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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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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神仙关情

书籍名:《跳舞的曼珠沙华》    作者: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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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又舍利弗。极乐国土,七重栏循,七重罗网,七重行树,皆是四宝,周匝围绕,是故彼国名为极乐。』
  『又舍利弗。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舍利弗。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
  『又舍利弗。彼佛国土,常作天乐。黄金为地。昼夜六时,天雨曼陀罗华。其土众生,常以清旦,各以衣绒盛众妙华,供养他方十万亿佛,即以食时,还到本国,饭食经行。』
  『舍利弗。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
  ——《佛说阿弥陀经》
  我其实是不喜欢北京的,可现在竟渐渐习惯起来,这让我无比坚定地确认一个真理:有安期的地方,就是天堂。
  虽然北方天气干燥寒冷,安期仍在院子里种了一些竹子、桂花和丁香。在秋日的夜晚,我们坐在树下,一阵秋风吹过,带来了北海的水声,也吹来了一阵一阵桂花的香气。安期在树下喝桂花茶,我在一旁做桂花糖和桂花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日常的琐屑和絮叨。手指起落间,我似放下了全部心事,也不记得曾经的动荡。我终于和以前的故事互相遗忘,这是一件好事,仿佛重生般安宁。
  以往的爱情,再激烈也能告一段落,也可能就此不了了之。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光,某年某月遇带到某个人,留心过、惦记过、错过,想起来寂寞美好又浪漫,只因我们忘记了大半的情节。
  可是,真的忘记了么?
  即使总公司换了CEO,对国内的业绩还是非常满意。忽然觉得,这段时日确实非常幸运,幸运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淡淡苦笑,以往经验告诉我,上天不会永远只眷顾一个人,给她多大的幸运,日后必还她多大的磨难。
  我能做的,不过是把握住幸运的时机,尽量让它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我们的部分股权卖给了一家中方公司,政策也有相应调整,并整合开发一些新产品项目。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我接到协作方的电话,急忙向长安街赶。这么多年,我其实已经克服了迟到的毛病。可是那天偏巧堵车,等我急忙开车过去,会议都散了。我很尴尬,不知道如何解释,好在技术总监已经交代了大略,会后我和他再碰倒也不碍。
  正准备走进旋转门,突然有四名保安前来开道,险些和我相撞——我一向不屑争这些琐碎,便退至一边,心下暗想:又是哪个小国元首或者高干子弟,弄得如此乔张作势。
  阳光此时如琉璃般,明晃得使人睁不开眼睛。喷泉飞溅起透明的水花,折射出小小的、酒樽一样的反光。门外徐徐驶来黑色房车,甫一停稳,司机就从立即从车上下来,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恭敬地放至车门把手,太过明亮的电镀漆几乎使人再一次目盲。
  大队人马正簇拥着一个人,从大堂深处出来,因为明暗光线的强烈对比,一时无法看清他的脸:只约略觉得他身材挺拔,态度倨傲,身边形成冷漠的气场,让人不由有退避三舍的欲望。
  但是我紧接着看见我们的技术总监,他紧随其后,正在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而那人时而点点头——即使在表态,也是高贵的疏离。
  我不由有些吃惊:这就是投资方么?
  于是我加快两步,想赶过去,却被保安伸臂拦住。我想想,也罢了,不急在这一时。
  但是他上车时突然转身,目光正迎向我,我呆住了——那墨蓝色的西装,英俊沉着的面庞——仿佛镜头在一格格凝固,或者药液中逐渐浮凸黑白照片:这是蓝剑!
  他没有改变,还是骄傲坚毅的眼神,还是轮廓分明的下巴,还是似笑若怒的唇角,还是一丝不苟的风度——至他对颜色的偏好也没有变:那一点墨蓝被他演绎到极致。
  很多年以后,甚至在我临终的那一刻,都在回味这次重逢,想明白它之于我的意义,但是我不能够明白。
  我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缓缓地向后退,退到不能再退,脊背贴到了玻璃门——那旋转的玻璃门,恍若有风,清澈的玻璃上映射出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嘴唇失血,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勉强定了定神,仔细看得更清楚些,原来那个女子,就是我自己。
  在这个时候,我还能想起一些旁的事情,比如,我为打发无聊的时光,看的香港肥皂剧。
  有一部叫作《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那里面的女主人公白素素说:“有时候,有些人是你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无论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你以为自己完全忘记他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哪儿,他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你以为自己可以一笑置之,但是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那个白素素开了个酒吧,叫做WatingBar。
  我没有忘记蓝剑,原来一直挣扎都是徒劳。
  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多年以前,在喧闹炎热的露天舞会上。他高雅出尘的蓝色身影,让我对以后的生命心生迷茫。那是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是我人生的转折,是我可以回味永生的记忆。
  我心痛得几近窒息,公文包被紧紧抱在胸前,连呼吸都快抑制。可是我一直按一直按,仿佛想将公文包按到胸腔里面——只有这样,才可以证明我肉身的存在。
  突然,锁骨被什么东西狠狠硌了一下。这清楚的一痛,倒让我有些苏醒,并伸手触摸:原来是脖子上那根白金项链,几乎被公文包压进皮肉里。
  那根白金项链,吊着水晶沙漏,和从前一样精巧趣致。我低下头,牢牢握住它,耳边有温柔的言语响起:“沙漏里装的是时间,摇摇它就会忘记所有不快——因为时间是治愈一切的最好良药!”
  那是安期的声音。
  可是安期,你知不知道,记忆是件太微妙的东西:它或许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反复揉搓,甚至揉搓成一片空白,可是,在不经意间,它依旧让我们剧痛——即使用火灼烧、用刀剜割,都不及它的痛,而这种痛,让人刻骨铭心。
  我抬起头,门外的太阳依旧强烈,天空宽广几至寂寞。
  那么久的时间,没有冲淡任何东西——安期,难道我们错了么?时间并没有改变一切的能力。
  那天晚上,我故意在外面很晚,推说加班,并抽掉电池——可是我哪里也没有去,我坐在楼下的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独自喝酒。
  直到凌晨3点,酒保歉意地走上来:“小姐,我们要打烊了。”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车是不能开了,于是托酒保招了辆夜班计程车。
  坐在座位上,才想起将手机电池复位。刚接上电源,里面“哔哔”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信息很快就塞满了信箱,我只好一条一条边删除边看。
  安期:当心自己的身体,记得吃晚饭。
  安期:工作不要太辛苦,适当的时候休息一下眼睛。
  安期:要不要我去接你?
  安期:桌子上给你留了夜宵,如果太晚回来,记得吃一点。
  安期:……
  满满的都是安期的关怀。
  我紧紧握着手机,并把它贴近心脏,仿佛这样才能好过一点。
  这个回家真是太晚,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我轻手轻脚脱掉大衣,怕吵醒了他。地板上铺着和田的羊毛毯,光脚踩上去,柔软得像刚刚采下的棉花。
  安期果然已经熟睡,他俊美的脸,在睡梦中有孩童般的真挚。我不由低头吻他,——他的睫毛浓密,他的眉眼精致,他的呼吸均匀,他的唇边浮起一个微笑——我以为我惊醒了他,急忙退至窗前,不想他只是翻个身,继续沉沉入睡。
  窗外的苍穹浩瀚,挂着一弯凛冽的新月,心中竟浮起异样的感觉:回想白天的一切,仿佛是场梦。
  我低下头,颓然坐在地上——有些事情若被遗忘,就不应该让它有复苏的机会,不是么?
  周末的空气,湿润清凉,安期提议去北海划船,我连忙做出一副踊跃的神情——也许潜意识,我想弥补和证明什么。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秋天里划船,自有它的乐趣:天高云淡,风清树静,白塔与流离阁倒映在长河中,如行舟蓬莱。
  安期惯常握住我的手,我伏在他的肩头,听塔顶上的风铃梵音。突然想起一首词,念给安期听:“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见安期正在望我,又婉转接下去,“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两年多来,与安期朝夕相对,他给我现实安稳,田园静好,使我觉得踏实,于是想做一个妻子。
  可是今天,看着鳞波闪闪的北海,我突然犹豫了。我又想起了那个小小玻璃球,以及我握着它独自看海的情形——留在我记忆中的海,是地球的缺口,从远处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仿佛是血液的声响——我自身的血液,不安分的血液,渴望毁灭与重生。
  我不由挣脱了安期的手,感觉到往日的诅咒正在复苏。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明白,如果可能,自己还是希望有来生,因为在这个世上,到底有一个人是牵挂不舍的,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希望忘记他。
  尽管他是我的诅咒,遇到他之后,我将来万劫不复。
  我这样的突然举动,倒让安期一怔,他张口欲言,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帮我轻轻整理了发丝。一瞬间,我心疼得欲落泪。
  “安期,我们结婚吧!”我努力微笑,并且尽量从容,仿佛一切难堪都有了出口。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湘裙,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他问我,却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无话可答。
  时间凝固后的颓丧和阴郁,刹那弥漫了我们。
  船继续前行,堤岸到处栽种着杨柳和落叶桐,它们浓密地挤在一起,枝条交缠。我们行驶在时间的河流上,看天渐渐变得紫灰与暗红。成群的鸽子飞来,在观音阁的屋顶上咕咕啼叫。晚风过处,波斯菊妖媚而招摇,轻轻跌宕起伏。
  安期突然开口,倒吓了我一跳,“湘裙,如果你有心事,不如就告诉这满天白云——白云终归变成雨,并流入河流,布满全天下,无论你挂记的是谁,当他喝下那口水,便能感知到你的心意……”
  “安期,我——”我觉得心虚,所以更加要解释。
  他宠溺地拍拍我的肩膀,将目光投向那些白云——他的目光里,有我所不了解的一些东西。
  我突然很难过,眼睁睁地看着他。
  可是他平静的微笑阻止了我的发问。
  《圣经》上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恩慈,爱是永无止息。”我一早已应该知道:爱是心灵而非肉体,爱是平淡而非激烈,爱是逾越流年,而非对抗时间。
  我与蓝剑之间,是刀锋上的绽开的花,即使艳丽无匹,也绝不可盛放下去——我是不是该辞职或者回避?
  可是面临选择,我依旧觉得难过。
  明明已经写了离职申请,可是准备传真的时候手指还是发颤——我站起身,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湘裙,在你微贱时,肯定连做梦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你是中国区首席代表、你一年的薪水比父母一辈子的积蓄还要多、你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大的办公室……湘裙,一个女人,到底是感情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湘裙,你要知足!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的人生将再没有任何辛苦——你的面前只剩下老死。
  我这样努力说服自己,仿佛也说的通——我似是可以做到不爱蓝剑。
  可是公司这么狭窄,又时常一起开会,不想见也能见到。人们说蓝总是个情种,自太太去世后绝不再娶;人们说蓝总十分义气,即使现在已经接管了叶家的所有产业,公司的名字依旧叫作“叶氏”。
  偶尔我们两家公司有意见相悖的地方,在探讨的时候,他抬起头注视我,等我给他一个答案。他虽面色平静,但眼里却流露出熊熊烈火;我却冷静地近似冷酷。
  我忽然明白这痛楚的麻木:无所谓喜悦或是悲伤,只慢慢地走下去,就算是向着牛角的最深处钻,也仍然得继续。
  就像记忆里那片海,虽然日渐遥远,却好像始终存在。小小的玻璃球,冰凉地落在掌心,寂寞、漫长又略微哀伤。
  我想起自己的17岁,几十年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在课室黄昏微雨的天气里,于碌碌众生中的那一个不同寻常的小男孩,他的灵动的双眸,在目光呆滞的人群中,便如一对灿灿生辉的明星。
  在我当时所经历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与众不同的男孩。我想年少的我们并不是真正爱上了谁,不过是爱上了爱情本身。
  但是不待我真正想明白,就已经和它玉石俱焚。
  在南中国,永远充斥着雨、台风、炎热和潮湿,而这些,正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印记。
  所以干燥的城市,反而让我时时不惯:这分明的四季,即使清朗、即使磊落,即使对身体有益,我也觉得失落。
  我期待雨季,期待被淋湿,期待与雨水浑然一体。翩翩,你说,我们为什么不珍惜唾手可得的幸福,却非要追求没有影的幻象?哪怕粉身碎骨,仍然万死不辞。
  翩翩,你说,若我们只是因为不甘,或者困惑,或者缺失,甚至贪婪而爱,这样的爱是否能够被救赎?
  翩翩,还记得我们抽过的签么?这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就过去了,离开你后的日子,我再也没有占卜过命运。那些箴言,即使准确,又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就算已经知道,也只会徒增无奈。
  翩翩,你说,有预知能力真是一件幸福的事么?我们提前知道,却永远无法避开——如果能够避开,只能说明那命,算得并不准确。“烟花不堪剪,无物结同心”,这是我的偈语吧。
  佛说,八千世界,我们不过是微尘中的微尘。就像那远峰的山雾,散了便散了,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影响,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我们与山雾到底不同,虽然生时不带一物,死时存留尘世的思念,这到底值得庆幸,还是悲哀?
  我常常给翩翩写信,象《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那个无望的男孩。我每天写,这迟到的信,总胜过没有,慢慢地就成了习惯。
  而太多的习惯,就是生活。
  我写道:翩翩,也许那个老和尚是对的,我和你,还有紧那罗,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其实统统是阿修罗,肆无忌惮,伤害人,也被伤害。
  我写道:翩翩,我们的生命也许是编好的程序,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根本不由自己决定——即使有时沉堕或者不可自拔,也只能默默容忍下去。
  我写道:翩翩,在你离去的日日夜夜,我反复且认真思量。当我能够确定对你的感情,却已经过去那么久。也许是我们的人生太过不同,也许是我们的要求太过相同。
  我写道:翩翩,也许在颠沛流离之后,更能印证内心的轨迹。当我们开始对回忆着迷,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已经老了?时间是河流,回忆是鳞波。即使我们想留在当时,却不过是在当时之后,或者之后的之后。这细微的距离,无法探测且极其幽密。
  我写道:翩翩,我曾与一些佛教的高僧交谈,略微了解他们的修行。据说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达到六种神通,分别是神足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天眼通和漏尽通。据说参悟了漏尽通的僧侣就可以使灵魂自由离开身体。这些神通,在许多年前,佛陀与佛陀的十大弟子,还有一些菩萨罗汉都曾经拥有过。
  那么翩翩,你那么有灵性,是否早已拥有自由的灵魂?或者,你曾经为我落了一滴泪,我却并不知晓。
  翩翩,你可知道,关于灵魂的懂得,是多么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