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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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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没有办法再等你了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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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清这句话陈觉反而顿住。
  “你承认了?”
  宋珂在天旋地转中迟缓地喘着气,鼻腔里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身体却感觉不到什么痛了。
  是啊,一切想要逃避和忘记的通通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必再担心陈觉知道,不必再担心陈觉猜忌,承认了就什么都好了。假如所有的痛苦必须找到一个对象来承载,那由他来做这个人是最适合不过的。他们的感情结束在这里,好像也已经没有遗憾。
  咬牙站起来之后,他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口中全是腥甜的铁锈味,也许是把舌头给咬破了。实在没有力气就用手去掐自己的腿,一开始还有痛觉,后来连痛觉也消失,只剩下一种麻痹的快感和轻松。
  “就是你想的那样。”嗓音听到耳中奇异地发飘,似乎清楚,又隐隐的很遥远。
  “你妈妈让我原谅你们,这话挺可笑的,是不是……要我原谅除非我爸起死回生。什么代价都不用付,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想解脱,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你们?”
  他说得断断续续,声音轻得就像是梦呓,可是陈觉全听见了,声色俱厉地反问:“所以你就可以逼得她去走绝路?”
  “没有逼她啊,”停顿了一下,颤巍巍的,意思却很清楚,“那怎么能叫逼?我只是把事实告诉她。”
  话音刚落脖子就被陈觉掐紧,尾音像风筝一样断了线。他急促地喘息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模糊的光晕,陈觉就在眼前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手背上青筋凸到仿佛要将他的脖子折断,可是掐了半天,它也还好好地长在那里。
  真没有意思,直到这一秒都还是不忍心。
  “你没吃饭吗?”他噙着泪笑,“怎么一点劲都没有。”
  陈觉发了狠收紧手指,他终于疼得无法站稳,只是仍然正视着眼前的人。就在快要晕倒的前一刻脖子上的手蓦地松开,新鲜空气涌入压抑已久的肺,瞬间就偏开头剧烈咳嗽起来。
  “你猜我有多蠢?”陈觉双眼猩红,声调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我以为自己找到了最重要的人,以为可以弥补以前的缺憾,甚至还想再给你买一对戒指……我下了最大的决心想要变回原来的我,宋珂,你怎么能瞒我这件事,怎么能在害死我妈以后,继续心安理得地留在我身边?”
  从前陈觉就这样,高兴的时候叫他全名,生气的时候也叫他全名。这样宋珂宋珂的喊,仿佛郑重其事又仿佛格外漫不经心。而他不常喊陈觉的名字,这一年更是,只在万般彷徨和无助的时候,对着手机喊一喊而已。
  右手被拽起的那刻他脊背微缩,一回身,瞳孔中映出那张生冷的脸。
  “把它脱下来。”
  隔了片刻才明白陈觉要做什么,刹那间什么痛苦都忘了,只想拼命想要阻止他剥脱戒指。可是陈觉力气那么大,动作又那么绝情,宋珂急得满眼都是血丝,怎么掰那双手都掰不动,最后只能瞪着那双无助的眼睛惶急地说:“把戒指留给我吧,反正你也不在乎。以前你送给钟文亭那么多东西,我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一件,留给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联系你了,我们一刀两断好吗?”
  陈觉却不开口。
  他的手那样用力,痛得宋珂几乎没办法反抗,可是两只手仍然紧紧攥着不敢松。还有办法,还有别的办法……掰不开他的手指,只好拼命地提高音量:“你凭什么这样?你没有权利这样,戒指是我的,送给我了就是我的!陈觉你还是不是男人?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礼物,松手!”
  真正松开手的刹那脚下踉跄了两步,戒指向旁边滚落。他急急地扑过去捡,捡到后握在手心按在怀里,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地发晕。陈觉在后面凝声问:“如果你真的在乎过我们的感情,怎么会忍心伤害我家人?你躺在我身边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想起她的时候会不会良心难安,朝她发泄的时候,逼她去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
  静了一瞬,声音战栗而低哑:“有没有想过我,想过将来?”
  将来……
  这个词太遥远了,遥不可及。宋珂心神激荡,胸腔里积郁着无数的话,可就只是攥着戒指摇了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人不可能什么都要。他要了过去,将来就无法强求,要了亲情,爱情就无法强求。
  陈觉在他身后看着他:“我好像第一天认识你,宋珂,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狠。”
  这个形容词很新鲜。以前陈觉不是说他傻就是说他矫情,聪明或是狠,这样的词与他无缘。
  尽管报复我吧,他想,他是不怕的。
  一个人蹲在那儿,旁边就是许冬云的照片,微笑地看着他。他不怕,两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戒指,既不回头也不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等着,自己也说不清在等什么。
  过了很久才有离开的脚步传来,陈觉走了。
  又过了很久,他才咬紧牙关,战栗着,倒在墓碑上放声痛哭。
  周围没有别的动静,甚至风也停了,只有呜咽干哑的嗓音。他觉得可惜,爱了陈觉这么久终于还是失去了他,又觉得解脱,等了陈觉这么久终于可以不再等。
  陈觉,你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回来找我。
  我没有办法再等你了,因为我已经等了你太久,我的身体快要变成一副骸骨,我的记忆快要变成一缕烟,我快要想不起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不敢说自己辛苦,只是觉得无望,因为痛苦像这山上的台阶一样,看不到头,走不过去,身边又没有你。
  他在山上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一直待到头晕眼花才站起来,扶着一切可以扶到的东西往山下挪。两旁的地灯光线刺目,他眯着肿胀的眼睛,因为视线模糊不清所以几次险些溜下台阶,仓促中死死地抓住旁边的铁链子,结果虎口剐得全是血,又走了好远好远链子上仍然有血迹。
  回程的路始终打不到车,他就沿着山路往下走。弯曲的弧形公路像蜿蜒的河,远处的山影重重叠叠,眼望出去还有灯火霓阑的城市,伸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那份喧闹离他一直很远。
  他始终没有出声,身后远远的有车灯就停下来,伸手拦一拦,人家走了也就算了。他也不着急回去。
  没有车,总归还有两条腿。
  路程那么长,他沿着路边走得很慢,脚下全是日积月累掉落的山石,手上摸得全是岩灰。一边走一边回想自己这并不长的一辈子。翻来覆去,痛苦欢愉,原来也才三十年。
  论事业,他算是平庸无成。论出身背景,他更加没有什么过人的,非要说也只有一条——
  父亲特别疼自己。
  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爸爸早已经离开,留自己一个人在世上闯荡。假如爸爸在天有灵,应该会对自己特别失望吧。要报复,不够狠心,要放下,又不够洒脱。
  可是他忘记了,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让他报仇,更没说过让他出人头地,只是让他保重身体而已。
  他忘记了。
  他以为爸爸会怪他,怪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怪他这样折磨自己,说好忘掉一个人却始终忘不掉。
  爸爸,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从路边捡了一片树叶拿在手里,跑了几步后又一瘸一拐地停下来,学着爸爸从前的样子,把树叶放进唇间,轻轻地吹口琴。
  多年没有吹过了,生疏得很,吹不出什么声音。想起爸爸当年说过的:“也许他们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喜欢吹口琴。”眼中有温热的液体涌出来,更加觉得自己不争气。  />  为什么爸爸那么厉害?一个人可以撑起一个家,不管多大的风浪永远挡在他前面。想到这里,又有点遗憾,假如爸爸多陪他几年,就可以教给他更多的东西。
  树叶很苦,只是含在口中也觉得苦,过了一阵只好拿出来。越好的东西越是留不住,尤其是他,从小到大总是很木讷,不擅长表达心里的想法,不擅长表达爱意。
  所以直到爸爸离开他也没能说什么,直到陈觉离开他也没能说什么。拖啊拖,拖到现在他也想走了,又总觉得还有遗憾。
  好在那天在电话里,已经把想说的话都告诉陈觉了,尽管迟了整整四年。
  直走到凌晨一两点才回到家,都已经精疲力尽。拿钥匙推开门,还没开灯小九就喵呜着跑到他脚边打转,小脑袋轻轻地蹭他小腿,像是安慰又像是讨好。
  要知道小九可是一只很高冷的猫。一时觉得窝心,他蹲下来,顺着它背上的毛,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快不认识:“我没事,玩去吧。”
  可它还是不走。
  他迟钝地微笑,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抬起视线后却怔在那里。
  卧室门框上只剩那截红绳,已经四分五裂的风铃塔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再也不可能显灵。原来小九是因为闯了祸,不是因为察觉到主人有什么不对劲。
  他先是发怔,后来慢慢地生起气,胸口一起一伏的,只觉得呼吸困难。把猫狠狠地抓过来,抬手想要教训它,可是对着它又怎么都狠不下心。毕竟答应过要照顾它一辈子的啊,怎么可以这样就发火?
  何况它是无心的,何况风铃塔原本也无用。
  他坐在地上,小九顺着膝盖爬上来向他示好,软软的身体依偎着他,他却无力再将它抱起来。就这样在寂静的家里坐着,四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不知为什么依然觉得陌生。
  坐了很久才撑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去捡那串风铃塔,又找来一个小盒子,把那些碎片跟身上那枚戒指好好地放到了一起。
  做完了这些已经不知道几点。他回到房间,合衣躺到床上,开始做一些遥远而又模糊的梦。梦的主角变了,情节也不再温情。
  他梦见那时陈觉的妈妈来找自己,再三地请自己去家里看一看,说:“陈觉这几天东西也不吃门也不出,谁的话都不听,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身体熬不住。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宋珂,你是个好孩子,可不可以说给阿姨听?”
  他推开她的手让她少管闲事,她穿着高跟鞋险些摔倒,幸好被跟来的司机双手扶住。司机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殴打他,他却只是淡漠地回:“你们家养的司机真像狼狗,忠心耿耿的狼狗。”
  她仍旧保持着仪态和教养,只是要求和他谈谈。
  的确是想报复她,所以才答应了她的请求。路边随便找了间咖啡厅,没说几句话他就跟她摊了牌。他逼问她知不知道当年的事,她不大会撒谎,眼神左躲右闪,一句假话也说不出来。他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她,羞辱一个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的长辈,声嘶力竭地质问她当年为什么要为虎作伥,为什么已经害死一个无辜的学生还要再害死他的爸爸,害得他那么小就成了孤儿。他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挨过多少饿,受过多少白眼,质问她知不知道那个女学生的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自己的爸爸又是怎么撑不下去死了的。
  当年一切的一切,没有什么人可以宣泄了,他就把火全发在她身上,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好媒体,不把陈家搞垮自己誓不为人。而她什么也不申辩,只是恳求他别再大声喊,因为这件事一旦闹大陈觉和陈念会受到牵连。
  那是她的孩子,不是亲生的那也是她的孩子。她得想办法保住他们这份家产,保住他们家的名声,更何况——
  更何况陈觉还爱他,深爱着仇人的儿子。
  怎么办?没有办法。作为母亲只能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后来听说他报案了,她又来找他,在家里向他下跪,希望他不要再继续追究了,他却只觉得她虚伪,因为这份歉意来得太迟。
  宋珂疼得醒过来,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没有任何原因。静了好久才觉得好一点,扭头一看,外面明晃晃的月光,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摸口袋,那片树叶还在。
  他拿出来吹,吹也吹不响,身体一阵阵发冷。模模糊糊的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捱到天亮才起来。
  结果走出去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一整夜,他忘了关门,小九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就连它也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