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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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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书籍名:《看见树林》    作者:奥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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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过你了,别走得太靠边。”他叫道,“要是你掉下去,就活不到能看见这地方盖起来的那天啦。”他总是非常小心地看护她,以免她遇到危险。他不让她去有蛇出没的地方,也不让她的手放到灌木丛上,因为也许藏着大黄蜂。
              她一点都没挪。她还有个他的习惯,不想听的话就听不到,既然这是他自己教她的小把戏,他就只能夸奖她的表现了。他能预见等她老了的时候,这习惯能帮她不少忙。她回到车边爬上引擎盖,一言不发地把脚搭回他肩头之前她放脚的位置,好像他不过是汽车的某个部件似的。她的注意力回到了远处的推土机上。
              “记住要是你不留心,就不会得到什么。”她的外公说。
              他是个纪律严明的人,然而从来没有拿鞭子抽过她。有些孩子,譬如皮茨家的头六个孩子,他认为应该每礼拜抽一回来教会他们规矩,不过,管教聪明的孩子,得用其他办法。他从来没有动过玛莉·福钦一根指头。进而,他也从来不让她的妈妈或者她的哥哥姐姐动手扇她。至于老皮茨,是另外一回事儿。
              这人脾气讨厌,心存丑陋不堪、不可理喻的愤恨。屡次三番地,福钦先生只要一看见他从桌边——不是桌首,福钦先生的位置在桌首,而是桌子侧边的位置——慢慢地站起来就心脏悸动,他就那么陡然之间,毫无原由,也没有任何解释,脑袋猛然扭向玛莉·福钦说:“跟我来。”然后就离开房间,一边走一边解皮带。此时孩子脸上出现的表情,与她惯常的表情全然不同。老头子难以描述这种表情,然而这表情让他愤怒。这是种混有害怕、尊重,以及别的什么的表情,一种非常像是配合的神色。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浮现,她会站起来跟着皮茨出去。他们会上他的货车,沿着路开下去,开到他们听不到的地方,在那儿他会揍她一顿。
              福钦先生知道皮茨揍她是事实,因为他曾开着自己的车跟着他们,看见过。他在大约一百英尺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看见,这孩子紧紧抱着一棵松树,皮茨很有章法得如同用柴刀猛砍灌木丛一样,拿着皮带抽打她的脚踝,而她就只会上蹿下跳,似乎正站在滚烫的火炉上,还发出一种幽怨的呜咽声,像一条挨抽的狗。皮茨打了她将近三分钟,然后转身,一句话也没有就回了卡车,把她留在那儿。她在树下滑倒,双手握住双脚前后摇晃。老头子爬过去找她。她的脸拧成一团,到处都是红通通的小肿块,鼻涕、眼泪还一起流。他突然扑向她,语无伦次地说:“你怎么不揍他?你的勇气呢?你以为我会让他打我?”
              她跳了起来,从他身边退开,下巴翘了起来。“没人打我。”她说。
              “难道我眼睛瞎了?”他发作了。
              “这里没人。没人打我。”她说,“这辈子没人打过我,要是有人敢这么干,我就宰了他。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没人。”
              “你是说我撒谎,还是我瞎了眼!”他大叫起来,“我亲眼看见他了,而你什么也不干,就任他这么揍你。你可什么也没干,就吊在那棵树上,跳上跳下的,还哭哭啼啼。要是我,我会把拳头砸到他脸上,再……”
              “这里没有人,没人打过我。要是有人打我,我就杀了他!”她狂叫,随即转身猛地冲进了树林。
              “那我就是一头波中猪[3],黑的也变白了!”他在她身后咆哮,坐到树下一块小石头上,盛怒之中,心烦意乱。这是皮茨对他的报复。这就好像皮茨开车带过来揍一顿的是他,这就好像屈服的也是他。一开始他以为只要他说,要是他敢再打她,他就把他们全赶出这地方,就能阻止他。然而他一说出口,皮茨就回答说:“把我赶走,就把她也赶走了。你尽管这么干吧。她就是给我抽的,只要我愿意,我大可以一年的每一天都抽她。”
              任何时候只要能让皮茨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决意这么干。现在,他心里藏了另外一个小计划,它将给皮茨一个相当大的打击。在告诉玛莉·福钦要记住不留心就不能得到什么的时候,他正有滋有味地思忖这个计划。还没等她回答,他又补充说,他也许很快就要卖掉另一块地,只要卖掉就送她礼物,如果她对他莽撞无礼,他就不送。他同她之间经常有些小小的口角,不过这无非是种锻炼,就好像往好斗的人面前搁一面镜子,看着他与自己的镜像搏斗。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玛莉·福钦说。
              “我从来没见你不要过啊。”
              “你也没见我要过。”她回答。
              “你存了多少钱了?”他问道。
              “没你的事儿。”她说着,脚踩着他的肩膀,“别管我的事儿。”
              “我打赌你把钱缝在床垫里,”他说,“就跟个黑鬼老太婆似的。你应该存进银行,这笔交易一结,我就去给你开个账户,除了你和我,谁也不能查。”
              推土机又一次在他们的脚下开动了,把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都推到了后头。他等到噪音过去,再也忍不下去了,开口说道:“我要把房子正前方的地卖了让别人盖个加油站,”他说道,“以后我们就不用开下公路去给车加油了,一出前门就可以。”
              福钦的房子在公路后头两百英尺的地方,他想卖的正是这两百英尺的地。他女儿凭空把这地方叫作“草坪”,尽管只是一地杂草。
              “你的意思是,”隔了一分钟,玛莉·福钦说,“那块草坪?”
              “对啦,女士!”他说道,“我说的就是那块草坪。”他猛一拍膝盖。
              她不说话了。他转过头去,看着她。头发里那个小小的长方形敞口露出来的是他的脸,在回望着他。然而那只是个镜像,也不是他这会儿的表情,而是更为阴沉的表情,表现了他不悦时的面貌。“那是我们玩的地方。”她嘀咕道。
              “好啦,别处有足够的地方供你们玩。”他说着,这种缺乏热情的态度把他惹恼了。
              “我们看不到路那头的树林了。”她说。
              老头子盯着她,“路那头的树林?”他重复道。
              “我们看不见风景了。”她说。
              “风景?”他重复。
              “树林,”她说着,“我们从前廊看不到树林了。”
              “从前廊看树林?”他再问。
              接着她说:“这块地是我爸爸让牛吃草的。”
              因为震惊,老头子的愤怒延迟了一秒,接着便爆发出一声长啸。他跳起来,转过身去,将拳头重重地砸到车子的引擎盖上,“他也可以去别处放牛!”
              “要是你从堤坝上掉下去,你就希望你自己没这么做了。”她说。
              他从车前绕到了车身,眼睛始终盯着她,“你以为我在乎他在哪里放牛!你以为我会让一头牛来碍我的事儿?你以为我在乎那傻瓜在哪里喂他的牛犊子?”
              她坐着,脸上的颜色比头发还要暗红,这会儿是在精确地映照他的表情了。“凡骂兄弟是魔利的,难免地狱的火。”[4]她说。
              “不要审判!”他嚷嚷道,“难免你不受审判!”他脸上的色调比她脸上的更紫。“你!”他说,“他想什么时候打你,你都让他打,什么都干不了,就会抽抽搭搭、上蹿下跳!”
              “他没有,谁也没碰过我,”她说着,掂量每一个吐出的字眼,语气极其平淡,“没人敢对我动手,要是有谁这么干,我就杀了他。”
              “黑的也变白了,”老头子高声说,“晚上也能是白天!”
              推土机从他们脚下经过。他们的面孔相隔大概一英尺,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直到噪音渐渐消退。随后,老头子说:“自己走回家去吧。我的车不载耶洗别[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