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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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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书籍名:《炉边蟋蟀》    作者: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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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译者注:参孙,圣经中的人物,以力大无穷著称。
              第三次虫鸣
              送货工坐在炉火边上的时候,墙角的荷兰钟表刚好敲了十下。他心乱如麻、肝肠寸断,钟表里的布谷鸟都被他的模样吓坏了,在匆匆忙忙的十声悦耳啼鸣之后,它迅速地缩回摩尔式的宫殿里,并飞快地带上了那扇小小的门,好像这个特殊的场景也会使它不堪重负、难以忍受。
              假如给小小割草人装备的是最锋利的镰刀,假如他每次挥刀都割在送货工的心头,那伤口和裂痕的严重程度都没有多特给他的那一下厉害。
              这颗心充满了对她的爱慕之情,她每天对他所做的种种亲昵言行仿佛是无数细线,将数不清的美好回忆编织起来,把他的心紧紧绑住,并且缝得密密实实。这颗心温柔又亲密地将她像宝贝一样珍藏着,这颗心对待真情是一心一意、诚挚可靠的,它是那样的富有正义感,那样的毫无邪念,所以,从一开始,约翰既没有怀恨在心,也没有存心报复,他心里存留的只是她那支离破碎的虚幻形象。
              但是,逐渐地,慢慢地,当送货工坐在炉边沉思的时候——这时,炉火已经黯淡下去、快要熄灭了——另一种暴怒的念头开始聚集,就像晚上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那个陌生人如今就住在他这充满了愤恨的屋檐下,只要三步,他就能走到他的房门前,只要一拳,他就能把门砸开。泰克尔顿说:“可能你自己还没意识到呢,他就已经被你杀了。”如果给这个混蛋足够的时间,让他俩赤手空拳地格斗一番,怎么能叫蓄意谋杀呢!毕竟这个混蛋的年纪更小啊!
              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它只能给他阴郁的情绪带来负面效应;这是一个充满怒气的想法,驱使他做出报复的举动,这会让这个温馨的家变成一间鬼屋。夜间,孤独的旅行者路过这里将魂不守舍,胆怯的人将在昏暗的月光下看到碎玻璃窗上缠绕交织的鬼影,风雨交加的天气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
              那个混蛋年纪更小!是的,是的,他就是那个情人,赢得了她的芳心的那个情人。她的心从没被约翰打动过。那个人是她年轻时的情人,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意中人,而他那时候却以为她快乐和幸福是因为在自己的身边。哦,一想到这里,真是生不如死啊!
              她带着孩子在楼上,直到哄他睡着了才下来。约翰则继续在炉边冥思苦想,她靠近他的身边,并且把她的小凳子放在他脚边,而约翰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巨大的痛楚使他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多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这时他才如梦方醒,他看着她,她盯着他的脸。
              她的表情是诧异吗?不是,那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印象,为了得出正确的结论,他又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不是诧异,而是热切地探寻的样子,没有一点点的诧异。一开始,她的表情是惶恐又严肃的,之后,一种陌生的、异样的、恐怖的笑容挂在她的脸上,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再往后,她用两只握紧的手扣住额头,低下头,任由头发盖住脸颊。
              即便在那一刻他突然拥有了使用万能之神手中一切权力的能力,他也不会动用即便是轻如鸿毛的力量来对付多特,因为万能之神也赐予了他仁慈的心肠,使他本性宽厚善良。此时让他看不得的是,多特蜷缩着坐在小凳子上,她过去坐在那儿的时候总显得那么天真愉快,而他总是满怀爱意、心存自豪地凝视着她。当她起身离开他的时候,当她边抽泣边走出门的时候,他感到痛苦稍稍减轻了一些,因为在这一刻,他身边的那个位子空出来了,这倒比长久以来他如此珍视的她坐在那里更加让他感到舒心。而这种结果比任何情况都令他痛苦,它像把尖刀刺透了他的心,并使他想到,没有了多特,自己将会是多么孤独,他生命中重要的纽带就这样被扯断了。
              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清楚地知道,他宁愿看到她早早地死在他的面前,怀里抱着他们的孩子;他越是这么想,对他那情敌的愤怒就越高涨、越强烈。他环顾四周,想找一件武器。
              墙上挂着一杆枪。他把枪取了下来,并向那不义的陌生人的门口迈了两三步,他知道这杆枪已经上了子弹。把陌生人打死吧,像杀死一只野兽那样!这个阴暗的念头支配着他,在他脑海中不断膨胀,逐渐变成了凶猛巨大的恶魔,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将所有温柔良善的意念驱逐殆尽,建成由它统管的完整统一的帝国。
              用“驱逐殆尽”这个词形容并不恰当,它不是“驱逐”了那些温柔良善的意念,而是巧妙地将这些意念改头换面、伪装起来了:这些念头变成了刺激他复仇的鞭子,把水变为血,把爱变成恨,把温柔和善变成狂暴无情。她的形象哀婉卑微,依旧以他不可抗拒的力量祈求着他的柔情和宽恕,但是,正是脑海中她那挥之不去的形象怂恿他、唆使他,让他走到陌生人卧室的门边上,把枪举起,与肩头齐平,瞄准,鼓足勇气把手指扣到扳机上,然后,一个声音高叫道:“杀了他!开枪把他打死在床上!”
              他把枪掉转过来,准备用枪托把门砸开,而且已经把枪举到了半空中,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大喝一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好让那人能从窗口逃掉!
              此时此刻,闪烁不定的炉火突然一亮,一道光芒照亮了整个烟囱,炉边蟋蟀也唧唧地唱了起来!
              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都无法使他更感动、令他更动容,任何人发出的声音都无法与之比拟,即便是她的声音,也不能如此地打动他。那时,她曾用朴实无华的话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喜爱这只蟋蟀,她的话语再一次清晰地回响在他耳畔,她在说话时激动得微微颤抖,她那恳切真挚的模样,再一次展现在他眼前,她那悦耳的嗓音——哦,那是多么可贵的声音啊!在一个忠厚老实人的家里,她那在炉边奏响的家庭圆舞曲是多么美妙动听啊!——一直敲打着他的灵魂,激发出他的善意,将他的良知唤醒,并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他一跃跳离卧室的门口,就像一个梦游者突然被噩梦惊醒。他把枪放在一边,双手紧紧捂住腮帮子,然后他又坐回到火炉边上,泪流满面,似乎想用眼泪把痛苦洗净。
              炉边的蟋蟀变成了一个仙女的样子,走进屋子里,站在约翰的面前。
              “‘我好爱这只蟋蟀,’”仙女重复着她的话,而他也记得清清楚楚的:“‘因为经常听到它的歌唱,它那友善的歌声总能让我思绪万千。’”
              “她就是这么说的!”送货工嚷道,“千真万确!”
              “‘我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啊,约翰,我爱这只蟋蟀,就是这个原因。’”
              “老天爷知道,我的家很幸福,”送货工说,“她让我们幸福,总是这样,直到——直到现在为止。”
              “她是那么温柔贤淑,真是小家碧玉,她那么快乐,那么辛劳,又那么随和大方。”那个声音说道。
              “若不是这样,我就不会像过去那样爱她了。”送货工回答。
              那个声音纠正他说道:“像现在那样爱她。”
              送货工重申了一遍:“像过去那样爱她”,语气却不那么坚定了。他的舌头打了结,抗拒着他的命令。它很想将自己要说的话一吐为快,为了它自己,也为了它的主人约翰。
              那位仙女,以祈祷的神情举起了手,说:
              “就在你家的炉子——”
              “她浇灭了这炉子。”送货工插话说。
              “她总是在炉子前祈祷,炉火也总是她点燃的,”蟋蟀精灵说,“若不是她的缘故,这个炉子充其量只是一堆石块、几块砖头和几根生锈的铁条,但是由于她的到来,这个火炉成了家的祭坛,每晚你都将一些粗鄙的情感、自私的欲念和无谓的忧虑杀死在祭坛前,而将自己平静的心灵、诚挚的性情和充沛洋溢的爱心奉献在此。因而,从这贫寒之家的烟囱里袅袅上升的烟,比点燃在全世界所有富丽堂皇的庙宇中最高级的神殿前的最高级的香火,都更加芬芳。你家炉子的周围是个安静的避难所,在它感化人心、循循善诱的温情氛围下,听听她说了什么吧!听听我的话!听听你的家里所有那些对你真心倾诉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