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章之四十三 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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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真要有劳你了,朝云。”
陆怀锳说出此话时,季朝云却似有些走神,略一顿,才道:“不敢当,都是些应为之事罢了。”
虽然其余诸家英秀未至,但陆怀锳却有打算,先与季朝云商议那天缚之阵。
天缚之阵,是昔年安宁林氏,麒麟托生的先人所余,在八家仙门内世代流传。
阵分三重,皆为活阵。
内中最为要紧的是朱厌,因他永世不死,故而也只能将他肉身重创,强留于阵心。
然后便是能与朱厌缠斗,能为高深,能合力将其重创的五人。
再者,便是术法高深,踏罡步斗,一率众人施加缚邪道法的三人。
作道法者,依照陆怀锳所想,晋临孟氏仙府的南芝,楚莱李家的梦哲,还有邾采明,便是人选;而那能与朱厌缠斗的,倒还需商议。
虽则为世人言论扫扰,孟兰因此回未明言是否亲自前来虞城,但即便他不来,诸如孟星文等,是必定要来。
其实如今所余的八仙门之中能与朱厌相争,能为高深,且又熟悉天缚之阵者,亦不过这些人罢了,季朝云自然也是陆怀锳所嘱意者。
自小到大,季朝云从来是认真的,便是陆怀锳也有些奇怪他为何在说如此正经重要之事的时候,有些恍惚走神似的。
但是他立刻又明白过来,大概是因为他的弟子陆不洵等,今日与自家子弟们在一处,同听陆氏的道法听论,他不放心。
虞城陆氏这动静兼修的道法,如其余诸家,道法听论是少年弟子们每日静修功课之一,也算得十分考究。
不过么,如自家允琏,又或者那季朝云的弟子陆不洵,都是些少年意气,不好开交,谁也不肯让谁的性情,季朝云大概是怕他们相处久些,便生冲突吧?
陆怀锳便笑道:“坐在这里安静议事久了,怪没意思的,不如出去看看他们。”
陆怀锳如此好意相邀,季朝云也不反对,且他也不止记挂陆不洵,更还记挂着林墨。
其实他是多虑了,林墨今日还算安分。
这虞城陆氏的道法听论,陆不洵自有心事,倒是认真,竟都听了进去,细思琢磨;但是对林墨来说,真就略嫌无聊了些……自幼在家中习刀与道法,后来去了晋临,还得陆怀锳无私指教,这一句句的,哪一句没听过?
今日就连陆允琏也认真,可林墨看得清楚明白,他那认真大约也是假装,更多不过因为旁边就是邾采明罢了。
据林墨看来,这邾采明,进退有礼,言语温柔,令他越发觉得与邾琳琅之眉目举止大为不同,确是个好姑娘。
可惜,这些事,陆怀锳要是知道,怕是要为难死。
先不说人品好歹,是否般配,这要承继虞城陆氏家业的少门主,和禹州邾氏未来家主……若叫陆怀锳去人家家内求娶,别说今日邾伯尧还伤重卧床,就算是他清醒着,大概也不会应。
这般少年心事,令林墨一时忘记收敛,嘴角就往上翘。
他这一笑,正正好,就与和陆怀锳一块踏入这陆氏学塾之内的季朝云对上。
看季朝云面无表情的,林墨更想笑,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敛容安分了。
陆允琏等陆氏子弟,以及别的外姓弟子们都站起了身,问陆怀锳的安,邾采明及陆不洵等也站起了身致意。
陆怀锳笑言不必,不过路过罢了。令众人又都坐下,他和季朝云也都陪坐,方问道:“宗权,今日与大家讲些什么?”
陆宗权是陆氏远亲,他为人和气,与陆怀锳素来亲厚。也正是受作了家主的陆怀锳所邀,才来任这陆氏学塾西席。
闻得陆怀锳笑言,他也便笑道:“今日么?讲的是‘劝令修善’。”
陆怀锳仍旧是笑,道:“这劝令修善四个字,想必在座诸位,与我也差不多,自小都听得多了,也都腻得差不多。”
大家都笑起来。
“但是这四个字,不管诸位先生教说多少次,都是应当,”陆怀锳道:“知善而行,知恶而止,说来简单罢了,要做到是当真的难。”
他说完,看这座下诸人,陆允琏也好,邾采明也罢,陆不洵亦一样,绝大部分人都在听着自己说话,面上表情,无管装的,还是真的,都作十二万分认真。
这样一来,便显得那一般淡然的,特别显眼了。
陆怀锳的眼睛,看住了季朝云当日所称,名为毕安的英秀少年。
季朝云说他不过是季平风的一名弟子,但陆怀锳却觉得他实在是觉得熟悉,都不知道这熟悉自何而来。
如此一想,他便想起,其实可以问上一问。
他唤道:“毕安。”
只见那叫毕安的少年,似是没有料到陆怀锳会突然唤他,面上的表情十分惊讶。
别的人也都将目光投向他,他像是更为局促了,但仍强作镇定不语。
陆怀锳都看在眼内,随口问他:“这修善二字,说易是易,说难亦难,你可知难在何处?”
毕安,也即林墨,听到这问题,那目光也便看向了陆怀锳。
一如既往,林墨看着他,便会想到林惠。
其实,林墨那心内还忍不住想着,实则这“善”之一字,是他阿姐一生写照。
对了,不止林惠,也是林宽的。
所以陆怀锳的问题,他自问也算早知晓答案。
虽知季朝云在看他,大约担忧他说错什么,但林墨还是轻叹了一声,方道:“回陆府主的话,依我所想,怎解得这‘善’之一字,就是最难。”
陆怀锳依旧笑问:“哦,怎么讲?”
“善之为善,必与恶相对……若无恶,则无善,亦无争,这才是先人所言,最好的世间,”林墨道:“但茫茫世间,天地均分,道各阴阳,人有善恶,至今日,已不可知哪一个在先,哪一个在后,反正已经是如此了。”
陆怀锳一点头,又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世间,与恶相对的都是善,与善相对的都是恶,全是自在,自问,自求,自取。”
陆怀锳又问他:“何谓自在,自问,自求,自取?”
林墨道:“若是一个人,生来就只学过弱肉强食,热衷杀人取乐,那杀人对他来说,就不是恶;旁观的与他说,杀人是恶,其实在他看来,阻拦他杀人的才是恶。”
别人也就罢了,但陆允琏听见这话,大概是想起前事,脸色有些不好。
林墨倒也不曾看见,还是继续看着陆怀锳。
“如果说这样的人,于这世间少见,那还有这世间最常见的一种善恶难分……人人都说,欺瞒是恶,谎言也是恶,但总是有人为他人好,说言不由衷的谎话,做本不该做的错事。这些那些,要说恶是恶,要说善亦是善,故而全是人之自在、自问、自求、自取,不是么?”
人要行善,便要先知何谓善。
道无常名,善亦同样。
说来容易,一字之音。
写来容易,横平竖直。
如何点画分明,一一做到,却真难。
好在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不会因为难做便不去做,而是比别人更心意坚决,要去做到。
林宽是如此,林惠也是如此,不是吗?很多事,他们都不去计较结果,也不论后果。
自林墨说话开始,陆怀锳便一直将他望住,视线不曾移开半点。
现在听得这话,他就道:“你是想说,善恶之事,因果玄虚,千变万化,表里内外,皆在一念之间,皆因时因地制宜。”
林墨想了一想,叹道:“是吧。”
他说话语气,并不笃定,诸大家道法论讲,本也自在随心,各人有各人缘法,便也各行其道。
陆怀锳静默了片刻,也不知如何作想,最后只对季朝云道:“朝云又如何看呢?”
季朝云对林墨所言,那些所谓言不由衷的谎言,本不应为的错事,都听见了,但他的坚决,也不为任何言语更改,即便那是林墨所言。
他道:“自来善恶都有形状,只在我心内,从不更改。”
这其实亦是一种自求,陆怀锳听得明白。
是了,这二人说的都是对,一切都是自求。
陆怀锳一笑,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当年所问,众生道法。
今日又问,善恶相通。
善无形,恶无状。
劝令心善,劝令从善,劝令行善,消灾心随,莫失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