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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长城建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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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书籍名:《中国长城建造时》    作者: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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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人民正是这样看待皇帝,这样的毫无希望而又充满希望。他们不知道正在当朝的是哪个皇帝,甚至对朝代的名称也存在着怀疑。学校里学生们按前后顺序学习着许多有关这些朝代的知识,但是人们普遍对此感到没把握,以至于连最好的学生都受到了影响。早已死去了的皇帝在我们的各个村庄里被认为还在当朝,而那个仅仅活在歌谣中的皇帝不久前却发来了一道诏书,由牧师在祭坛上宣读。我们最古老历史上的某些战役现在刚刚打响,邻居满脸兴奋地带着这个消息冲进你的家里。皇妃们倚靠在丝枕上,在狡诈侍从的诱惑下忘掉了贵族的礼仪,她们统治欲膨胀,贪婪粗暴,荒淫无度,她们无休止地一再干着坏事。时间过去得越久,她们的种种恶行在人们的眼里就越显得可怕。终于有一天,当村民们听到一个皇后是如何在几千年以前大口地吮吸她丈夫的血时,才不由得大放悲声。
              人民就是这样对待过去的统治者,却把当今的君主们同死人混在一起。假如人的一生中能遇到过那么一次,一个在省里巡视的钦差大臣偶然来到我们的村庄,以执政者的名义提出一些要求,审查税单,在学校里听课,并向牧师询问我们的作为,然后在登轿之前将所有这一切归纳进他的长篇训话,向被赶拢来的村民们宣读。那时大家的脸上便掠过一丝微笑,人们偷偷地相互看看,或者向孩子们俯下身去,为了不让那钦差大臣看见自己。他们在想,他怎么谈到一个死人像在谈一个活人一样,那个皇上不是早就死去了吗,那个朝代也是早就灭亡了的,这位大臣先生在笑话我们,可是我们得装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现,好别得罪了他。我们真正服从的只有我们眼前的君主,因为若不这样的话,我们就会犯罪。在那钦差大臣匆匆离去的轿子后面,人们随便从一个早已腐烂了的骨灰盒里扶起来的一位,跺跺脚就晋升为一村之主。
              与此相似,我们那儿的人在一般情况下也很少受到国家变革、各个时代战争的影响。这里我想起了发生在我青年时代的一件事情。在一个邻近的,可当然还是相当远的省份爆发了一次起义。原因我记不起来了,在这里也不重要,起义的原因那个地方每天都会产生,那是一群好激动的民众。一次,一个途经那个省的乞丐把起义者的一份传单带到了我父亲的家。那天正是一个节日,我们家里坐满了客人,牧师坐在房间的正中央,仔细地看那传单。忽然大家都笑了起来,那一纸传单在喧闹中被撕得粉碎,那个乞丐,当然已得到了丰厚的馈赠,被推搡着赶出门外,大家四散开来,各去安排自己轻松愉快的一天。为什么呢?邻省的方言同我们的区别很大,而这也表现在书面语言的某些形式上,在我们听来就有点古文的味道。牧师还没读完两页,人们的结论就已经下了。老掉牙的东西,早就听说过了,那些痛苦早就不再放在心上了。虽然——我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是这样——乞丐的身上明明白白地显示着那可怕的生活,人们却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再听。在我们那儿人们就是这样情愿忘掉现实。
              如果有人想根据这些现象得出结论,我们实际上根本没有皇帝,那他离真情也就不太远了。我必须一再声明:或许没有比我们南方的百姓更忠实于皇帝的了,可是这忠诚没给皇帝带来什么好处。虽然在村口的小柱子上蟠踞着一条神龙,有史以来就朝着北京的方向喷吐火焰,表示忠心,可是北京本身对村民们来说要比来生来世还陌生得多。真有那么一个村庄,那里的房屋鳞次栉比,一望无际,比站在我们村里的小山上望得到的还要远,街上昼夜人头攒动吗?对我们来说与其想象一座这样的城市,还不如相信,北京和皇帝是一回事,就像一片云,在阳光下随世纪的更迭静静地浮游。
              这类看法的结果则是一种某种程度上的自由和无约束的生活。绝不是放荡不羁,在我众多的旅行中我还几乎从来没见到过像我们家乡那样纯洁的道德风尚。——然而这却是一种不受任何一条当今法律制约的生活,只信服从古代流传下来的训诫和铭文。
              我不想一概而论地断言说,在我们省一万个村庄里,甚至在中国所有五百个省情况都是这样。可是或许我可以根据我就这一题目读过的许多文章及我自己的观察——特别是在修建长城的时候,人这种原材料使敏感的观察者有机会在几乎一切省份人们的心灵中遨游——根据所有这一切我或许可以说,关于皇帝存在着的看法各处同我们家乡的总是有着某种共同的特征。我绝不是认为持有这种看法就是一种美德,正相反。虽然产生这种看法主要应由政府自己负责,它至今都未能在地球上最古老的国家或者是因了别的事情疏忽了就帝国的机构建立起一个明确的体系,从而也能使帝国最遥远的边疆处于其直接的和不间断的控制之下。另一方面这里也存在着人民在想象力和信仰力方面的弱点,他们未能把帝国从北京的梦幻中活生生地、真实地拉到自己臣民的胸前,虽然臣民们梦寐以求的就是哪怕只感觉一次这种接触,沉醉于这一幸福之中。
              也就是说这种看法算不上一种美德。然而更为奇特的是,恰恰这一弱点却似乎是统一我们人民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是的,如果允许我这样大胆地说的话,这种看法恰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壤。在这一点上详加论述,批评责难,那不是在向我们的良心呼吁,而是要糟糕得多,那是在摇撼我们立足的根基。所以我在调查这个问题时暂时不想再深究下去。
              薛思亮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