欢这两条腿的,但他站在炕下却太矮了,取了一个方凳儿垫在那里。事毕,谁家的鸡开始在叫了,两人说:'睡吧,明早还要起来早的。'抱着睡着,没想起来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







子路先出去,把尿桶提到厕所,回来说:'娘把院子都扫了,在厨房里烧锅哩!'西夏说:'我说不要干,干了起来晚哩,你说没事没事……头一天就睡懒觉,你给娘说去了。'子路出来,大声在院子里说:'娘哎,你起来也不叫我,我喝得多了,怎么也起不来。'娘说:'今日没来人,起来早也没事的。西夏还没起来吗,洗脸水烧好了。'子路说:'她早起来了,只是肚子疼。'娘说:'肚子疼?房子几年没睡人了,潮吧,还疼吗?'西夏趁机出来说:'娘,这阵好多了!'娘开始砸粗耙,把煮熟的土豆放在一个石臼里拿木槌去砸,砸得烂烂的,起了胶性再掏出来。西夏要帮娘,拿了木槌却砸不到石臼里,乐得娘说:'你们快去吃饭吧,红豆糊汤,不知你吃得惯吃不惯吃了,要到本家子磕头去!'西夏说:'这里还兴磕头?'娘说:'这头要磕的,你们结婚时在家没待客,回来应该去认认本家人的门儿。你去了可一定要磕头啊,别让人笑话!'又说了一句:'磕头给钱的,给多给少你要接上。'西夏说:'子路爱钱,子路你接上。'子路却说:'我视金钱是粪土哩!'自己却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娘已经在那里收拾礼品,一遍遍数着点心包,罐头瓶,挂面,还有红白糖。叮咛子路这两样给谁家,这三样又给谁家。子路说:'我记得。'娘说:'你没脑子,你会写字,你在点心包上记下名字!'西夏瞧着他们那认真劲就咯咯笑,子路说:'娘,你看西夏傻不傻?'娘说:'西夏比你灵醒哩!'







一出巷头,巷外的土路上有人牵着牛,有人赶着羊,子路见老的问候老的,见小的招呼小的,老小也问子路好。西夏很开心,见了牛就跟在牛的后边,牛往前迈右腿,她也往前迈右腿,牛往前迈左腿,她也学着往前迈左腿,牛翘了尾巴拉粪,扑地拉下一堆,她差点踩在牛粪里。看见羊了,又跟着学羊叫,咩,咩咩……子路就说:'西夏西夏,你要庄重些!'西夏老实了,过来挽了子路的胳膊。子路拨开,偏拉开距离走。蝎子尾村是从坡塄上一直漫延到坡沟下的,在从一棵分了五支斜着往上长的古柏下往坡沟去,子路才要指点这如何是五兄弟柏,有人就问子路几时回来的,有三四年不回来了是不是把高老庄忘了?子路忙说什么都可以忘怎敢忘了老家!就又问子路这是你办的女人?子路说是我的女人叫西夏的。下到沟底,一个人又在说子路带媳妇回来啦?子路又忙说回来啦你这侄媳妇叫西夏哩。西夏低声说:'你们村的人怎么拿那种目光看我?'子路说:'他们没见过城里人,你别把胸部挺得那么起,不好哩!'从一排平房后过去,闪过山墙了,就是堂兄晨堂的家,正碰着一个女人蓬头垢面地出来,猛地见了子路,扭头却返回去,喊:'晨堂,晨堂!'晨堂在上屋门槛上挂着鞋耙子打草鞋,说:'叫魂咧?!'一抬头见子路和西夏进了院子,丢下鞋耙叫道:'子路子路,昨夜里迷胡叔在涝池边骂顺善,我去劝说,他说你回来了,果然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他说疯话哩!'身后就出来一个女娃,又出来一个女娃,又又出来一个女娃,一个比一个低一点地靠在了墙根拿眼睛看西夏。西夏向她们招手,她们不动,一只大奶子母猪却蹒跚而至,后边咕涌了十几个的猪娃子,西夏倒呀地退了几步。晨堂一脚踢在母猪的屁股上,叫喊着把猪赶走,三个女娃立即手脚麻利地撵着猪崽满院里跑。子路拉着西夏进了上屋,将礼品放在柜盖上了,就附下身去给本家伯的灵位磕头。磕了一下,再磕两下。晨堂说:'子路哥,快让咱嫂子起来,那是个意思么,还真三磕六拜呀?!'就'哎,哎!'他叫他的婆娘,婆娘却钻进卧屋不出来,自己去了卧屋,叽叽咕咕一阵小声后,出来手里拿着一元钱,要给西夏:'子路就逢的是这穷亲戚,你别嫌少呀!你那妹子是后山纸房沟人,拿不出手,不敢出来见你的。'西夏把钱接了,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子路就问起咱婶呢,晨堂说:'你婶年纪大了,老小老小么,说话做事有些糊涂,也逢着你那弟媳妇不清白,两人弄不到一块,老人就去麦花妹子家了。也是麦花要坐月子呀。'子路知道晨堂家的矛盾,便不再多问,顺口说:'麦花几个娃了?'晨堂说:'和我一样,都是些女娃,看这次能不能是个长牛牛的。'







西夏在台阶上逗三个女孩,孩子们都穿得破烂不堪,但眼睛亮得放光,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老大说:'七岁,叫来弟。'问老二,叫招弟,五岁了。老三却说:'你猜叫啥?'







老二说:'我知道,叫盼弟!'西夏就笑,说:'你爹还要个男娃呀!'晨堂说:'我非等来个男娃不可!养这一堆全是给人家养的,没个男娃,断了香火,我对不住先人哩!'西夏说:'男孩女孩都一样的,人一般是知道父母名,最多也仅仅知道爷爷奶奶名,再往上谁知道?连老老爷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你给谁续的香火?!'子路忙给西夏使眼色,西夏不理会,又说了一句:'生了三个了还生,生七个八个,那怎么养得过来?'







晨堂说:'喂奶的时候,这边趴四个,那边趴四个么。'西夏说:'那是喂猪娃呀?!'晨堂也笑了:'我给我那口子也说过,你真是个瞎母猪,生下这么多女娃,还真不如那一窝猪娃,够一年的油盐酱醋钱哩!'那只母猪受了夸奖,就在门槛上蹭肚子,蹭了蹭卧下来,舒服得哼哼又哼哼。晨堂说:'咱嫂子,明年就看你给子路生个什么下来啊!'西夏说:'我还不想要孩子哩!'晨堂说:'那娶女人干啥呀?'拿眼睛看子路。子路却说:'我不是去上学,我怕也是四五个娃娃了,回家来让这个端洗脸水,让那个取旱烟袋,端吃端喝……'晨堂说:'哎哟,我倒忘了给你拿烟的,你尝尝我这旱烟!'跑进卧屋去。







西夏说:'给你端吃端喝?你先给我揉揉!'脱了鞋,把一只脚伸在子路的怀里。子路赶紧把脚取下来,说:'不取烟了,我们还去劳斗伯那儿呀,伯过世的时候我没赶回来,我得去家里看看。'两人站起来,提了礼品笼就走。晨堂从卧屋出来,手里并没有拿旱烟匣,说:'应该去看看……还没喝口水就走啦?也真是!'西夏已经走过院门外的石磨了,听着晨堂还在说:'人走了,你才出来了?'婆娘在说:'走了?我把头都梳了,他们却走了?!我生不下个男娃,你瞧着吧,子路办的这个婆娘腿那么长,女娃怕也生不出来哩!'晨堂也说:'过去的地主财东讨小,都讲究要两头尖中间大的女人,短腿大屁股的是能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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