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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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闭上眼睛的顾锦年倏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黑暗中的宋黎。
"我们分手了吗？"
"我们为什么会分开呢？"
“他们一直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吗？”
顾锦年把床头灯按开，宋黎看清他昏黄的灯光中眼眶微红的眼睛。
宋黎像个刚进入新环境有满肚子疑问的小朋友，顾锦年吻住他，企图让他停下询问。
他不能回答。
他不想看他进入他述说的记忆所搭建起的高楼知道一切，却无法感同身受。
那太痛苦了。
宋黎有着自己的偏执，这种偏执在感情里会让他不快乐。
直到宋黎有些喘不上气，顾锦年才放开他。
宋黎侧躺在枕头上，脸颊覆上浅粉，眼中因为情动还有氤氲开的泪水。
他轻喘着，把头埋进顾锦年怀里，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你不想说就不说嘛，我不想要亲亲了。"
顾锦年把他从怀里挖出来，轻吻他发颤的眼睫："那小栗子要乖乖的，你一定想要知道的话，我们慢慢想起来好不好？"
"唔，"宋黎还是委屈，不情不愿应下，张口咬住顾锦年的下巴，"不说就不说嘛。"
他离开顾锦年的怀抱，身体背对着他："我以后想起来了，你就不可以采访我的感受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宋黎在心里呐喊。
顾锦年拿他没办法，从背后抱住他，鼻尖轻触他的后颈。
他感觉到怀里人轻颤了一下。
"我睡着了。"宋黎说。
"嗯，"顾锦年轻笑，"我知道，快睡吧。"
"所以我不是故意要你抱着睡的，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嗯，"顾锦年合上眼，"是我贪图你的美色。"
待宋黎呼吸渐渐规律平缓，顾锦年才补上另外一句——
是我不舍得放开你。
顾锦年跟楚医生约好周六带宋黎去看并告诉了宋黎，宋黎作为患者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想反抗来着，顾锦年也跟着他有点害羞。
但顾锦年其实是最好的人选。
宋黎仔细思考过后发现有关于顾锦年的事是他记忆里缺失最严重的部分，而顾锦年也是最了解他在辛城那几年的人。
他太想要想起来了，制作精细的小齿轮缺了一角，怎么也配合不上不停旋转的大齿轮。
可想清楚是一回事。
到了这天，宋黎还是纠结，磨磨蹭蹭地跟顾锦年去了他之前住院的那家医院。
他紧张兮兮地凑到顾锦年耳边说了好几次要让他和楚医生单独聊。
顾锦年想到自己这几天已经通过和楚医生互发信息大概讨论明白了他的病情，心里发虚。
不过他的小栗子即使不高兴了也很好哄。
他等在外边看宋黎进去，像是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
然而宋黎只离开了他视线几秒。
顾锦年刚想拿出手机回邮件，就看到楚医生的诊室门缝露出了个小脑袋。
宋黎鼓着嘴一脸怨愤地盯着他："楚哥哥叫你也进来。"
"你叫他什么？"顾锦年把担心宋黎不高兴的想法抛在脑后，自己因为宋黎对楚医生的称呼生起闷气。
他进了门，和宋黎坐到一边。
楚景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一眼自己许久不见刚进门还喜笑颜开的病人和被病人叫进来的和自己聊了好几天对病人情况十分关心但目前一脸冷漠的家属："咳咳，那我们先说结论？"
他不知道顾锦年一直是和他私下聊并未告知宋黎。
"啊？什么结论？"宋黎怀疑自己是不是三年没见楚景和沟通出现问题了。
顾锦年疯狂眼神暗示楚景和。
"啊，就是我通过我们交流得出来的关于你的病情结论。"楚景和速度极快地弥补。
"可我还没开始说。"
"这不重要，我都知道了。"
顾锦年想站起来堵住楚景和的嘴，楚景和看他蓄势待发的动作，心道不妙。
他们这边僵持着，宋黎说话了："我是不是并没有失忆？"
"我的状况是不是像患梦游症的人一样一觉醒来就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了？"
"其实我没有忘记那些事，只是因为害怕或是别的原因把它们封存起来，只在某些备受触动的时候想起，但过后就会忘掉，对吗？"
顾锦年牵起他的手握紧。
楚景和坐直身体，严肃起来："也不能说没有失忆，但状况差不多。"
"解离性失忆症，也就是双重人格，"楚景和把资料推到宋黎眼前，"你可以先看看了解一下。"
顾锦年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看着宋黎再被告知一次，心脏还是会揪在一起。
要是他重生前没有因为宋黎突然的变化而赌气离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波折？
宋黎就不会死。
他想象宋黎被埋在滚落的泥土和巨石之下，没人听见他求救的声音，没人去找他。
他该有多绝望。
他多给他一点耐心，知道他是生病了才会逃避他，才会忘记他，他们会不会就能一直平安顺遂地在一起？
宋黎看完了，他把资料推回去："我还可以想起来吗？"
楚景和看着宋黎眼巴巴和他对视，忽然就开不了口了。
宋黎是他刚当上主治医师的时候来他这儿治疗的，那时候的宋黎身上的伤还没好，人也阴郁，因为受了刺激问什么都鲜少开口，因此他最后只能给他下结论说是刺激过大引起的部分失忆，他当时还挺挫败。
他一直很关注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是自己职称升级后的第一个病人，但他没能完全治好他，另一方面，宋黎很像他去世的弟弟，明明外表行为说话方式哪里都不一样，但给他治疗和他谈话的时候总觉得是弟弟在身边。
或许是因为那种如出一辙的安静气质吧。
宋黎能再主动联系他，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想着自己终于能了却一桩心事了。
在他联系他说要继续治疗的第二天，眼前这名目光始终落在宋黎身上的叫做顾锦年的青年给他发了邮件。
他知道他。
他曾经在给宋黎做催眠治疗的时候听过他的名字，后来跟宋筱求证，说是她大学同学兼好友，对宋黎很照顾。
如今看来，竟是恋人。
顾锦年这边是治疗宋黎的很好的切入点，他或许比宋黎家人知道的更多。
"有一定几率可以恢复，这样的病例不多，所以还是要看开始治疗以后的情况。"
宋黎看了资料就大概知道可能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了，就这样和顾锦年走下去也不错，可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顾锦年搂搂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因为小黎目前的情况并不影响生活，所以初期可以先不考虑医疗手段诸如吃药高压氧电疗之类的，"楚景和转向顾锦年，"还是建议你能帮他克服心理障碍，多回忆回忆以前的事，不一定要说给他，去以前的地方看看，见见这之后没再见过的人之类的，应该都有帮助。"
"也可能过几年就恢复了。"楚景和担心说得太绝对让宋黎失望，又怕让他看不到希望。
楚景和又找了能找到的案例给他们二人当作参考带回去，顾锦年跟他预约好每周末都会带宋黎来进行催眠治疗。
回来的路上宋黎情绪明显低落了，他把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
"别那么沮丧嘛，"顾锦年在等红灯的时候牵住他的手，"医生也说可能过了这段就恢复了。"
"辛城又不远，我们可以经常去，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顾锦年内心抗争了下，还是打算试着告诉宋黎他们的过去，宋黎记得的，宋黎不记得的，"总会好起来的。"
"我想…我想靠我自己…"宋黎听了他的话强迫症加偏执症又开始作祟，明明之前还希望顾锦年告诉他，现在反而觉得不能自己想起来太磨人了。
他没有顾锦年想的那么好，被人关心着却总想单打独斗，还总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他很坏，是个壳子坚硬内里也不那么甜的坏栗子。
顾锦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绿灯亮了。
宋黎听见顾锦年说——
好。
宋黎和顾锦年商量过后，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顾锦年这里，和他自己租的房子，等有空去辛城那边再把那里他们两个分别住的地方装上了监控。
他也得知了宋筱和顾锦年聊的内容，原来他曾经发病那么多次。
宋黎和顾锦年在后续治疗中同楚景和仔细分析了他自己的情况和他的另一个人格。
他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应该是完整的，他们怀疑宋黎在病情发作的时候去的地方很可能是他们在一起时有共同经历的地方。
这些和宋筱侧面的反馈基本吻合，包括宋黎在伤好以后自己住的初期不断更改家具位置这种行为，应当都是另一个人格做的。
他总会在家具位置变更以后失去那部分记忆，而且才住进去，那时候又刚出院没多久，一切都乱糟糟的，所以自动忽略了这些奇怪的现象，宋筱问他也是能敷衍就敷衍。
宋黎现在才觉得，自己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也辜负了爱他的人对他的关心。
现在挽回似乎还不算晚。
楚景和也建议他停下工作专心治疗比较好，他还在犹豫。
赵院长对他很好，从大学毕业就开始带他；他瞒着爸妈治疗，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他和顾锦年的事；而顾锦年这边，他家里好像有点烦心事。
宋黎又去公司等过顾锦年下班，他看到了不在他眼前的不一样的顾锦年。
今天也是，顾锦年的办公室门敞着，他跟秘书发了好大的火。
宋黎和顾锦年说好如果他很忙不能来接他，他就来找他。
顾锦年当时问他难道不怕再碰到顾云山了，宋黎没考虑碰到顾云山的状况，愣住了。
然后顾锦年告诉他，顾云山最近都不会去公司，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找他。
宋黎清楚记得顾锦年说到顾云山不会去公司时语气的愉悦，他也很高兴。
但顾锦年的愉悦很快就不见了，顾云山也依旧没来公司。
宋黎不明白。
秘书小姐哭唧唧穿过会客室去办顾锦年交代的事了。
宋黎进到顾锦年的办公室，顾锦年背对着门坐在转椅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听见走路的声响正想发火，一回头看是宋黎，气一下子消了。
但宋黎被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表情吓了一跳。
顾锦年站起身去关好门，拉着宋黎坐到沙发上："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好凶，"宋黎心有余悸，"对女孩子不可以那么凶巴巴啦。"
"对小栗子也不可以。"宋黎又说。
顾锦年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他把宋黎抱在怀里："我知道啦，不要害怕，我永远都不会凶小栗子的。"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一会儿想吃什么？"
"我们研究的课题有了新的进展，"宋黎恢复的很快，提到自己擅长的事心里美滋滋的，"我们的提取步骤把一种稀有金属的提纯率提高了，院长很开心，所以早下班了。"
顾锦年在他脸上嘬了一口："我们小栗子真棒！"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宋黎谦虚道。
顾锦年觉得他得意洋洋想要被夸又表现得很谦虚心口不一的样子可爱极了，他使劲揉了揉怀里口不对心的小栗子。
回去的路上，宋黎思考半晌，终于鼓足勇气问顾锦年是哪里不开心。
总在被开导的栗子也想偶尔做做心灵导师。
"我啊，"顾锦年本来不想让宋黎知道他家里的破事儿，他叹了口气，还是坦白道，"家里要有新成员了。"
"我们要养小动物了吗？"宋黎评价到，"这应该是件高兴的事。"
"不是啦，"顾锦年真想看看他的脑回路，"邱曼怀孕了，顾云山要有别的孩子了。"
顾云山在邱曼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同意了让邱曼留下孩子。
宋黎对了半天才把邱曼和顾云山的关系对上，他还奇怪邱曼是谁，她怀孕了和顾云山有什么关系。
他似乎听过方禾提过几嘴，他们圈子里的八卦向来是方禾的饭后娱乐，谁谁谁出轨了，谁谁谁带了小三的孩子认祖归宗，谁第几次结婚了谁找了比自己小很多或大很多差了辈儿的对象诸如此类，但方禾从不评价。
宋黎只记得邱曼只比他大两岁。
他不是顾锦年，没在那样的家庭环境生活过，但还是觉得窒息。
"你怕那个孩子分走父亲的爱吗？"宋黎问。
倘若是别人，八成会觉得顾锦年不高兴是因为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以后可能跟他分家产，但宋黎是个简单的人，他的世界也很简单。
这个问题放到顾锦年身上听起来不靠谱且十分幼稚，顾锦年却觉得宋黎一语中的。
顾锦年的家庭是典型的丧偶式教育。
顾云山忙起来没日没夜，孩子都是程尚音一个人带，但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哪怕不用出门。
顾云山会极力反对顾锦年做独立设计师，是因为程尚音也是，只不过她学的是服装设计。
程尚音是个很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很多他们圈子里的贵妇太太们对程尚音的设计比对奢牌的孤品还趋之若鹜。
她是顾氏总裁的夫人，她属于这个圈子，所以最了解圈子里的女人们喜欢什么。
但顾云山总是固执认为他的妻子怎么能做去给别人做衣服这种事，实在上不得台面。
他还曾大男子主义地叫程尚音不要工作了做全职太太，平时和其他贵妇们一起喝下午茶就好，这件事最后以两人的争吵冷战结束。
顾锦年从儿童时期开始，到长成少年，到整个青春期，到大学毕业，哪怕是现在，都还有着希望顾云山对他多点关注的心理和期待。
有人说小时候的执念会对人影响深远，顾锦年十分赞成。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
所以他叛逆，他不听话，他所有的事情都要和顾云山对着干。
直到遇见宋黎。
在一次和宋筱蒋峥还有陆小曦做完社会调查陪宋筱去看宋黎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栗子：在失忆和没失忆之间反复横跳。
年糕：哎呀好烦呐！
程尚音（端起茶杯气定神闲喝茶）：听说前夫有孩子了？
某不知名蛋卷：关于解离型失忆，文中描述与这种病情况有出入，废柴作者去查了资料，因为和文中设定不太一样，所以强行逻辑自洽了，希望大家不要被我误导。