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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边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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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页

书籍名:《炉边蟋蟀》    作者: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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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蓝色的。”凯莱布说。
              “是的,是的,蔚蓝色!”女孩欢叫着,仰起她神采奕奕的脸蛋儿,“我记得这就是那美好的天空的颜色,你以前告诉过我它是蓝色的,一件蔚蓝色的大衣……”
              “非常宽松,衣服的尺寸比我的体型要大得多。”凯莱布补充道。
              “比你的体型要大得多!”瞎眼的女孩儿会意地笑着说,“你穿着它,亲爱的父亲,配上你快活的眼睛和脸上的微笑,加上轻松的步伐和乌黑的头发,看起来该有多么年轻英俊啊!”
              “哎呀,哎呀!”凯莱布应声道,“我马上就要飘飘然了!”
              “我觉得你已经飘起来了,”这个瞎眼的女孩儿欢快地指着他,叫道,“我了解你,父亲,哈哈哈,你看,我把你看穿了!”
              她头脑里的那幅有关凯莱布的图景与现实有多么大的差距啊!此刻,他正坐在那里盯着她看。盲女提到了他那轻松的步伐,事实也确实如此,年复一年,他从未以自己惯常的缓慢步态走入家门,取而代之的是那假扮出来的快活的脚步声,欺瞒过了他女儿的耳朵,即便在心情最沉重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过,自己要用这种轻快的步调给女儿带来欢乐与勇气。
              我想只有上天知道,凯莱布言行之中透着的混乱,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出于对女儿的宠爱,他伪造了自我形象,伪造了周围的环境,最后把自己也搞糊涂了。你想想,一个男人,这么多年一直劳心费力地否认和掩盖自己的身份和个性,连任何一件与他身份个性有一丝关联的事物,都不能放过,这如何能不让这个瘦小的男人陷入飘摇惶惑之中呢?
              “就是它了!”凯莱布说着,向后退了一两步,仔细审视着自己的作品,“跟真的房子差不多吧,半斤八两,只是可惜这房子的正面会一下子就全打开,如果能在房子里加个楼梯,如果能给每个房间加一扇门,拉开房门才能进屋,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这恰恰是我工作上最大的弱点,我总是这样想入非非,欺哄自己。”
              “你说话的声音好小啊,父亲,你累坏了吧?”
              “累坏了?”凯莱布立刻生机勃勃地回应说,“贝莎,什么会把我累坏了?我是永不疲倦的人,我不知道累是什么意思。”
              为了把话说得更加有力,他强忍着才没有不由自主地跟壁炉台上摆着的两个半身小人儿一样打起哈欠、伸起懒腰来,那两个小人儿的上半身透露出一种永恒的疲惫状态。凯莱布甚至哼起了一首歌的片段,那是一首酒神节的歌,唱的是一只亮闪闪的碗,他的嗓音透着桀骜不驯的劲儿,却使他的面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消瘦憔悴、郁郁寡欢。
              “怎么着,还唱起来啦!”泰克尔顿从门口探进头来,“接着唱,我就不会唱歌。”
              没人认为他会唱歌,无论如何,他没有一般人认为的唱歌人该具备的模样。
              “我可唱不起歌,”泰克尔顿说,“你有这个闲暇能唱歌我真高兴啊,希望你空闲时间里也能干干活儿,唱歌和干活要想兼顾——我看没这个时间吧?”
              “你要是能看他一眼,贝莎,就会知道,他是怎样冲我眨眼睛的!”凯莱布小声地咕哝说,“这是一个多么爱逗乐子的人!你要是不了解他,一定会觉得他是认真的……现在你了解他的为人了吧?”
              这个瞎眼的女孩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会唱歌的鸟儿不愿意唱,人们总是想办法让他唱,”泰克尔顿嘟囔道,“那么不会唱歌、不该唱歌却要唱歌的猫头鹰,人们该拿他怎么办呢?”
              “瞧他现在眼睛眨的!”凯莱布对女儿耳语道,“哦,我的天哪!”
              “跟我们在一起,他总是这么轻松愉快啊!”贝莎边笑边叫。
              “哦,你在这呢,是吗?”泰克尔顿说,“可怜的白痴!”
              他真的相信她是个白痴,我不敢说他是否意识到了,其实他的这一推断是建立在她喜欢他这个事实基础上的。
              “不错,你在这儿呢,最近怎么样?”他勉勉强强地挤出这几个字。
              “哦,很好,相当好!我很快乐,像您希望的那样,如果您有能力的话,您一定会让全世界的人都像我一样快乐的。”
              “可怜的白痴!”泰克尔顿自言自语道,“没有一点儿理性,一点儿也没有!”
              瞎眼的女孩儿抱着他的手亲吻,用自己的双手握住了它,并在松开手之前,把脸颊温柔地贴在他手上,她的动作暗含了无以言表的柔情和发自内心的感激,泰克尔顿竟然也有一点感动了,他用稍稍温和了一些的语调问:“你怎么了?”
              “昨晚我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枕头的边上,紧紧挨着枕头,梦里都牵挂着它,黎明时,当那辉煌无比的通红的太阳……是红色的对吗,父亲?”
              “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是红色的,贝莎。”可怜的老凯莱布说道,向他的老板投去了悲哀的一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它那耀眼的光芒射进屋里,我甚至不敢迎着那光走过去……我把小树苗放到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感谢上帝创造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而您将它送给我,逗我开心,愿上帝祝福您。”
              “莫非是疯子跑出了疯人院!”泰克尔顿压低嗓门儿说,“我们马上就得去弄个能绑住她的束身衣了,还有消声器,我们得着手准备了!”
              凯莱布把两只手随意地叉在一起,女儿说话的时候,他茫然地望着前方,好像真的不能确定(我确信他正是如此),泰克尔顿究竟有没有做过值得他女儿感恩戴德的事。如果此刻他是个完全能够独立自主的人,如果让他要么踢上玩具商一脚,但要付上生命的代价,要么跪倒在他的脚边,感谢他的恩赐,那么我相信,凯莱布将很难在两者中作出决断,因为他选择哪方的可能性都有,而且选择任何一方的可能性都是百分之五十。其实,凯莱布知道,是他亲手把那株玫瑰花幼苗带回来给女儿的,他那么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它。同时又是他,亲口编造了这样纯真的谎言,使他的女儿不至于怀疑,每天他是怎样地,深刻地否定自己的想法的,即他的呵护也许会使女儿幸福一些。
              “贝莎!”泰克尔顿一时伪装得仁慈了一点儿,“到这儿来!”
              “哦,我可以直接走到您面前!您不用来扶我!”她回答说。
              “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吗,贝莎?”
              “如果您愿意的话。”她热切地说。
              那久未放晴的脸蛋儿突然明媚起来,侧耳倾听的神态顿时神采飞扬。
              “今天,那个小——什么来着?那个被人惯坏的孩子,皮瑞宾格尔的妻子,今天是她定期到这儿看你的日子,她会在这儿搞个莫名其妙的聚会,是吗?”泰克尔顿说着,对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反感情绪。
              “是的,”贝莎回答说,“就是今天。”
              “我觉得就是,”泰克尔顿说,“我也想来参加你们的聚会。”
              “你听到了吗,父亲?”盲女被兴奋冲昏了头。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凯莱布讷讷地说,神情呆滞,像个梦游症患者,“可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也是我撒的谎,毫无疑问。”
              “你知道,我……我要让皮瑞宾格尔夫妇跟梅·费尔丁走得更近一些,”泰克尔顿说,“我就要跟梅结婚了。”
              “结婚!”这个瞎眼的女孩儿大吃一惊,后退了几步。
              “她还真是个惹人烦的白痴!”泰克尔顿咕哝着说:“活该她永远也听不懂这些话。哼,贝莎,听着,结婚呀!教堂、主持牧师、神职人员、宗教仪式官、玻璃马车、铜质大钟、早餐会、蛋糕、礼物、髓骨、剔肉刀,还有所有其他傻里傻气的玩意儿。一场婚礼,你知道,一场婚礼。你明白婚礼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