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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许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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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属于我的终是我的

书籍名:《应许之期》    作者:笼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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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次见到戒指也是这样透亮的晚上,这样安静的夜。只要想到那一晚,宋珂的心就不由得揪成一团。
  那时肩上受了伤,本来不该急着去上班,可他硬是一天假也没有请。
  一开始没觉得有多难受,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收到邮箱地址无效的退信,看到系统里再也不会亮起的灰色头像,才恍如隔世般醒悟:啊,原来陈觉已经走了。
  陈总监去了哪里?
  同事们起初也会打听,可是每一次问,宋珂都是沉默。次数多了大家也就有了默契,两位老板看来已经翻脸,那个出手大方,衣着潇洒,常常请大家喝咖啡的陈总监再也不会回来。
  宋老板真是人不可貌相,大家在心中腹诽。好歹也是一起创业的伙伴,分开了居然半点伤感的样子都没有,活脱脱一副铁石心肠。就只有程逸安那几天格外沉默,半个字也没提过陈觉。
  宋珂笑着说:“不用这么小心,我跟陈觉每天都还在联系。”
  “真的?”
  “当然。”
  陈觉的确还在联系宋珂,白天打电话,晚上发短信。他为人向来惜字如金,就偏偏为了宋珂犯傻,长长的文字消息发过来,不知道宋珂根本就没有读过。
  每天晚上睡不着,宋珂就躺在床上看那些消息。那么长,比屏幕还长,他把手机放得很远,模糊地看着那团字,怔怔发呆,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敢看清。
  后来终于在园区门口见到陈觉。凌晨五点他在西门外拦住宋珂,拉胳膊的时候十个手指头冻得通红,不知道已经傻子一样等了多久。
  “你怎么又来了?”
  “家里没有人,你又不肯接我的电话,我只好到这里来等。”
  宋珂暂时住到酒店去了,而陈觉被蒙在鼓里。他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满眼都是赤红的血丝,下颏遍布青色的胡渣,曾经的意气风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从家里搬走了?”他还把那里称作家。
  宋珂肩伤未愈,咬牙拂开他的手,痛得前额一阵阵眩晕,“别再来骚扰我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躲你才成。”
  “宋珂!”
  天色未明,寂静的马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宋珂的胳膊被他牢牢攥着,走不掉,只能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往外掰,恨不得把他的十根手指通通掰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要我怎么说你才肯放过我?”回身指着他的眼睛,宋珂恶狠狠地指着,“陈觉你真自私!我都说了对你没感觉想要开始新生活了,你还死缠烂打的干什么!口口声声说什么爱我,就是这么爱我的?”
  陈觉被他骂得不会还嘴,木然地站在那里,半晌动弹不得。他狠心扭头就走,昏黄的路灯下只有自己颀长的影子。可是身后的脚步也很快追上来,陈觉的影子又瘦又高,通红的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肩:“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听到耳朵里,每个字都像是淬过血。
  宋珂咬紧牙关攥紧手,迎着身后那两道车灯直视他的眼睛:“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非得闹得没法收场才肯罢休是不是。”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宋珂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来,明知道只会受到侮辱而已。可是陈觉就这么孤注一掷地来了,面子、架子通通放下。
  静了一瞬,就一瞬,他当着宋珂的面掏出戒指盒。
  “这次去印尼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们两个的成长环境不同,所以你对我一直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你说我脾气大,不讲理,工作能力也不如你,这些我都承认。我知道我这个人毛病多,从小到大被我妈给惯坏了,她也经常说我少爷脾气不懂事,但是我在改,真的,你相信我。”
  他嗓音哽咽又郑重:“我仔细想过了,你要是不喜欢我的身家背景,家里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我愿意陪你一起奋斗,哪怕过一辈子苦日子我也愿意。只要跟你在一起,是睡木板床还是睡席梦思对我来说都一样,那些车子、房子我通通送给我妹妹,我可以蹬自行车,可以一天三餐都吃泡面,可以跟你租一辈子房子住,从今往后咱们两个白手起家,我不让你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平等,只要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远处那两束车灯照过来,宋珂咬牙睁着眼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那样坚硬地看着陈觉,他脚下虚浮,人像在水里飘着,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可是一开口吐字仍然清楚:“你怎么那么天真呢,我就是不爱你这个人,就是不想再跟你一起奋斗了。”
  陈觉看着他,表情痛苦又错愕。
  “这个世界上谁会讨厌钱。”宋珂侧身,指向旁边的创业园,“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在做发财梦,我也不例外。你动动脑子想一想,但凡能忍受我会跟你分手吗?我会放着好好的一座金矿不要?对不起,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一天都忍受不了。我宁愿自己从头再来也不想再跟你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真是受够了你那么高高在上,受够了你抽着那种来路不明的烟,在我面前摆架子、抖威风,受够了你整天那副自以为是的姿态。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你姓陈,我根本正眼都不会看你一眼,也不想想把姓拿掉你算什么东西?”
  这些话都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了。分手以来整夜整夜睡不着,想的就是这些绝情的话,逐字逐句,一点一滴,把心剜开来想,只希望陈觉能早一点放下,早一点开始新的生活。宋珂的语气铿锵有力,四肢却麻木到快要失去知觉,就只剩一颗心还在用痛苦提醒自己,还活着,死不了。
  死不了,可是从今往后,没有你的日子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习惯……
  陈觉听得脸色青紫,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抬起头,他满脸绝望,可是竟然在宋珂面前单膝下跪。
  地上都还有雪呢,不知道多冰。
  他一只手托着盒子,另一只手打开它,将戒指送到宋珂眼前:“就当是纪念咱们这三年的感情,留下它行吗?”
  “有意思吗,”宋珂反问,“搞这一套有意思吗。”
  陈觉声音低哑暗沉,透着一股压抑到绝境的自嘲:“我就是没办法想象以后你接受别人的求婚。留下它,我们的感情好歹算是有个结果。宋珂,就当是可怜我,别让我这三年活得像个笑话。”
  那样朴素却无暇的两枚戒指,车灯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宋珂想也不想就取出来,当着他的面随手抛开,“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就别拿出来恶心我了。”
  陈觉几乎是扑进草丛去找。
  昏暗阴冷的角落没有光,他在里面弓着腰,高大的身体蜷缩着,手机照出的光跟手一起微微发抖。
  宋珂掉头就走。
  再多看一秒都怕自己会心软。
  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漫漫的长街寂静寒冷,地上薄薄的冰雪未消,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而陈觉再也没有追上来,只记得身后那两束车灯,沉默又坚决地照着他的路,就好像陈觉依然怕他摔跤,依然在尽一切努力爱他。
  临江曾经是个很温暖的城市。
  二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在这里遇到彼此,一开始一味地较劲,针锋相对,谁也不肯先开口说喜欢。他们一起去工商局登记注册,一起缩在狭窄的出租屋里取暖,一起到电子城淘二手电脑,一点一点把公司的架子搭起来。
  二十八岁的时候他们老为小事拌嘴,因为太在乎彼此,一次又一次试探彼此的底线,唯恐对方少喜欢自己一点。直到过年那次陈觉去老家找他,才总算彻底敞开心扉,开始秘密恋爱。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他们的三年时光啊,一晃而过,像小时候跳房子,背着手一蹦就是一格。三年里日夜相对,不是没想过会有分开的那一天,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以这样肝肠寸断的方式。宋珂还以为哪怕分手他们也会是朋友,想见的时候还可以见,还可以在陈觉笑的时候陪在身边。
  他就那样一直往前走,灯柱一盏盏向后退,头晕目眩,两边的高楼大厦在模糊的视野中向后倾倒,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害怕,只好扶着树,回到家才发现伤口重新开裂,肩膀上全是冰凉的血。
  后来再也没有收到过陈觉的短信,直到出事那天,陈念用他的手机联络宋珂:哥哥在医院抢救,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吧,要快。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路过西门时宋珂总会不由自主地往草丛里看。有一回公司聚会程逸安还笑话他:“草丛里面能捡着钱吗?平时没见你对我那些盆栽表示出什么兴趣。”
  辛辣的火锅咕嘟嘟冒泡,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宋珂只顾吃饭,头也不抬地说:“你那些盆栽养得实在没有观赏价值,不如种点生菜小葱,起码还能当盘菜。”
  程逸安轻叹一声,表情怅然若失:“不是我养得不好,是你不懂得生活情调。要是陈觉没走就好了,他也跟我一样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去年还送我一盆顶名贵的君子兰。这小子……好好的怎么说退股就退股了呢,真不讲义气。”
  宋珂被烟呛得直想流泪,却握着筷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君子兰都被你养成豆芽了,还说顶名贵呢。”
  程逸安不再开口,只是看着他,无言地看着他。
  那天聚会他破天荒喝多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默不做声地跑回园区西门。那一小片地方都被他翻遍了,指甲缝翻得全是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一直找到深夜,才胡乱擦了把脸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恍惚地想,再也找不到了,戒指,陈觉,再也找不到了。
  可是今天老天爷打了个盹,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见到这两枚戒指。他蹲在床边近乎贪婪地盯着它们,额头一阵烫过一阵。
  就像是水中的月影,摆件一拿起来戒指就在里面轻轻摇晃,波纹一样的铂金链泛起涟漪。
  外面的谈笑忽然又开始了,原来时间根本才过去半小时,只是他觉得度日如年而已。
  钟文亭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嗓音轻盈犹如撒娇。宋珂听得头痛,咬牙站直身体,半晌才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至少今晚不要……
  不要把陈觉让给任何人。
  他心里一会儿是过去,一会儿又是现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情绪已经失控。
  推开房门的刹那吓得钟文亭差点跳起来:“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宋珂被喊得神情愈发恍惚,说了句“打扰你们了”就停在房门口,许久才想起来对钟文亭解释:“喔,我刚才在里面睡着了,抱歉,忘了和你打招呼。”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钟文亭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陈觉半靠在沙发上,双眼直直地审视着他。他被盯得发怵,脑子混沌,可还傻傻地给自己打气: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不想被人误会还出来做什么?”
  “呃,屋里太闷了。”
  非常苍白无力的解释,说完喉咙就干得要命,“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陈觉。”
  陈觉调子冷冷的:“什么话。”
  他默了会儿,转向一旁瞠目结舌的钟文亭:“那个,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就走吧,再晚不好打车。”
  说完几乎灵魂出窍,因为自己也意识到这是怎样的蠢话。
  陈觉察觉不对,轻轻拧起眉:“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说:“没有啊,我就是有话想跟你说。”
  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
  钟文亭神色微愠,只是碍于水下相救的恩情不好发作:“我前天就跟陈觉约好了,再说聊聊天而已,为什么你在我就不能在?”
  “我知道你们约好了,不过是我先来的。”
  明明他嗓音轻微又平和,可钟文亭却从中听出一种慑人的孤勇,甚至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宋珂指的不是这一次。
  也的确不止这一次,是这一辈子,宋珂来得比任何人都早。尽管陈觉偶尔不着调,可是有一句话他说了,宋珂就信。他说过:“我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明白爱是什么滋味,就是因为你。”
  钟文亭侧首看向陈觉,可陈觉一眼也没看他,只是面色沉肃地看着宋珂。
  宋珂一整天没吃东西,晚上又吞下好几粒抗抑郁的药,此刻惊讶于自己竟还撑得住,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想把手往后藏已经来不及了。陈觉走到他面前拽出胳膊,看清以后嗓音骤然变得凌厉:“谁让你动的?”
  “你听我说——”
  陈觉动作粗暴,力气大得几乎将他掀翻在地。宋珂被拽得手腕生疼,胃里也一阵阵挛缩着,可还是透支最后一点力气支撑在原地,双手将摆件牢牢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