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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章之六十七 命定(下)

书籍名:《青山依旧在》    作者:思君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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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明。
  袅清峰上,无雨亦生云。林宽独立在重重弥漫云雾中,见其散漫似轻埃,遮蔽视野,微带寒意,虽不见姹紫嫣红,却又闻得风送花香而来,正可谓一阵落花风,云山千万重。
  曾有愿,那朱颜不改长依旧,花中消遣,酒中忘忧。今日已无惧世人毁谤,却无花无酒亦无旧友,随着林宽之轻叹,有九枚锁魂铃飞旋而起,合麒麟及朱厌之功法摧动,将杳然浓雾击破。
  雾气渐散,从浓稠变作薄纱般沉降坠地,林宽一笑。
  他仰头而望,已见天上日月星辰列序高悬。
  步踏天罡,林宽穷自身与朱厌之功,令所持锁魂铃皆飞向天玄,一枚锁魂铃居于正中,而九枚锁魂铃分列周遭。
  “寰宇之始初无名,寂兮寥兮曰太易。”
  “易无形垺归变化,万物浑沦未相离。”
  “奇幻倏忽归作一,运至阴阳构天地。”
  “一分七,七为九,工巧善恶俱分形。”
  “覆育众生施造化,承载万物福祸胤。”
  “复有九变自究也,归去乱离又作一。”
  法诀既现,九枚锁魂铃向中聚拢,然后化归为一。
  就在此时,奇铃礔砺威震,日月星辰扭曲爆裂,而天地亦为之震荡,鬼哭神嚎人畜悲鸣充盈于耳,玄云蓊郁混沌中不见万物杳冥踪迹。
  林宽乐见于此,只因在这百卉凋零,万物俱寂后,才有一切尊卑不复,是非不分,善恶浑浊。
  即便此举令世间晦暗如长夜,亦是值得。
  一切光明及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林宽知此功渐成,但心内却无悲喜,竟觉些许遗憾。
  但他也深知,这并非是源自于他,而是源自他身内那个已被吞噬魂肉的朱厌。
  “唉。”
  何故要反目呢?林宽惋惜,原本在这一切过后,这功法也会令他与朱厌那无聊肉身坏损,回藏魂魄于锁魂铃之内,那是另一种永生,也是与最初同样的不离与不弃。
  林宽正自叹息,忽听得一点声音,划破这这周遭沉闷的黑暗孤寂。
  它不紧,亦不慢,叮铃不停。
  “是锁魂铃呐。”
  如果这天地已经化销,人间不复存在,那除了林宽之外,那还有谁人可摧动锁魂铃?
  惊诧不过瞬间,林宽反笑,自语道:“天缚之阵。”
  这是当初的麒麟儿,率人间正道之人擒获朱厌之阵,它本应对林宽这个麒麟儿无用。
  只可惜,也是今日的林宽自己,将朱厌吞噬,于是反受其害。
  “有趣。”
  林宽并不以为忤,心内竟也不再意外。
  此阵本有三重,自己是那阵心囚锁之人,然后便是能与他缠斗,合力将他重创的五人,来对应五行。
  还有三名术法高深之人,踏罡步斗,施加缚邪道法,亦可与那阵中五人相合,一作干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变化。
  这阵法自八卦变化中来,蕴藏天地同体,山泽相连,雷在地左,风行天右,水火不与天地容之理。
  八卦相错,顺其往来,如旭日升降,也如四季轮转,顺应天道,进而得生。
  但林宽并不求生。
  知来者逆,数往者顺,就依着今日所行,林宽退步转身,从容步入阵中。
  那个方向,正有一点明光,他就向着自己曾经历过的方向而去。
  那设阵之人,亦如林宽所想般聪明,知道他会作此选择,于是先令他看到了娄昱平。
  说来是真有趣,因方才所为,神思亏耗,功法亦损,便是现在的林宽,亦不知他是阵中幻影,或是本人。
  但这个娄昱平亦有趣,林宽见他一只手提着两只小小酒瓮,另将单手持锏,一步踏前,向林宽斩去。
  林宽从容以对,心内明白他此举并无杀意。
  果然,不过数十招后,他便罢了手,还将那酒掷向林宽。
  林宽便接住。
  “请。”
  娄昱平没有答他这句,但仰头便饮。
  闻之有百卉芳香,正是自己从前和昨日饮过的的小楼春,转瞬林宽便与娄昱平同将它饮尽。
  一切真如旧时,他们是忘年之交,在楚莱与娄氏众人都相好,不管伶仃大醉,或者小酌,于彼此都是暂脱俗务藩篱,难得轻松快意时刻。
  酒瓮变作空空如也,掷地轻而易举尽碎,林宽再道了一句:“请。”
  他径直从娄昱平身旁走过,但擦肩时,娄昱平道:“那前方无有生路。”
  林宽道:“正是如此。”
  娄昱平颔首,然后自他身后消隐。
  林宽再向前行,看到了南芝。
  她那眉目似旧,只是带有隐隐憔悴神色。
  同样的,林宽也不知面前的她是否是真,但已觉身躯开始轻盈。
  “先生,你亦在此待我。”
  南芝点了一点头,道:“我代主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林宽便道:“从来多劳诸位先生费心。”
  南芝问他:“林宽,你见到我,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林宽想那旧日愿护天下的伟大宏愿,也想曾在晋临孟府先辈所植杏花树下,那小亭之内,有个孟兰因待他来落下黑白,以及诸般叮咛嘱咐。
  然而,也是他将孟兰因送上绝路,于是这一切已作风吹花落,泡沫幻影。
  林宽道:“先生待我之恩,永生难报。”
  南芝苦笑:“你已回报。”
  林宽便也点头,于是这个南芝也作消隐。
  仍不停下步伐,这一次,林宽看到了一名少女。
  被人划损了姣好面容,她的形貌变得有些可怖,但她却对林宽微笑。
  林宽从前并未见过她,但知她是何人,且为她之豁达,也觉惊诧。
  “朱厌,还救了你吗?”
  邾采明道:“是,林宽师叔。”
  人是这世间最古怪之生物,她是邾伯尧有意偿还的心债,而邾琳琅恶毒,有心要取而代之,但不知道为何,却只将她面容损毁,竟不杀她。
  是因要模仿习得她之性情,所以暂且将她放过,又或邾琳琅亦有心债,林宽也不再细想,却想起那个朱厌之善恶行止,才真是古怪,从来古怪。
  林宽经过她,但觉身躯是愈加轻盈了一些,却仍旧没有回头,继续向前。
  接着,他便看到了季平风。
  “林宽师兄。”
  林宽应他所唤:“平风,久见了。”
  季平风点头,问他:“林宽师兄,为何缘故,你要如此?”
  他这样问,林宽道:“如若这世间一切人都如你这般良善友爱,大度肯让,我不至如此。”
  当年于众同辈人中,林宽得最多赞誉,也得最多毁谤。如今回头看来,林宽却觉季平风之为人好处,最为可赞。
  不争不显,博施济众,在不久的将来,平阳季氏会得来一名极好的家主。
  如果当初的安宁林氏亦能如此,那该多好?林宽想及自家安宁林氏之父母兄弟姊妹,从前如何鲜花锦簇,心知可惜没有如果。
  季平风却道:“并非如此。我已有太多力所不逮之事,亦有不可消弭的心结心魔。”
  自谦者,人益之,这亦是他季平风之好处。林宽失笑道:“是了,我亦如此。”
  季平风听得此言,便也一点头,任由他行过去了。
  林宽继续向前行,这一次走得久了一些,才看见等待自己的人。
  他之形容,与旧相识其实全不相似,但也同样令林宽想起从前。
  “滟九吗?”
  正是滟九。他道:“林宽师兄。”
  “青墟滟氏,果然不同于他人,”林宽道:“你之道法妙想,亦是众人所不能及。”
  滟九只道:“不敢当。”
  若无周未及秦佩秋等众人,甚至朱厌相助,他并不能将林宽困在此处。
  “或许是我当真愚蠢,如此简单便中计。”
  滟九闻得此言,道:“并非如此。也许只不过是因有时候,人之清明,易为心事遮蔽。”
  对着他,想及滟夫人,林宽心内亦难免起那波澜。于是方才都由得众人来问,但这一回,林宽却先作发问。
  他问滟九:“你恨我吗?”
  滟九想了一想,反问道:“林宽师兄,何出此言呢?”
  “我和当年的朱厌同样。当年在见过你后,即便猜到些因由,但不曾对你相救,就任由你在青墟受难。”
  滟九一哂:“大概,是不曾吧。”
  “为何呢?”
  “林宽师兄自有林宽师兄的顾虑,”滟九道:“而我,幸得有个砚之。”
  见林宽若有所思,他又道:“我如今也知,若人不先作自救,又何故要去求他人来救?从前的我,不必你救,而今日世人,亦不必你救。”
  林宽道:“你如此设计,并不怕被我识破。”
  自然是怕过的,但滟九道:“不成功,便成仁。若今日身死,我亦不曾愧对世间什么。”
  林宽笑道:“你已得悟。”
  滟九点头:“你亦当释然。”
  这一回,林宽却摇头了,再不言语,继续向前而去。
  已经行过五人,他们所言,真令林宽如将半生都再走过。
  除了娄昱平外,无人与他争执动手过,但却未令他感觉轻松,即便这身躯越来越轻,脚步亦觉飘忽。
  林宽知道,这是因功法施展消耗,亦知是因被阵法囚困所致,还知前方尚有三人正在待他。
  再走了许久,林宽终于看到了前方之人。
  这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来人。
  “林宽师叔。”
  他这样称呼,林宽失笑。
  虽然觑见他体内一点黢黑魂光,但他确实也不似朱厌,林宽便叹道:“是如孟先生所言,那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眼前的季宁乐微微颔首,他又道:“你受他之好处,前方或仍有歧路,又有荆棘塞途。”
  那个“他”,指的自然是朱厌。
  但从前得朱厌一魄归来牵引相救,已经是季宁乐不能想象的际遇,如今再得他来救,季宁乐更是从未想过。于是他仍坦然道:“多谢林宽师叔指点。但吉凶征兆,前程逆数,人不可尽知,我亦只能向前走。”
  又笑道:“我相信,只要我肯向前,便有相逢。”
  这亦是另一个有趣豁达之人,前途真无可限量。林宽便也不再多言,径直往前。
  这次没有走太久,林宽就见到了前方有人相待。他负剑而立,却也如娄昱平之外的众人一般,并不对林宽动手。
  秋霜剑,墨吟箫,还有他身藏之物,都令林宽轻笑。
  曾经孕育了麒麟之三魂七魄,曾经藏于朱厌之身,那五枚他不肯告知林宽去向,其实林宽已知去向却未计较的锁魂铃,如今正在他手中。
  此天地间最为幸运的,正是这一个从来择善固执的季朝云。
  “朝云。”
  听得林宽所唤,季朝云颔首,并未与他多言。
  “他在等你。”
  只是这样一句,林宽也便懂得,不作问答,亦不停留,继续往前方而去。
  但这一回,林宽是走了许久,仿佛比方才遇到所有人都还久,令得他之躯体更轻,却更觉疲惫。
  但他仍旧强撑住,继续向前走。
  悖逆天道四时,选择此番方向,会落得这般魂魄消损下场,他心知肚明。
  而无管走得是快或慢,终有相见之时。
  “六郎。”
  终于,林墨已在他眼前。
  他握着不夜,看着林宽,像是哭过了又笑,眼眶发红。
  林宽已经无力再支撑,便自向地上盘膝而坐,回望着他,道:“我猜,这一次让我走得这样久,是因你想我留在这人间再久一些。”
  就算不能知晓其他人是否幻象虚假,但这一个林墨却一定是真。见他不言,林宽再笑道:“至少在你心内,我仍旧是你哥哥。”
  这一回,林墨终于开口道:“不错。”
  林宽道:“好孩子。不过即便我从今往后都不在了,你也不必心忧,你有一名可令天下称羡之好友。”
  林墨先是摇头,然后道:“是。若只论参玄悟道,滟九之机心聪明,我或季朝云皆不能及。”
  “的确。自方才我阵法起时,至如今这般浩瀚虚相,真与当年朱厌所行,相差无几。”
  这世间聪明人,本也不独林宽一个。
  那一个滟九,集众人之力所设虚相,真似幽独,遗世独立,在那一瞬间铺张开来,竟将林宽也一时瞒欺,以为自己所行道法已经奏效,天地亦已化销。
  即便其后林宽立即识破虚相,但功法已施,无法补救,只能坦然行过那从前的一生,虽破除一切阵法,仍迈向死路。
  还有那一个朱厌,他早知与林宽相悖的后果,是遭逢死劫,于是在林宽归来寻他前,或者是更早于虞城内伤及邾琳琅之时,已先将一魄再度转赠季宁乐。
  他还知自己一魄缺损不见,林宽立刻便会识破。所以这一次,他不再将自己的一魄藏于季宁乐的三魂七魄内,而是将自己从季宁乐身上取回的一魄,与季宁乐遭逢重创的其中一魄交换。
  他从容赴死,却令得林宽不能全其功法将世间葬送,然后因将他吞噬而反受其困。
  而他所言抱歉,并不止是因他令林宽重生,也因他会令林宽再度死。
  若说林宽全无察觉那是假,实则已有端倪。但在那时,又至此时,林宽亦心中有知,明白所有恩怨是非其实并无那么重要,一切是他负他,亦是我负我。
  林宽如今倒也不惧死,甚至魂魄销散,再无来生;也自有与常人不同之气量与心胸,仍知这世间一切不过成败是非,从明白上当一刻,便坦然面对自己最终失败境地。
  别的都不再紧要,他笑对林墨道:“你还有一个季朝云。”
  又道:“这世间无情,这天亦不应你我。所以这一次,你记得要好好活着,别再冲动行事。”
  林墨忍泪,眼底更红。
  “我从来没有看错过朝云。他应承过我,帮我将你顾好,便将你顾好,”林宽道:“其实他之刚毅果断,不惧是非之处,远胜于我。”
  林墨再度摇头,轻声唤道:“哥哥。”
  他行至林宽身前,屈膝俯身,将林宽抱住,然后把头埋进林宽颈窝。
  林宽便也将他拥住,笑问:“怎么了?”
  这些举动,全似从前,林墨忍不住嗫嚅泪落。
  不管这一个是否真正是林宽,但林墨想与他倾诉。
  “哥哥在我心里……永远与其他人不同……从前……从前如果没有哥哥……便也没有今日林墨……”
  闻言,林宽含笑望向前方,看了许久,知那处空荡,便唤道:“六郎。”
  身躯轻袅,自知大限将至而未至,林宽心知,林墨也知。
  但闻利刃刺破布帛骨肉之声,血色沾染林宽的白衣,也将林墨的手染过。
  林宽听得他撕心裂肺哭声,心道这真是个傻孩子。
  那不夜明明是从自己身上贯穿,将要骨销神挫之人亦是自己,林宽都不难过,他却难过。
  “哥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从前不能救的,今日亦同样不能。林墨哭得似他小时候,毫无章法,也不听旁人劝说,但林宽仍旧笑着宽慰。
  “不必。你没有做错什么,而哥哥也没有将你看错。”
  这个林墨从来都是如此,即便不可将所有众人救济,但亦直面种种不公与灾厄,担起他可担负的,不逃亦不避。
  这也不错,人生在世,又能如何?力所能及罢了。
  含笑言毕,未曾如愿,未曾释然,林宽就在他哭声中神魂俱灭,徒留这虚相萧索,八卦阵没。
  卷之五.尘寰消长数应当[完]
  作者有话说
  易出自《列子·天瑞篇》,八卦出自《周易·说卦传》,法诀是我乱编。
  这是一群聪明又糊涂的人,善恶难分,试探一些可能,但,好坏结果不论。
  谢谢您观看至此,下一章,青山依旧在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