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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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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给我一个家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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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宋珂才发现,整层楼只有陈觉一个病人,也难怪那些医生护士全都认识他。
  理发师来的时候陈觉还昏迷着,宋珂说自己要出去买杯咖啡,陈念很诧异:“你不送哥哥进手术室了?”
  “我待会儿再回来。”宋珂摇了摇头,“他不希望我看到他这个样子。”
  心里边有点惨淡,可是依然静悄悄地下楼,一个人在这间陌生的医院里走了走。
  这里的房间安排得比较紧凑,每一层也都不高,尤其到处还是全封的磨砂玻璃门,看起来很压抑。
  想到楼顶去透透气,乘电梯到五楼才发现最后一层需要走上去。结果一拉开安全门,里面一个女人直挺挺地面朝墙角跪着。
  看年纪是位母亲,对方听见动静也没回头,仍然闭眼念经。经过她身后时宋珂停下看了一眼,心里也觉得惊怵。
  推开楼顶的铁门,年久失修的锁链吱呀作响,外面装了一整圈铁丝网,防着人从楼上跳下去。面对此情此景,再多的言语都很苍白,只有身临其境的人能够体会到那份绝望。
  宋珂站在楼顶很长时间没有动。他想起许冬云走的那天,临江很阴很潮,脸上一抹一把水似的。
  许冬云最后穿的是一条厚厚的藏蓝色长裙,神情很平和温柔。如果今天她还在,应该会像楼梯间的那位母亲一样,竭尽所能祈求陈觉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如果她还在,他跟陈觉之间的许多事也不会发生,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煎熬、痛苦。
  不过也不怨恨了。
  站了很久他才转过身来,拿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并不抽,只是看着。
  跟头顶的晴空比起来,烟头这点红光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它是属于他的,就这一点点亮,一点点温热,一点点薄荷的气息。它沉默而固执地燃着,像呼吸一样,微弱却实打实地存在,这就够了。
  至少他的生命里还有这一点光。
  不用去羡慕任何人,不用去怨恨任何事,只要还有这一点是属于他的。
  他伸出手去将烟头虚虚地拢住,指腹小心翼翼地一碰,顿时烫得缩回来。这疼痛很真切,使他不自觉微笑起来。
  积攒起这点勇气,终于还是下楼去面对。
  隔着几道大门,连手术室的墙皮都看不见,更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肃穆,周围来来往往很多人。陈念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程逸安也来了,给他们带了早饭。
  一整晚的等待过后每个人情绪都稳定许多,陈念甚至肯吃一点东西。程逸安给豆浆插上吸管,蹲在她面前递给她:“快吃快吃,一会儿你哥出来肯定跟你抢。”逗得她苦着脸笑出来。
  转头看向宋珂,宋珂却靠着墙不说话。程逸安要把吃的拿过去,被陈念拦住了:“他吃不下的,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中午时分陈觉被推出手术室,径直进了ICU。宋珂见不到人,只能隔着一条长廊和厚重的玻璃门,看着里面医护们脚步匆匆地进出。
  护士来通知下午可以有一名亲属进去探视。陈念急匆匆地进去,半小时刚到就走出来,眼睛红得像兔子,因为陈觉还没有醒。
  按照医生的说法,手术算是顺利,但人什么时候会醒谁也说不准。
  第二天又是陈念进去,因为前一天她其实也算没见到人,宋珂不好意思和她争。结果等她再回来说陈觉今天是醒了一阵的,可也就一小会儿,没等到见上面就又昏睡过去。
  “哥哥不会有什么事吧?”她急得直哭,不知道要不要通知几位叔伯长辈过来一趟,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宋珂心里像深不见底的空洞一样,人显得都有点麻木了,像是回到陈觉车祸后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恐惧到了极点,可是不知道跟谁说。
  又过了一天,终于轮到他去看陈觉。
  陈觉静静躺在病床上,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嘴唇干枯裂口,样子的确不大英俊。看着看着宋珂心神恍惚,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搬来一把椅子守在病床边,学着那天楼道里那个人的样子念佛经。
  太傻了,他知道。
  可是没有办法,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能压住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寂静而吃力地念着,只有口型,没有声音,照手机整整念了一刻钟,手脚都跟着发麻。
  念着念着,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抬起眼,正对上陈觉并不清明的目光。
  宋珂心一搐,嘴唇张了张:“你醒了?”
  陈觉手脚还不能动,就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开,手指微微地抬一抬。宋珂一时之间又犯起傻,自己也不会说话了,指指陈觉的喉咙,接着右手捏成鸭嘴一样开合了两下。陈觉仍是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那么看着。
  宋珂终于问:“还不能说话吗?”
  陈觉把嘴巴张开,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动静。宋珂急忙上前俯低身,耳朵凑到很近的地方,先是听到微弱的呼气声,然后才听到很哑很哑的嗓音:“你是……”
  心里咚的一下,人跟着头晕目眩,几乎就要栽倒了。
  结果陈觉却艰难地抬起嘴角,根本没有征兆。宋珂呆住,看着他对自己慢慢地微笑,黑长的睫毛上挤满泪,很狼狈的一种笑容,“跟你开玩笑呢……”
  宋珂静了一瞬,唰地一下站起来背过身。
  陈觉说不了什么话,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宋珂”。
  宋珂大步走出ICU病房,一路走眼泪一路往外涌,明明并不觉得伤心,只是松了口气而已。走到楼下,刺眼的阳光恍若隔世,慢慢地又觉得后悔。
  后悔没有跟陈觉再多说几句。
  可不管怎么样,自此他再也没有去探过病。
  假期结束,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恢复往日的平静。
  陈念从程逸安那里得知秦彬凯已经出局,开始试着每天一通电话,把陈觉的状况报告给宋珂。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中午午休抽几分钟空,话题虽然不涉及秦彬凯,但数次暗示他,哥哥已经知道了。
  周五打过来的时候宋珂刚开完会,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把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声。
  陈念在那边照例和他聊了几句,忽然说:“哥哥和你说话。”就把手机给陈觉了。
  宋珂毫无准备,一下子路也不会走了,静静地停在走廊中间。
  电话彼端传来熟悉的声音:“还在忙?”
  他静了一瞬,才“嗯”了声:“刚开完会。”
  半晌再没有开口,只有微微的呼吸。
  陈念催促:“哥哥,你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
  陈觉却仍然只是沉默。
  晌午的阳光从窗子斜斜地照进来,地毯上一片澄亮,空气里有细小的微尘在跃动。
  最后还是宋珂说:“没有事我就先挂了。”陈觉才说:“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顺便问你今晚有没有空。”
  一声门的轻响,应该是陈念出去了。
  宋珂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后壳烫得手指灼热:“今晚可能要加会儿班,什么时候能走不一定,有事电话说吧。”
  “没关系,多晚我都等你。”陈觉停顿了一会儿,“好久不见你了。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不给人拒绝的时间。
  宋珂扳着笔电的金属边缘,手指生疼,心里边直发酸:“我吃什么都行。”
  “那我不打扰了,你忙。”
  陈觉就挂了。
  晚上回家换了身衣服才到医院去。
  特殊病房还是那么安静,长长的走廊静而空,穿行过去只有自己脚步的回响。倒是陈觉的病房摆了许多鲜花,因为开着门,隔很远的路就可以闻得到。
  到门口时陈觉就站在窗边,外面还有灿烂的夕阳。从玻璃上看到宋珂出现在身后,陈觉先是微笑,然后才转身跟他问好:“来了?”
  “嗯。”
  宋珂提着水果,真像客人一样。
  “最近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而且大部分是工作。偶尔宋珂会无声地凝视陈觉,陈觉的头发已经重新蓄起来,胡子刮得很干净,就只是瘦而已。
  很令人沮丧。
  都想要说点什么,可惜胆子变小了,只能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
  晚餐送到时还是热气腾腾的,配的有久熬的梨汤,很香糯。但陈觉大多吃不得,宋珂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筷了。
  后来陈觉问他:“要不要看电视?”
  宋珂没有反对。
  餐盒摆在桌子上没有人来收,因为他们一直没按铃。起身之后陈觉问他:“脚上的鞋是不是我买给你的那双?”
  他微微怔了下,言不由衷地说:“对,出来得急,随便抓了一双。”
  当时两双鞋花掉陈觉四万多,只为弥补度假山庄那一次的遗憾,也不知道宋珂明不明白。
  不过只要他还愿意穿就好。
  因为这双鞋陈觉连精神都好了许多,躺靠在床头光换台就换了五分钟。宋珂陪着坐在旁边,隔了一会儿眼都花了:“随便看个什么吧,现在的电视节目都差不多。”
  陈觉顺着他说:“对,不像以前了。以前每周六咱们俩都看的那个闯关节目,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还让我去报名,说给家里赢台双开门的冰箱回来。”
  宋珂轻轻点头:“记得。”
  陈觉没有告诉宋珂那个节目已经停了。后来他曾经试着去问过,也想要豁出脸面报名,结果人家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大学生,让人啼笑皆非。
  电视台调来调去,最后还是调到电影频道。黄金档的时段,正在放威尔史密斯的《当幸福来敲门》,很温情的一部片子。
  陈觉没有看过,宋珂却看过不止一遍。一边放,宋珂一边给他讲前面的剧情,讲谁和谁是什么关系,主角先前有过什么遭遇。陈觉听得很投入,听一会儿,转头凝视一会儿宋珂,什么话也没有。
  看到父子俩被房东扫地出门,沦落到在公共厕所过夜的那一段,父亲紧紧抱着儿子,害怕他被粗暴的敲门声吵醒,儿子却睡得很香甜。宋珂没有再开口,只像是有点累了,手撑着下巴,头靠在冰凉的床架上。
  陈觉用手给他垫着,让他靠得舒服点。
  病房里没开灯,电视画面柔和昏暗,鲜花又压过了消毒水味,闭着眼仍像从前家里的客厅那样宁馨。
  很长时间宋珂没有把眼睛睁开,眼角却有浅淡的湿意。望着望着,陈觉忽然说:“昨晚伯父给我托梦了。”
  宋珂怔了一下,噙着泪不应声。
  “真的,宋珂。伯父说他在老家的房子里给你留了东西,让你抽空回去看看。”
  宋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心酸地摇了摇头。
  “何必费事。”
  这样一动,温热的液体流进陈觉指缝。陈觉感觉到了,狼狈而固执地承诺:“真的宋珂,你尽管回去,伯父不会骗我。回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说不定——”
  “何必呢,连家都没有了。”
  宋珂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眼前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陈觉微微地吸气,僵硬的右手始终垫在他脸颊旁,生怕他有一点不舒服,却又不知所措。又隔了很长时间,才问他:“这辈子你还有没有可能原谅我?”
  他不开口,陈觉在朦胧的黑暗里看着他,没有勇气再问一次。后来只能把发麻的手臂抽出来,故作轻松地说:“刚才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其实我没有梦见过伯父,怎么可能,他不恨我就已经谢天谢地。我就是……我就是……”
  重复了好几遍,有些话就是说不出口。
  陈觉静默地躺在病床上,自己生自己的气,再也没有颜面看宋珂一眼。
  宋珂却忽然慢慢地侧躺过去,头靠在他胸膛上,似乎只是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追究。
  他受宠若惊,一下子动弹不得。
  “我爸爸还跟你说什么了?”
  声音又翁又轻,听得陈觉手脚都快要抽筋,心脏在腔子里乱蹦,脑中却空白一片。
  半晌才顺过气来,隐隐约约一点酸麻的感觉在心口:“他说我亏欠你太多,让我一辈子守着你,再也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还有呢?”
  “眼里心里只能有你一个,再跟其他人纠缠不清就把我腿打折。”
  “还有呢?”
  “还有……”陈觉停了许久,一直说不出后半句。
  宋珂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瘦了许多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凝望着自己,嘴唇微微地颤动,“请你……请你给我一个家,宋珂。”
  没有彼此的日子,走到哪里都像在流浪。熬着飘着,双脚从没有过踏实的感觉,像没踩在地上。
  宋珂注视着他,他却微微侧开目光,像是等待最后的审判。
  可是这审判一直没有来。
  宋珂只是动了动,更深地蜷缩在陈觉身上。慢慢的陈觉胸前感到一点湿润,可是无论怎么等,等多久,宋珂始终没有回答。
  一直到睡着宋珂都没有再说话。
  陈觉俯身抱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激烈,脑中却落寞得像冻僵了,总是舍不得放开他。
  过了好久好久,才想可不可以吻他?又因为宋珂刚刚没有给出答案,所以并不敢过于冒犯。
  “宋珂?”
  怀中的人半梦半醒,下意识地发出了一点声音:“嗯。”
  陈觉呼吸滞住片刻,只怕他推开自己,伤口一阵阵地疼,一阵阵钻心的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