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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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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魔鬼的继承人》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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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年巴黎圣母院有一位年迈的议事司铎,他在教堂大广场上的牛倌圣彼得巷邻近有一自置的漂亮住宅。这位议事司铎初来巴黎时乃一普通教士,身无长物,犹如不带鞘的剑。不过他仪表堂堂,多才多艺,兼之体格强壮,有时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也不觉累,故此他专司听取妇女们做忏悔。遇上心情悒郁的太太他会洒下几滴甘露,对病病歪歪的,他会递上少许自制的油膏,对所有人他都奉送小小的糖果。他因守口如瓶、积德行善和其他作教士理应具备的品格而遐迩闻名,朝中贵妇也不乏向他求教的。为了不致引起宗教裁判所、当丈夫的和其他人的嫉妒,总之为了使他做的有利可图的好事具有神圣性质,戴盖尔德元帅夫人送给他圣维克多遗下的一根骨头。有了这件圣物,议事司铎创下的一切奇迹便尽善尽美了。好事之徒若打听他的事,总会得到如下回答:
              “他有一根骨头包治百病。”
              对此,谁也不能再置一词,因为圣物的功效是不容怀疑的。
              这位好神甫另有最令人歆羡的名声,即他耍弄起藏在法衣底下的真刀真枪也骁勇无匹。他的享用如帝王,能用圣水刷挥洒出金钱,还能把圣水变成美酒。此外,起草遗嘱的公证人在其他受赠人项下或追加遗嘱内必写下他的名字。
              哪怕这好神甫开玩笑说上一句:“为了脑袋不着凉,我很想戴一顶主教冠冕。”那他就准定会当上大主教。
              可是在为他提供的一切禄位中,他只选中议事司铎的职务,这样就不致失去听忏悔带来的诸般好处。
              有那么一天,勇武的议事司铎得了肾病,因为他已届六十八岁高龄,而且确实在忏悔室里耗尽了元气。他回想自己做过的所有善事,自认为可以停止布道传教了,何况他已用汗水挣下十万埃居的家产。从此他只听取贵妇人的忏悔,而且克尽厥职,所以朝廷中上上下下都说,尽管年轻神甫中的佼佼者使出全身解数与他竞争,惟有牛倌圣彼得巷的议事司铎善于洗刷门第高贵的女人的灵魂,使之恢复清白。
              议事司铎终究难逃自然法则,后来变成白发皤然的九旬老翁;他双手颤抖,但腰板硬朗如塔楼;他一辈子只吐痰不咳嗽,现在却只咳嗽不吐痰了;他礼数周到,曾无数次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待客,现在却懒得动弹了。但他依旧喝得香吃得辣,平时一言不发,表面上依然是圣母院一位好端端的议事司铎。
              由于他好静厌动,由于关于他放荡行径的传闻前不久开始在无知的平民百姓中间散播,由于他幽居独处整日无语,由于他身体健康,老来精力不衰,以及其他一些说来话长的事情,就有人说真的议事司铎早在五十年前已经去世,现在是魔鬼寄居在这个神甫的躯体里。这帮人所以发此议论,无非想一来显得自己高明,二来败坏我们圣教的名声。
              在他那里做过忏悔的女人,无不如愿以偿地求到那种奥妙的蒸馏水,她们细想只有魔鬼凭其巨大的热能才能保证此项供应源源不绝,倒也觉得这位听忏悔神甫身上似有魔鬼附体。不过这魔鬼被她们缠得筋疲力尽,现在纵然见到二十妙龄的女王也懒得动弹了。至于正经人,自诩通情达理之辈,有见识的人或对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的资产者,总之那些能在秃顶上找出虱子的人,却提出疑问:魔鬼既然借用了议事司铎的外表,为什么所有议事司铎都上教堂去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乃至大口吸入香炉飘出的香气,咂摸圣水的滋味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针对这种怪论,有的说魔怪大概也想皈依正教;有的说他保持议事司铎的形态举止,是为了嘲弄这位善良的听忏悔神甫的三个外甥。他们都是神甫的财产继承人,魔鬼存心让他们等到老死也得不到那笔可观的财产。这三个外甥天天都去探望舅舅,看他是否还睁着眼睛,只见他总是目光炯炯赛过蛇怪的巨眼。既然他们无不声称很爱舅舅,所以见此情景都很喜欢。
              关于这一点,一位老太太敢打包票说,议事司铎是魔鬼化身。因为议事司铎某天在免罪神甫[1]家里吃过晚饭,由他的两个外甥(一个是诉讼代理人,另一个当上长枪队长)护送回家。两人都没想到点灯,一不小心就让议事司铎撞在为修建圣克里斯朵夫像而堆放的石头上。老人先是一跟头栽倒在地,待外甥们从讲出这件事的老太太那里借来火把,大声呼喊赶回来时,他却稳稳地站在原地,腰杆笔挺,快乐如灰背隼。他说免罪神甫款待他的好酒给了他承受打击的勇气,他的骨头还硬朗,曾经顶住比这厉害得多的袭击。
              外甥们本以为舅舅已经归天,不由大吃一惊。他们这下明白,舅舅的性命不是挨时间就能轻易了结的,连石头也奈何他不得。他们管他叫好舅舅确实有理,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好。
              爱嚼舌根的人说,议事司铎在他往来经过的路上遇到那么多石头,为了不被石头碰伤,他才闭门不出。又说他所以如此,是因为害怕遇上更严重的事情。
              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也不管议事司铎是否魔鬼附体,总之他待在家里就是不死。他与三个继承人相处,就像与自己的坐骨神经痛、腰痛和其他伴随着人生的种种病痛周旋一样。
              这三位继承人中,一位是从女人肚子里钻出来的最无赖的兵痞,他破壳而出时必定撕破了母亲的肌肤,因为他出生时就长齐了牙齿和毛发。他过日子只图眼前痛快,不管未来如何;他勾搭了一帮娼妇淫娃,出钱给她们置头面、买首饰;他有耐力、蛮劲,会享受,这些方面都像他舅舅。作战时他力图痛击对方头部、肩部而自己不受损伤,这是战争中需要解决的惟一问题;不过他从不惜力;事实上,因为他除了勇敢谈不上别的美德,他刚当上长枪队队长,深受勃艮第公爵的赏识。部下的丘八平时干些什么,公爵是不会过问的。
              魔鬼的这位外甥名叫戈什格吕。他的债主们个个被他捅破了钱袋,都管他叫“贼猴”,因为他既狡猾又强壮;不过他天生是个驼背,你千万不要借口看得更远一些而爬到他的背上去,否则他准会让你下不了台。
              第二位外甥研究过习惯法汇编,靠着舅舅的荫庇当上诉讼代理人,出庭辩护。他的委托人都是当年在议事司铎那里做忏悔的太太们。这一位与他当队长的兄弟同姓戈什格吕,但是旁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做“皮叶格吕”[2]。
              皮叶格吕长得病病歪歪,全身上下好像总在冒冷汗,一副不带血色的嘴脸活像石雕。不过他比队长略为好一点,对舅舅多少有点感情。可是近两年来,他那颗爱心有了裂缝,感激之情就此一点一滴地跑得无影无踪。逢到天气潮湿,他就爱套上舅舅的裤子,预先支用这笔委实令人垂涎的财产。
              他和他的兵痞子兄弟老觉得归他们继承的那份遗产不够丰厚,因为无论就法律、事实、权益、本质或实际而言,都要把三分之一的财产留给一个穷表弟。那是议事司铎的另一个妹妹的儿子,一直在南泰尔附近的乡下放羊,老神甫不怎么喜欢他。
              听了两位表兄的劝告,这个羊倌、乡巴佬,搬到城里来与舅舅同住。他呆头呆脑,笨手笨脚,既不解世故,更乏机智。两位表兄指望议事司铎与他相处久了会讨厌他,把他的名字从遗嘱上勾掉。
              这个可怜的羊倌名叫希贡,故此一个月以来惟有他与老舅舅做伴。他觉得看护一个教士比照料羊群更有趣或更有利可图,于是成了议事司铎的家犬、仆人和拐杖。老神甫放个屁,他就说:“愿天主保佑你。”老头儿打个喷嚏,他会说:“愿天主拯救你的灵魂。”老好人打个嗝,他便说:“愿天主守护你。”他不是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下雨,就是去寻找家养的母猫走到哪里去了,整天少说多听,代老人擦拭鼻涕,崇拜他如世上最出色的议事司铎。他做这一切都全心全意,一片坦诚,浑然不知自己好比母狗在舔小狗。做舅舅的无须别人告诉他这个外甥是块什么料子,他厌恶这个可怜的希贡,使唤他就像摆布一颗骰子。他总是直呼其名,跟他另外两个外甥说这个希贡笨得出奇,简直在促他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